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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伴侶,自幼肩並著肩長大.和冰族很多人一樣,她也出身於軍人世家,父親和羲錚的父親同為將軍,私交極好,給兩家的孩子定下了婚約.後事,在她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在和空桑人的一場戰爭里去世,兩年後,母親也因病亡故,羲錚家憐她孤苦,便將她收為養女,接過去撫養.她從小在軍營里長大,成年後出落成了文靜而剛強的少女,和軍隊裡最優秀的年輕將領羲錚正好是一對璧人.

  她的世界一直很小也很純粹,她本來以為那就她的一生.

  在冰族裡,所有男子都是一個模樣.堅強,冷淡,刻板,重諾言,輕生死,忠於家庭,但更服從於國家和民族的意志,如一塊鐵板.她的父親如此,她養父如此,將來,她的丈夫也會如此……而成年後,她會嫁給其中最優秀的一個戰士,為他灑掃做飯、生兒育女——二十年後,他們的孩子也會成為這樣的軍人,繼續為國而戰.

  一切本該是如此,正如九百年來族裡不斷發生著的一樣.

  然而,自從五年前,她在天楓公子的地下工坊里發生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後,一切都開始不同了——她受命教導這個如同一張白紙的少年,被他信任、被他依賴,也同時被他不可思議的創造力和純真所打動.

  望舒是這樣的與眾不同,熱情、純真而充滿幻想,兼具孩子氣和偏執狂的氣質,有著打動人心的力量——和那些她從小見慣的冷酷軍人完全不一樣.

  原來世上的所有男人,並不是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織鶯無言地想著,猶豫著,轉頭看了一眼軍工坊那邊,忽然全身一震.那個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了,正扶著柱子站在門後的陰影里打量著自己,眼神變得遙遠而陌生,仿佛一隻受傷的小獸.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到了自己一身婚禮的華服.

  "望舒……"她失聲,一下子幾乎無法呼吸.

  那個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猛然掉過頭去,一瘸一拐地沖入了人群.那一架曠古巨製的冰錐還停在船塢里,所有人都忙亂地跑前跑後,不斷地詢問:"巫即大人怎麼了?還流血麼?——大夫呢?大夫怎麼還不來?"

  "巫即大人還好,"旁邊有人回答,"就是好像被嚇壞了,正在大發脾氣."忽然間,人群發出了一陣驚呼,四散了開來.

  "讓開!別管我!"隨著一聲暴躁的呵斥,望舒一瘸一拐地從人群里急沖了出來.拖著腳步往外走,仿佛一頭髮怒的獅子般粗暴地推開所有人.因為走得急,他被地上放著的一塊金屬板材絆了一下,猛然往前一傾.

  "望舒!"她脫口驚呼起來,伸手攙扶他.

  "滾開!"可少年仿佛瘋了一樣,惡聲怒斥著,大力地推開她,"別碰我!"她焦急地低喚:"望舒,你的腿怎麼了?讓我看看."然而,她的手剛觸及他冰冷的手背,他觸電般地往後一退:"不!"少年的神色極其古怪,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驚懼,拼命捂著傷口不放,踉踉蹌蹌地一直往後退,就像是一頭跌入了陷阱的猛獸.那一瞬間,她吃了一驚——望舒的這種反應,似乎又不僅僅只是遇刺的恐懼和看到她出嫁的震驚而已!

  他……到底怎麼了?

  那個少年看著她,拼命地搖著頭,喃喃:"別靠近我……別靠近我!"忽然間,他用力地推開了那些上來攙扶他的人,再度奪路而逃,迅速跑遠了.

  "望舒?"織鶯追了上去.

  雖然一瘸一拐,但少年卻奔逃得很快,似乎背後有看不見的魔手在推著一樣.織鶯居然追不上他,眼睜睜地看著他跑入地下工坊,旋即重重地關上了門——那一堵合金鑄造的門厚重無比,只有望舒一個人有著鑰匙.她從沒有見過這樣失控的望舒,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只能在外面不停地拍門低喚.

  女子驚惶而關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漆黑一片的工坊內,望舒背靠著門,深深地呼吸著,緊捂著左腿的手終於一寸寸地挪開了.停頓了片刻,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他終於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左腿上的傷口.

  這,還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受傷.

  自從"誕生"以來,他就居住在冰族的大本營空明島上,被嚴密地保護起來,有專人負責飲食起居,根本不會出現絲毫的差錯.直到今日有刺客忽然闖入,傷到了自己——那窮如其來的一刀,不僅破天荒地第一次砍破了他的肌膚,也在瞬間震碎了他的心.

  那一刀下去後,他才忽然發現了一個最重大的秘密.

  地下工坊里寂靜無比,只能聽到儀器和機械的滴答聲.

  望舒在黑暗裡低下頭,看著膝蓋上那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摸了摸.在那個傷口裡,居然沒有流出一絲一毫的血!就像是木頭被鑿開了一道,冷冷而僵硬.他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戳,血肉的觸感就像是皮革.

  看著那一道詭異的傷口,望舒的身體忽然間如風中落葉一樣顫抖起來,慢慢靠著門滑下來,無力地做到了地上,抱住了頭.不……不,怎麼會是這樣?不可能……不可能!他瘋狂地伸出手指,戳進那一道傷口裡,狠狠撕裂著.

  他虐待著自己的身體,然而,痛感卻很遲鈍,近乎麻木——他用手生生撕開了自己左腿上的那道傷口,撕裂皮膚,扯開肌肉,然後,摸到了自己的骨頭.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曾看到自己流出哪怕一滴血.

  忽然間,仿佛被雷擊一樣,他再也無法動彈.

  少年臉色蒼白地坐在黑暗裡,面對著巨大的地下室,地下的製作工坊森冷而黑暗,無數精密儀器和機械堆積著,仿佛充滿了不可知力量的神秘森林.

  五年前,他就是從這裡被發現的,在死去的天才製造者天楓公子身邊.當時工坊里空無一人,案上只有一卷翻開的中州古籍《列子.湯問》——那是在他具有"記憶"之前的所有關於"誕生"的線索.

  他是誰?他來自哪裡?母親是誰?又是怎樣長大的?

  這一切,從來沒有人來告訴他,哪怕是帝國里至高無上的長老巫咸.他只被告知自己出身顯赫,有著受人尊敬的父親和高貴的家族血統,也是族人心裡的天手少年.這幾年來,他埋頭工作,從來不懷疑這一切.

  雖然隱隱的,他也覺察到了自己和旁人的細微不同.

  比如,他從來不需要進食,僅靠著地下工坊里那種神秘的液體便可以生存——而那個巨大木桶,從他有記憶開始便沒有空過.也就是說,在他被發現之前,他可能就是靠著喝那種東西活下來的.然而那個木桶也早就已經被巫咸大人加了封印,嚴密的看護起來了.他永遠不知道自己喝的那種奇特的藍紫色的水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如他永遠也無法查知自己真正的身份.

  再比如說,他雖然負責整個帝國的軍事機械製造,可以接觸最核心的武器機密,但是在其餘很多事務上,他卻是被排斥在外的——哪怕親密如織鶯,亦不會告訴他帝國正在進行什麼樣的計劃.仿佛他是一個非我族類的外人.

  這種細微的不同,他本來早就該發現.

  不過,因為性格里的散漫和無所謂,他從來不對這些表示出過多的關注,也不會去主動抗議或者爭取什麼,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織鶯.

  但到了今天,在一場猝不及防的刺殺里,那一道拉得嚴嚴實實的帷幕,豁然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縫隙!當刺客的利刃在他身體上留下深深的痕跡時,他再也無法迴避這一切——就如他無法迴避今日織鶯穿著新嫁娘的華服,和羲錚站在一起的事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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