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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嘆口氣,拉起他的手:“先跟我出宮罷。”

  我牽過燕騮,讓他坐在身前,叫過齊貴等幾名貼身護衛跟隨,將趙葑一直送到城門外。我對他道:“魏皇還未下旨,你此時亂跑恐怕會被魏軍當作戰俘,後果難料。既然建康城破,廣陵也該降了,儀真很快就會過來,我讓齊貴送你去石頭城暫避,到時你們再相聚罷。”

  趙葑低聲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我痛然:“我怎麼能殺你?”

  他忽地笑了一聲,我看不見他的神情:“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麼?你派魏軍圍住廣陵,卻令他們高掛免戰牌,我每次叫陣都被視若無睹,帶兵突圍又苦無出路,國難當頭,連血戰到底都做不到。現在你又這麼對我……”

  我一怔:“說我自私也好,如果換作別人,我或許會選擇成全他的報國之心。可是你,我卻寧願逼你成為亡國之臣,也不願見你在戰亂中死去。”

  趙葑聽了默然良久,回過頭已是淚流滿面。他轉身緊緊抱住了我,渾身顫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一樣自私?”

  來不及去想為什麼趙葑會如此說,一陣透心的冰涼早從胸口蔓延開來。我說不出話,慢慢抬手,握住了刺入胸膛的劍刃。對上我的眼睛,趙葑冷淡的臉上多了慌亂,他急忙雙手用力將劍回拔,鮮血立刻如泉噴涌,濺了他滿身滿臉。

  我上身晃了晃,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喉間有什麼咸腥的東西在翻湧。按住胸口劇烈地喘息,卻依舊覺得窒悶難耐,好一會才低聲問:“三弟,你要我死?”

  第155章 血不相容

  我盯住趙葑手中那柄劍,疼痛得彎曲了身體。過去許多年間,有過無數次受傷的經歷,從來沒有什麼傷痛能令我如此。可是唯獨這一次,我疼得承受不住,心肺欲裂。

  趙葑雙手握住劍柄,劍身血槽中殘留的血從劍刃上滴下。他睜大眼睛,淚水與血水一起在臉上縱橫交錯:“二哥,你的罪孽太深重,只怕死了也無法面對先祖。我……你放心,等到大哥反敗為勝,我會陪你一起到地下向先祖請罪!”

  齊貴等人俱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不等他們拍馬上前,趙葑回手架住我脖頸,大聲道:“誰敢追來,趙彥立時成為刀下之魂!”他足尖點在燕騮身上,飛速向前衝出,同時身體翻轉,跨坐在我身後,繼續將我緊緊勒住。齊貴立刻率人追來,便聽趙葑勒馬回頭,又高聲道:“你向他們下令不准追趕!”卻是在對我說話。

  我倒在趙葑胸前,艱難地呼吸,溫熱的血流不斷從指fèng間冒出,知道這一劍透胸而入,傷得很重。一瞬間我體會到趙葑所說的話,如果就此死去,該是怎樣的殘忍?沒有完成的志向,來不及告別的人……

  冰涼的劍刃已在皮膚上摩擦,我勉強提了一口氣,順從道:“你們不得聲張,立刻回去向軍師稟報,就說我免除你們罪責,其餘一切聽他安排……別忘了讓軍師轉告阿干,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齊貴等人並不想就此罷休,可是威逼之下,他們只有緩慢後退。看著他們退遠,我無力地對趙葑道:“你該把劍放下了麼?”

  趙葑聲音發抖:“不,我不能給你機會。”他全身因為緊張而僵硬,又見周圍並無魏軍,這才狠夾馬腹,挾著我向東南而去。

  我嘴角鮮血長流,輕聲問:“擔心我反制你,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一劍傷了我哪裡?”趙葑手腕一顫,這才低頭看向我胸口被刺中的地方,終於慢慢鬆開手。

  燕騮越奔越遠,直到視野內再也看不到魏軍的營地,趙葑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他用顫抖的手指握住我沾滿鮮血的手:“二哥,對不起,我把你傷得這麼重,卻不能讓你立刻解脫痛苦。你忍一忍吧!”

  我說不出話,只是覺得難過。家國破碎,親人已逝,曾經最敬仰的二哥打破他所有的信念。趙葑該是懷著怎樣的痛和恨向我刺下這一劍,如何絕望才要與我以死亡追求對內心的慰藉,可是我卻不能給他一點安慰。此生辜負的人已經太多,我怎能以死逃脫,造下更多無以挽回的罪孽?

  血依舊汩汩流淌,好像怎麼也流不干,手足漸漸冰冷,一種熟悉的眩暈感開始在腦中蔓延。我想了很久才記起,被宋然射中的時候,感覺也是這樣無力。吃力地呼吸片刻,我勉強穩住氣息,開口道:“原來趙謄逃了,那這一切可都是他的陰謀?”

  趙葑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不覺得這是陰謀,挾持一個背叛國家的逆賊,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卑鄙,更何況這個人罪有應得,理應在所有南越人面前伏誅。”

  我澀然一笑:“可是,如果不是你來動手,你覺得我還會被誰刺中?”

  “我……”趙葑語塞。

  我緩緩閉上眼:“替我止血罷,你們不是要我暫且活著麼?”

  趙葑那把短劍薄如紙絹,卻鋒利無比,竟好似將我身上甲片視若無物。若非長度有限,劍又刺偏了幾分,我的傷幾乎要從前胸一直貫穿到後背。或許也是怕我半路失血而亡,趙葑扶我下了馬,小心翼翼地為我脫了鎧甲,點住傷口周圍穴道,然後撕下衣擺為我裹傷。他神情矛盾,手指一直抖動,最後再上馬時,額頭全是汗水,甚至忘了收去我身上的佩劍。

  我微微將視線轉向兩旁:“這是去哪裡?”

  趙葑遲疑了一下,回答:“毗陵。”那是霍信軍退卻的方向。

  我低語:“趙謄竟已到了那裡,他的目的是什麼?”

  趙葑聲音里有一絲自嘲:“你會想不到麼?大哥要利用你逼迫魏軍談判,爭取時間向南方撤退。”

  我聽了輕輕皺眉:“不可能,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趙葑又陷入沉默,許久才用篤定的語氣道:“大哥說的,只要再爭取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為朝廷保存住實力。”

  我按住胸口,努力道:“三弟,聽我一言……不要去找趙謄,否則後果無法挽回。”

  “後果?”趙葑痛聲反問,似乎被我的話勾起了所有悲憤,“我親眼看到都城被魏人侵占,皇宮成為那些士兵任意出入的場所,母妃她……懸在自己房內,宮人四散逃命!難道這還不夠慘痛麼?你還要怎樣的後果?我若不將你帶去毗陵,很快連大哥都沒有了!”

  他說罷狠命抽打著燕騮向前,我忍不住開口:“輕點,只要我在,它會盡力的。”

  趙葑聲音抖得走形:“你擔心一個畜生,何時為人著想過?”我聽了閉唇不語。

  從建康到毗陵附近,一路上並沒有太多魏軍,燕騮又是日行千里的駿馬,途中即使見到幾隊魏軍,來不及引起對方懷疑便一閃而過。魏國此時軍事重心都集中在建康、江夏等要地,而且長江下游水路早被封鎖,錢塘已被梁王攻下,從戰略上,自毗陵以東幾個無關大局的城鎮便無須重點防範。不過這卻暫時令霍信殘部有了退路,也給了趙謄苟延殘喘的機會。

  趙葑繼續催促燕騮趕路,但沒有再用力抽打。秋風挾裹著江上潮氣陣陣吹來,我覺得全身如墜冰窖,胸口處的疼痛漸漸麻木,肩上的舊傷卻酸脹難耐。暗中握上流采的劍柄,無奈胸口重傷根本無法凝聚內力,只怕強行運力反而加重傷勢更無法脫身,只得放棄。

  霍信的殘兵既已占據毗陵附近,那麼趙葑該是隔江與他們取得聯繫,首先橫渡長江與之會合,再從那裡潛入了建康。趙謄理應清楚,即使憑這些兵力勉強抵擋,也不過退守海隅,指望挾持我便能反敗為勝,斷不可能。可是他仍舊教唆趙葑前來行刺,根本沒有顧及他的安危,只因知道趙葑是唯一能有機會刺傷我的人。

  離開南越三年,至此我才明白,趙謄的刺殺計劃一直貫穿始終,即使到了末路,依舊要先看著我死才肯罷休。然而我走到今日這一步,又豈能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建康魏軍本已躁動難耐,南越的一切善後還沒有開始,當此關頭,兩名主帥同時不在,後果將會如何?假如江原回來後知道我出事,他又會怎麼做?我心頭憂慮,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行了約莫一個時辰,趙葑看身後並無追兵,漸漸慢下來。我開口問道:“是不是快到了?”見趙葑許久不加理睬,我嘆了一口氣,黯然道,“三弟,假若我死了,能夠讓你好受一些麼?”

  趙葑好像愣了一下,總算低聲開口:“我不知道。只是到此地步,除了這樣做,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路可走。我知道二哥不想死,可是不讓你以死謝罪,我就對不起父皇、母后和母妃,對不起所有因你慘遭不幸的南越人。我自己也該死,當初無力支持二哥,致使皇兄一意孤行,現在同樣無力阻止魏軍鐵騎的踐踏。大哥說只要再爭取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為朝廷保存住實力,我也只有這一個選擇。”他說著抱緊了我,“二哥,我真想回到過去,這支離破碎的景象若是假的該有多好?”

  我緩緩挪動手指,碰到他的手臂,虛弱地一笑:“我都明白。是二哥不好,令你承受痛苦。”趙葑好一會不出聲,我續道,“如果我在死前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麼?”

  趙葑道:“什麼事?”

  我嘴角微動,緩慢地呼吸:“我不怕死,倘若一死可以令你不再恨我,便沒有什麼遺憾,但我只怕死得屈辱。等到了大哥那裡,他痛恨之餘,必然還會對我百般折辱。假若他叫人對我動手,請你一定要阻止,我只要死在你的手裡,萬不願別人觸碰。”

  我說得十分懇切,趙葑聞言身子一顫,似乎想起了當日我被趙謄當著數萬人譏辱的情景,毫不猶豫道:“我到死都陪著你,絕不會讓大哥這麼做!”

  我點點頭,手指慢慢挪到腰間:“我的劍,你收著,到時……用這個砍下我的頭。”

  趙葑又是一顫,他摸到我腰間的流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滴淚道:“二……二哥……”

  我卻疲倦得不想再開口:“拿著罷,如果能復興南越,你何必陪我去死。”

  趙葑聲音顫抖:“二哥!”

  我又道:“還有燕騮,這個世上,唯有它永遠不會欺騙我,你答應我放它一條生路。”趙葑這次沒有回答,我明白他已經默許。

  再向遠處望去時,已經隱約可見越軍的哨所,趙葑一踏入地界,立刻被哨兵攔住。過不多時,數十名全副盔甲的越軍騎兵直奔我二人而來。趙葑見到來人,便割斷燕騮的韁繩,帶我下馬,向它輕甩韁繩:“快走!”燕騮奔離幾步,回望我一眼,蹭到我身邊。我微微抬手,摸了摸它頸上的鬃毛,也輕聲道:“去罷!”它又在附近徘徊片刻,見我無意騎乘,方轉身撒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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