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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潛淚落得更多,聞言卻用力搖頭:“不是!你都不知道,我聽說你內力再次沒了有多難受……”他將我抓得更緊,聲音顫抖,“大哥,我不想看到你像從前那麼虛弱,不想你為自己的身體束縛。我想看你在沙場上耀武揚威,看著你站在高處享受所有人的仰望,然後我可以站在底下,驕傲地對別人說,看!那個是我大哥……那個最厲害的人是我大哥!”

  他說著,竟像個孩子般“嗚嗚”地哭起來。認識裴潛以來,我從未聽到他發出過這樣的哭聲,即使遭到殘忍的傷害,他都不曾如此放聲痛哭。我慢慢將他摟住,悵然一嘆。這是我的代價,覆滅故國的代價,可是如果真的有神明可以祈告,我可不可以不辜負他的期待?

  兩日之後,宇文靈殊終於說動宇文念答應不再與我們衝突,但宇文念拒絕歸還搶掠的財物,只肯聽從太子教令退出建康。我見狀也便作罷,命人拿建康皇宮中的財貨相抵,張貼布告宣布歸還給百姓,稍稍平定了些許民怨。並且暫沒有懲戒參與搶劫的軍隊,以免混亂再起,橫生枝節。

  第四日夜,江原派人送來了密信,告知他已掌握趙謄行蹤,可以啟程前往一同圍剿。我立刻吩咐裴潛集結軍隊,自己親自對箕豹軍交代了此行任務。箕豹軍是為應對水戰而特別訓練的精兵,若要在海上徹底滅掉趙謄的殘部,實在非他們莫屬。燕七得知後也迫切要求隨行,我考慮了一下,還是將他與於景庭一同留在城內。

  建康東城門外,我看到被箕豹軍押送前來的趙葑。他吊在胸前的布帶已經拆下,穿著一件白衣,頭上也無髮飾,看上去只是一個平常人家的子弟。他腰間還掛著我的流采劍,走到跟前時,他下意識般握了握劍柄,低聲問:“發現大哥的蹤跡了?”

  我看看他:“你準備好了麼?”

  “嗯。”他鄭重地點了下頭,“不知道要將他活捉還是……”

  “我也不知道,視情形而定吧。”說到此處,我微微覺得沉重,“可是我想救出敏姐姐,也答應了保護她的孩兒。”

  趙葑垂下頭:“我……我總希望大哥還能清醒些。對了,你的劍——”他說著去向腰間解劍。

  我忙道:“你先拿著防身罷。”

  趙葑默然片刻:“這把劍對你很重要?”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肯定地回答:“是很重要。”趙葑輕輕“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我們連夜行軍,一路東行到了吳郡,快到海邊時,被江原的軍隊迎接住。江原一身漆成黑色的明光鎧甲,快步朝我走來。他邊走邊脫下披風罩到我身上,拉著我便向軍帳中走。我揮手讓裴潛自行安排眾人,快步隨他走進帳中:“什麼情況?”

  江原微微向我側頭,低聲道:“趙謄等人已經出海,水軍與淮水幫正在海上分兵合圍。”

  說話間已經走進帳內,我一眼看到帳內事先已坐著兩人,正是江容與齊謹。江容抬頭看見我,激動得熱淚盈眶,跑過來便道:“越王殿下,都多久沒見面了,可把我想死了!”他雙手隔著我的衣服上下摸,滿臉擔憂,“聽說你又受傷了?唉,都是因為沒有我照顧……”

  我面無表情:“你是哪位?”

  江容瞪起眼看我片刻,生氣道:“凌悅!”

  我挑眉:“真巧,凌悅也是我的名字。”

  江容恨恨地咬牙:“好啊好啊,這才多久!我不過是回了山東一趟,你就翻臉不認人了。有本事別吃我供應的糧食!”

  “糧食上可沒刻著你的樣貌。”

  “齊謹!”江容倒退幾步,朝著齊謹叫了一聲,顫抖著指我道,“你來評評理。在洛陽時我對他多好啊,給他烹茶,陪他下棋,聽他講心事……為了博他一笑,我都把山東的糧倉掏空了!這是什麼結果,賠了美人又折糧?”他說著說著,突然眼神空洞發直,抬頭對著帳頂道,“父王,你怪不得生我氣,原來兒子這麼無能……”說得情真意切,仿佛梁王真的蹲在那裡。

  齊謹竊笑道:“世子,梁王殿下雖然生你的氣,但是還沒被你氣到上面去。”

  江容轉過頭去厲聲訓斥他:“你說什麼!我爹將你收留在王府,撫養長大,你居然咒他!”

  齊謹也不辯解,笑嘻嘻提醒他:“我好像是先被你藏起來,後被梁王殿下收留的。那世子不但被梁王殿下撫養成人,還是他親生子,你有沒有出言不遜?”

  江容拍拍齊謹:“有道理,所以我們咒咒他沒關係。我是真心希望父王壽比南山,不要跟兒子一般見識啊。”

  我和江原對望一眼,低聲道:“江容本來就喜歡裝瘋賣傻,現在跟你這個瘋癲的伴讀一起做事,我看更不正常了。”

  江原悄悄跟我咬耳朵:“他們兩個因為合謀架空梁王在山東的勢力,所以正如膠似漆,梁王被氣得半死,仗也無心打了。但是淮水幫並不甘心最後被收歸官府,齊謹雖是梁王府栽培,畢竟多年混跡江湖,如何抉擇還很難說,我將來想用公孫叔達對付的就是這類江湖幫派。”

  我輕輕冷笑:“怪不得他攻下錢塘郡後進展緩慢,至今無法北上。老匹夫也有今天!”

  這邊我二人嘀咕完,那邊兩人終於住嘴。齊謹走上前來端端正正地跟我見禮,微笑道:“越王殿下,一別竟又年余了。殿下戰績卓然,已經成為軍中美談,世子殿下常跟我說,只恨不能親眼目睹英姿。”

  我笑著將話頭拉回:“哪裡,沒有江侯為大軍籌備糧糙毫不倦怠,我和太子殿下恐怕連一場仗都打不下去。這次合力圍捕趙謄,還要多仰賴梁王府與淮水幫。”

  齊謹認認真真地道:“為國出力,理所應當。”

  江容聞言緩過勁來:“凌悅,是你說的不認識我,可不怪本侯。這次出海,用的幾乎都是我梁王府和淮水幫的海船,你不用坐了。”

  我點點頭:“那最好,免得再被江侯顛倒黑白。我當初是忍著嘔吐喝了你多少劣茶,陪你下了多少爛棋,聽你訴了多少苦,江侯說起來也不害臊啊。”

  江容攤開一張海圖,肅然道:“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討論一下出海事宜。”

  我們在第二日清晨揚帆啟程,軍報接連不斷,告知魏軍的進展。終於在幾天後,我們所乘的船隻與海上軍隊會合,而趙謄的兩艘海船已勢難擺脫魏軍的圍追堵截。不得不承認,梁王府在海上擁有無以倫比的優勢,魏國水軍擁有的全部海船數量都比不過梁王一府。而新造的大船隻適宜在江上作戰,朝廷拿得出手並能在近海航行的戰船,還是只有白澤和飛廉。

  我突然體會到江德壓制梁王的不易,再看繼任的江容,他已對指揮水軍駕輕就熟,不由也開始擔心這是放虎歸山。雖然梁王兵權已收歸朝廷,但梁王府一日坐擁山東,在當地的威信便不易消減,憑藉殷實的家底,再次鍛造幾支軍隊簡直易如反掌。

  當初江原說,齊謹雖是他伴讀,但是與梁王府關係匪淺,斷不肯與之決裂。那麼假如我說動江容同意解散淮水幫,再加上朝廷的壓力,海門幫的強硬,齊謹若力抗不成,會否反而向江原靠攏?如此才會讓梁王府徹底孤立,日後再逐步收回封地,令魏國迎來真正的穩定。

  心下正這麼盤算,忽覺有人向我這邊靠了靠,卻是隨行的趙葑。接著便見江容歪靠在船舷上向他眨眼:“弟弟,當初我叫你留下,你還不高興,現在還不是上了哥哥的船?等我們捉住你大哥,你也不用下船了,跟我回山東吧,那裡比你家好十倍。”

  趙葑又慌又急,好像真的怕被江容留下:“誰,誰是你弟弟!我是跟著二哥才上船的,二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江原卻在一邊冷冷幫腔:“嶺南王似乎弄錯了,此處可沒有你二哥。我們都是魏人,你乃越國皇子,怎麼會跟我們有瓜葛?臨淄侯為人熱情友善,我看你跟去也不錯,總比進戰俘營要好。”

  “我……”趙葑左右看看,見都是些冷漠面孔,便也不再靠近我,咬牙道,“進戰俘營又怎麼樣?此戰過後隨便你們處置!你們別得意,我南越的水軍震懾天下,你們未必能取勝!”

  裴潛在旁邊冷笑出聲:“南越號稱固如金湯的水上防線早被破了,還談什麼震懾天下?你們南越那位有名的霍大將軍馬上就要提著你大哥的人頭來歸降了,根本不用我們費力!”

  趙葑不再作聲,面色蒼白地扭過頭,好像要掩飾眼神中的痛苦。我見狀將他拉到身後,只是也沒有多言,卻聽趙葑小聲道:“這是真的麼?”

  我看看他,向江進那裡示意:“韓王說這是真的。”江進坐在椅中看我一眼,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

  “殿下!”在高處瞭望的信兵再次稟報,“包圍形成,我軍已與越軍開始交戰!”江原聞言,立刻下令向前駛進,很快,這片位於海上的最後戰場闖入視野。

  墨色的海面上,船隻在海浪間顛簸,海風中傳來咸腥的味道,仿佛是為了渲染這場戰爭的殘酷。不遠處是魏國戰船組成的戰陣,正將更遠處的兩艘海船緊緊咬住,雙方的弩箭與投石交相錯落,已經給彼此造成了不少傷亡。然而儘管戰鬥如此激烈,被擊中的士兵身體與武器落入海中的聲音卻全被呼嘯的浪濤聲掩蓋,頃刻間無蹤無息。眾人見此情景,都敬畏地望著面前廣袤無垠的大海,竟然一時失語。

  我回身對江進道:“韓王殿下,你是不是該過去現身勸降,好讓霍信看清楚?”

  江進面上終於有一絲畏懼:“如此大浪,兩軍又在激戰,我怎麼過去?”

  我冷冷道:“我的箕豹軍訓練有素,可以駕船將你送到近前去。”

  江進求助般看向江原:“皇兄,你的意思呢?”

  江原肯定地點頭:“越王的水戰經驗無人匹敵,箕豹軍的能力自然是我魏軍翹楚,三弟有什麼好擔心的?為兄更加相信你能說動霍信。”我立刻吩咐齊貴去安排十名箕豹軍護送江進,乘小船去向霍信傳遞消息。江進面如死灰。等到江進被強制乘小船離開,江原對我道:“讓容弟和齊謹監視戰況罷,海上風太大,我們回船艙去等。”

  我正覺得胸口微微窒悶,便隨他進了船艙,談論中順便將自己對梁王府的擔憂說了一遍。江原便將我摟過來親了一下,笑道:“削弱王侯在封地內的特權、禁止自征軍隊都是遲早的事,不過這都不必你來做,等到將來時機恰當,我自然會行動。可是越王殿下,我現在有個不情之請:你心裡還裝了多少事,不妨都倒給我保管,然後你安心養傷。等身體養好之後,我再把它們還給你,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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