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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越布下的鐵索更像一張鐵網,不但鐵索兩端在岸邊山石上固定,連江中都交錯相連,與鐵樁纏絞在一起,只截斷一處,並不能將整根鐵索盡數除去。莫衍經過反覆錘鍊,鑄造了不少鋼鋸與鐵斧,又與謝廣行合議,在部分戰船底部裝了大型摟耙,船上裝了鉸鏈,用於拔除鐵樁。我派人架木筏去江中試著鋸砍鐵索,發現雖然有效,卻進展緩慢。莫衍又在每條木筏上裝了炭爐,將鐵索露出海面的部分燒紅,然後一一砍斷。

  嫣南被送去洛陽宮後,聽說深得皇后喜愛,我放下心來,多日間全神貫注於觀察越軍動向,尋找突破建康的最佳方案。江原自從代德江行使主帥之職,不再負責具體戰略的實施,大半時間都在城中審閱軍報,協調各方軍隊的行動。因為各有分工,我只有在晚上才匆匆見他一面。

  這日謝廣行向我道喜,說道兩日內可望盡數破除江中障礙。我點頭讚賞了幾句,看向後面的莫衍,他也肯定謝廣行的說法,只是面色嚴肅,似乎沒有多麼喜悅。我猜想他是面對故國心情複雜所致,便笑道:“莫前輩所鑄兵器令魏軍所向披靡,但非魏軍,連越軍也都開始熟知前輩大名。這次破除越國鐵索,等於直面莫泫將他擊敗,前輩名噪天下指日可待,怎麼反而不見笑顏?難道眼見故國在前,前輩突然有所感念?”

  莫衍淡淡一笑:“殿下尚且在此,老朽一身枯骨,更無須多做姿態。我平生夙願便是能與莫泫一決高下,異界多年心頭抑憤,只是沒見到莫泫本人服輸,終是不甘。”

  我笑著拍掌:“好,前輩果然坦誠!鐵索破解之後,作為回報,本王一定幫你完成這個心愿。”回頭叫過奇貴,吩咐道:“密令斥候營,探查南越著名劍師莫泫的下落,務必讓莫先生見到他!”

  莫衍感激地向我深深一揖:“不論南越怎樣詆毀,殿下才能氣度老朽盡數看在眼裡,莫衍如今能為您略盡綿薄之力,實乃平生之幸。莫泫忌才妒能,至少曾為殿下鑄造兵器這一事值得向人誇耀。”

  我微笑:“恐怕莫泫的想法正與前輩相反。”說罷與他二人踏上戰船,順流前往江面巡視。

  這一天破除鐵索的同時與前來阻撓的越軍衝突,兩方隔著鐵索與江水放箭,各自燒毀了對方的幾艘船。我命漿手駕船衝到前面,拿過長弓,搭上莫衍為我特製的羽箭,當場射殺越軍的幾名將領,逼使越軍退回江邊,魏軍們趁機駕著木筏繼續斬斷鐵鏈。

  回到城中時天色漆黑如墨,用過晚膳後,我照舊道江原處聽他歸納今日軍報。踏入院中,卻見江原房內半點燈光也無,靜悄悄仿若無人。我心中疑惑,抬手敲房門幾下,仍舊無人應答,正想去找燕飛問江原去了何處,卻聽到房內一個暗沉的聲音低低傳來:“凌悅?”

  我推門走進去,借著門外的微光尋了好一會兒,仍是不見人影,猜想他在裡間,皺眉道:“你若睡了,我明日再來。”

  冷不防一隻手將我拉過去,接著身體便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我微微一驚:“江原?”他在黑暗中含糊“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只將我抱得更緊,以致手臂因過分用力而輕微發抖,就好像我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樣東西。我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你剛才在哪兒?我還以為你睡了。”

  江原啞聲回答:“牆邊。”

  我心裡湧上寫不詳的感覺,回身道:“你這是怎麼啦?莫非魏軍出了什麼大事故?先把燈點上,你細說給我聽。”江原認識抓住我不放。我抬頭,這才看清他臉上居然有淚痕,頓時呆了呆:“你……”

  “凌悅,”江原抱住我,長長吸了一口氣,再次緊緊將我按在懷裡,聲音聽上去異常悲傷無助:“長齡走了……”

  我一時反映不過來,不敢置信地望著他,震驚道:“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從北趙回來以後,他的病情已經加重,只能吃滋補藥材維持,卻讓憑潮一直瞞我,讓我以為他這是病情好轉之故。直到今日憑潮趕來,拼命向我賠罪,我才知道長齡已經在兩天前……”他說著哽咽難言,摸到桌上新添的一摞書稿,眼角又有淚光,“如今才知他為何日夜不休地撰寫《形論》續篇,書稿完成,卻是他以命相換,教我日後怎麼忍心再讀?”

  我從未見過江原如此,替他傷感之餘,一時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勸慰才好。想起離開北趙途中與杜長齡的那番長談,其實我對江原尚不如他了解,若非他對江原那般堅定地信任點醒我,不知我會不會與江原攜手走到今日?

  江原牢牢握住我的手,緩慢地向後靠在牆上:“凌悅,沒遇到你之前,也只有長齡一人能聽我說說心事。十多年亦兄亦友,以後再沒有了……”

  我看著他,這一刻,仿佛能看見江原二十歲時的影子,那個艱難無助時獨自闖進山中的弱冠少年。若沒遇到那名溫和睿智的書生,又會如何?十多年的相識輔助,的確無人可以取代,即使我,也不能給江原如此全心全意的支持。我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怎會沒有?他耗盡心血為你寫就的書稿會一直在你身邊。”

  江原將我摟過去,酸澀地親吻我的額角:“幸好有你。你若不來,我或許會這樣呆到天亮,卻還不知道如何面對。”

  我淡淡一笑:“我卻不會像杜詹事一樣肯為你如此鞠躬盡瘁。”

  江原手臂僵了僵,冷聲道:“誰要你鞠躬盡瘁?難道你還嫌我不夠悔恨?我站在這裡,一整天都在想,當初若不勉強他下山,今日或許就……”

  我抬頭吻住他的唇,然後輕笑道:“那樣你如何還會有這十多年的溫暖回憶,杜詹事如何能這樣與你魚水相得,毫無保留的施展自己的才華?我猜想他離開時,心中必定十分安然,即使有些遺憾,想到能與你攜手一程,也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他既不後悔,你又何必因此悔恨,還不如珍藏在心裡,不忘不棄。”

  江原默然許久,又抱了我一下,將我放開:“凌悅,我今夜想讀完長齡的書稿,你……”

  我將他拉到另一張桌邊,拿火石點起蠟燭:“不,太子殿下,還有兩日即可破除江中鐵索障礙,全面進取建康。你必須跟我定下攻城戰略,以及善後事宜。”

  江原擰起眉毛:“明天不遲。”

  “很遲。”我正色將他按到椅中,“今日軍報都有什麼消息?”

  江原將一隻木匣推到我面前:“還沒看。”

  我瞥了他一眼,拽下他腰間的鑰匙,邊打開邊道:“太子殿下何時如此感情用事,就不怕萬一貽誤了戰機麼?”

  江原紅著眼圈哼道:“我從小到大,這樣傷心的時候屈指可數,就不許我放縱一下?”

  “不許。你身為儲君,怎能如常人一般哭哭啼啼?”

  “凌悅!”江原黑臉道,“你不要告訴我長齡不值得……”

  “咦——”我對他的回應充耳不聞,打開一封朝中密信,看了一眼後急忙朝他擺擺手,“皇上這個決定,你事前知道麼?”

  江原湊過來,也頗為意外:“建康未下,父皇為何如此著急動手?”

  我皺眉:“你沒有這個意思?那應該勸皇上再等一等。我不是不贊同,只怕操之過急,引起變故。”

  江原沒好氣:“你以為我是趙謄?父皇要做什麼,我哪能事事勸說得了?看密信之意,父皇分明已經下了決心,而且早已安排好一切,根本沒有別人插話的餘地。”

  我聽了無奈:“不知公孫叔達得知後會怎樣?他近年立下不少功勞,若非海門幫從中相助,南越不會因糧糙緊張引起許多動亂。”

  江原心不在焉:“父皇不會沒有考慮,等等看罷。”

  我和江原都沒有想到,第二日就等來了變故。海門幫幫主公孫叔達親自登門求見,開門見山地詢問為何自己在洛陽的分舵被莫名查封,幫眾都被官府監控,是不是朝廷眼見南越覆滅在即,要將海門幫鳥盡弓藏?

  我忙道:“大哥何出此言?皇上也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此中定有誤會。”

  公孫叔達冷冷抱拳:“殿下如今貴為越王,某不敢承此稱呼。只是當初與太子殿下有約在先,我海門幫也一直遵照朝廷指令行事,自問未有越矩之處,為何突然遭此橫禍?太子殿下府中陸揚塵還在我幫中,難道還未抽身,便要拆橋麼?”

  我心知他言下有威脅之意,望向江原,覺得此事還是由他回答比較妥當。江原卻只顧低頭翻看杜長齡的遺稿,等了一會兒才抬眼道:“鳥盡弓藏,難道不應該麼?”

  公孫叔達面色微變:“太子殿下此話,可是承認朝廷確有滅我海門幫之意?”

  “滅?”江原嘴角帶著一點冷淡的笑意,“難道公孫幫主眼中,我是出爾反爾之輩?”

  公孫叔達言語謹慎,可是看上去並不相信:“就算殿下信守諾言,朝廷怕也不願看海門幫繼續壯大。”

  江原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公孫幫主,我當初因何刻意扶持海門幫?不只為對抗晉王、梁王,也不止為了今日對抗南越,而是因為首先看重你的才能。揚塵是我故去的屬下之子,也是我器重的人才,豈會將他當作棄子?不過,公孫幫主應比我更清楚貴幫底細,搶劫船隻貨物、暗運兵器私鹽,都是明白觸犯律法、擾亂民生的舉動。這類生意仗著四國紛爭、天下大亂或可一時僥倖得利,卻絕不可能長久為百姓和朝廷所容忍。公孫幫主為我國攻越干下不少大事,早已不算一般江湖幫派,難道等到攻越之戰結束,還想回到當初的舊路上去麼?”

  公孫叔達沉思片刻:“殿下要海門幫放棄主業,從此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不。我的意思是,等到天下一統,這些暗勢力的存在反而會導致朝政不穩。海門幫應為江湖表率,歸屬官府,成為真正可堪朝廷重用的力量。我江原也期待與公孫幫主攜手並進,共享盛世!”

  公孫叔達默然良久:“海門幫自接受殿下資助之時,已知自身命運必將受朝廷左右,如果殿下有所安排,海門幫別無選擇。只是洛陽的兄弟突然被扣留,讓某如何相信朝廷並無滅我之心?當日幫內兄弟也是被殿下壯志所感,真心誠意為您所驅使,如今有此一事,我要如何令幫眾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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