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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過完五十五歲生日的管平波, 驟然宣布退位, 驚駭朝野。

  太子甘臨長跪於宮門,請求母親收回成命, 卻被斷然拒絕。

  四十歲的甘臨, 二十載的太子。治國安。邦、帝王心術早已瞭然於胸, 無需更多的教導。演完了三請三讓的套路, 管平波以開國皇帝之尊, 以身作則,首次提出廢除皇帝終生制, 擬定了帝王五十五歲退位、朝臣六十歲退休的制度。

  昔年征戰南北、身居高位的開國元勛們, 不得不被管平波的神來之筆裹挾著遞交了辭呈。杯酒釋兵權的背後, 是放任元勛對軍隊的摧毀。管平波不願弱宋重現,不想殺掉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她,只能以這般決絕的方式告別朝堂。

  京城自來是風暴眼,權力交替的敏感時刻,管平波不欲節外生枝。從容交接完手頭瑣事後, 她平靜的對甘臨道:“我想踏遍大好河山,你替我備船。”

  “媽媽。”甘臨哽咽道, “新皇會被朝臣欺負的, 你不留下來看著我麼?”

  管平波微笑道:“我還活著, 他們不敢。”

  甘臨哀求道:“好歹再陪我幾年?”

  管平波但笑不語。退位必須放權,否則一切就沒有了意義。無人不懼怕死亡、不恐懼大權旁落。她也不例外。因此,她必須在自己徹底失去理智之前,做出最後, 也是最重要的決定。

  權力是那麼的美妙。世人再裝的淡泊名利,一旦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幾乎無人能罷手。那是比毒品還令人迷醉的存在。儒家高唱了兩千年的堯舜之治,卻從沒有一個皇帝,真的主動禪讓過皇權。

  朝堂永遠不會沒有派系,甘臨的嫡系高唱著讚歌,敦臨的擁躉黯然退場。管平波拒絕了禪讓大典,朝臣們只得聲勢浩蕩的來碼頭踐行。

  管平波站在甲板上,看著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遠去,看著京城高聳的城牆消失在視野,只餘下冬季里滿目衰草枯楊,不知不覺,淚水滿眶。

  這是她數次歷險、拼盡全力打下的江山;這是她戎馬半生、機關算盡才取得的皇位。她知道親手舍下會很痛,卻不想,竟是如此的剜心刺骨、肝腸寸斷。

  披風落在了肩上,孔彰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你何苦?”

  管平波眼淚落下,定定望著皇城的方向,“萬壽節那日,朝臣山呼萬歲時,我瞬間理解了許多帝王廢長立幼之心。”喉嚨飛快的腫脹,呼吸開始艱難,“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不該在貪念皇位了。我不能放任自己的一己之私,讓朝堂血雨腥風、讓民間生靈塗炭。”

  “被你逼退,我亦心有怨言。”孔彰道,“可想而知,後來的皇帝與朝臣,面對你制定的規則時,是何等的憎恨。他們必然共同使力,廢黜你的法令。祖宗家法不過是朝堂角力的藉口。沒有不變的制度,只有不變的人性與貪婪。”

  管平波閉上眼:“最起碼,我避開了母女相殘。”皇帝比太子難廢,所以皇帝對太上皇,會比太子對皇帝寬容的多。

  “沒有人做過的事,未必做不到。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總有人要犧牲。無論何時,總有英雄,願為天下蒼生去死。”管平波驀地想起了她的前世,“何況我的選擇,僅僅犧牲了我的權力欲。我依舊活著。太上皇,榮華富貴、子孫滿堂。”

  皇帝與皇儲的爭執,不可能只在宮闈。殘酷血腥的權力爭奪會震盪朝堂、乃至波及帝國的角角落落。歷史上,年輕時雄才大略、年老時昏聵可恥的皇帝不勝枚舉。二十多年嘔心瀝血才養護出的平靜安寧,她真的不捨得摧毀在自己的貪慾之下。

  孔彰說的沒錯,廢除皇帝終生制,很可能是沒有辦法實現的理想,更有可能被無數人背地裡恥笑愚蠢。她才五十五歲,以她的身體狀況,如無意外,再蹦躂個三十年毫無問題。因此,她很可能有一半的生命都在浪費。但是,浪費的終究只有她一個人的生命。若能因此避免未來數不盡的殺戮,她覺得這樣的犧牲,太值得。

  “你是個很寬容的人。”孔彰不解的道,“你也會不容年長的太子麼?”

  管平波垂下眼:“孔彰,你可知,你前半生的屈辱與悲劇,是何緣由?”

  孔彰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管平波踮起腳,揉了揉孔彰的頭:“你其實有很多地方很像我。”

  孔彰難以置信的看著管平波,他們哪裡像了?

  管平波沒有解釋。孔彰像自己,像前世那個單純、耿直、一往無前的自己;像那個備受寵愛、開朗明亮的自己。異常的珍貴。因為在這吃人的時代,她那樣理所當然就能養出來的性格,奢侈的幾近絕跡。所以她忍不住保護、縱容孔彰,只希望他能至死都保留著那份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

  孔彰扯下管平波的手,岔回了剛才的話題:“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是昏君。”

  管平波大笑:“你沒坐過那個位置,所以你不懂,沒有人能克制。我甚至不敢留在京城,我只能遠走他鄉。”伸出手指按在孔彰的嘴唇上,“你是史上最幸運的皇后,因為你遇見了獨一無二的帝王。”

  孔彰沒理會皇后二字,而是直接問:“為什麼那麼痛苦,還要做那個獨一無二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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