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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度歸來,心境卻是大不相同。

  五步外的大榕樹下坐著個人, 身著短打, 背靠樹幹, 右手枕在膝蓋上,左手撥弄探出矮崖的根莖上長出的傘菇。姬洛上前, 將酒壺放在長滿青苔的岩石頂上, 兩壺相碰,發出脆音,那人聞聲回眸。

  「喝酒嗎?」

  「你不是從不喝酒?」

  姬洛挨著他, 坐在矮崖邊,打開頂花,先昂頭飲了一大口:「時移世易,只能借酒澆愁。」

  「別喝了。」姜夏拽著瓶口的繩子, 抬手一拋,扔了出去。瓷瓶在水中沉浮半刻,隨後捲入漩渦沉底。

  姬洛定定看著他,目光溫柔,像看著鬧脾氣的小孩,但很快又避了開去,漸漸湧出悲哀,饒是穿著大氅,也覺得人間寒氣刺骨。他呵了口氣,輕輕道:「活著的人,也只有你了。我以為我們至少還能安靜相處一壇酒的時間。」

  「從你踏入泗水的那刻起,便再無回頭路,了結不過遲早,長痛……不如短痛。」姜夏奮袂而起,背向而立,向前猛跑了兩步。

  「好。」姬洛應道,亦轉身與他背向,沿著那結成環島的十個石窟走,語氣截然已是無悲無喜。

  半晌無聲,姜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姬洛已走出老遠,而自己還在原地。他幾度張口,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只能苦笑連連:「姬哥哥,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只要你問,我都會告訴你。」

  姬洛拇指摩挲劍柄,微微頷首:「是從何時開始?」

  「你到呂家的第二年,」姜夏道,「父親死後的一年,計劃空置,苻堅的人從泗水撤走後,我什麼也沒做,就每日坐在這裡,看著沉沒的樓中樓。」

  一切悲劇,自此而始。

  很多事情在恢復記憶時想通,但很多細節卻又不明,甚至很多篤定的事情,因著過去的情感和記憶,也變得難以置信,姬洛默了一瞬,才艱難開口:「白門滅門,與你有關。」

  不是徵詢的口吻,姜夏依舊答了個是:「慕容評對慕容恪十分不滿,以至其死後,意欲打壓其扶持的北武林勢力。減天令使死後,閶闔風令隨之消失,但我知道,必然還在洛陽附近,於是我將消息透露給石雀兒,讓他與慕容評搭上線。」

  「這麼做,只是為了逼出小九?」

  姜夏搖頭:「當然不,不過也是原因之一。她暗中追索多年,以至於父親布局多有掣肘,那時我還做不到像父親犧牲減天令使那般,也將她犧牲,只能給她製造點麻煩,令她顧不周全,卻沒想到,她已先一步離開白門後山,且還順藤摸瓜,找上阮秋風。」

  「所以白門後山那個刺客,本是為了殺你,不,不是你,是殺姜叔。為保萬全,你們必然會親自前去查看,只是小九並不知曉,姜叔已歿,而她也未曾料到,隋淵會陰差陽錯死於刀下。」姬洛嘆息,「所以明什大師,是你殺的?」

  姜夏唏噓:「是我。誰能想到支公竟然見過相故衣,而他的弟子會追著八風令前來,說到底都是博弈的陪葬。」

  姬洛問:「那真正的目的?」

  「你應該也能想到,畢竟你在燕國待了兩年,」姜夏淡淡道,「我要扳倒慕容評。留下蛛絲馬跡給段氏的人追查,最好能叫他們狗咬狗,朝堂各自為政,這樣就好給秦國可乘之機,滅燕指日可待。」

  「好,就這一局,便能使兩派紛爭,大亂燕國,」姬洛停步,深吸一口氣後才續道,「如此說來,該是你的人搬動了洛河鬼神道里的暗器,紅綃之死,桑姿發瘋,嫁禍之術,助吳閒報仇脫身,得的又是什麼?鹿台?十七姑一死,這麼一棵搖錢樹,果真叫人眼饞。」

  姜夏沒應,姬洛又接著道:「大膽往後推測,吳閒要報仇,所以攛掇趙恆義往鹿台聯合十七姑,削弱右堂主勢力,這其中你必是有幾分間接授意,但吳閒並不是你的人,所以四劫塢中另有眼線,如果我沒猜錯,這個人是代學坤。」

  「你只想到了一半,代學坤是明子,那位左堂主趙恆義,不,應該稱呼她桑姑娘,實際上乃是暗子,只是她自己並不知身在局中,」姜夏眼中頗有幾分光彩,這也是損失代學坤這一子後,他一點也不痛心的原因,「姬哥哥,這其實是一盤穩贏的局。」

  袁護上位,姜夏可以借他的手與荊夔的軍隊勾連,設法叫他們自相蠶食,若是桑楚吟上位,都不需他動手,自會有人給官府製造混亂,確實是好買賣。

  姬洛回望一眼,心情複雜。

  既然提到桑楚吟,那便順著說一說朔方。姬洛開口:「為何要殺藺光?」

  「他遊說長安公府向氐賊投誠,難道不該殺?」對於這件事,姜夏不如之前親身參與的兩局那般感懷,但立場卻無比堅定,他的態度,實際上也反應了姜玉立的態度,不難想像,風世昭身在長安,得知藺光「變節」後,聯合姜玉立圍殺的心情。

  至於風世昭本就是一心向漢的人,只要能推翻強秦,甚至據守邊陲,虎視眈眈的代國、匈奴、涼國甚至是燕國,讓他做什麼都可以。而姜玉立找上他時,多半並沒有告知全部圖謀,譬如他們想連腐朽的晉室也一併推翻,光復大周。

  只是真相,沒一個人猜到——

  「藺光其實是我的人,投誠也是我授意。」姬洛垂眸,想到那個胖子到死也不負所托,忽然心中一痛,像被人用拳頭緊緊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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