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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真抬起頭,緩緩地望向我,她腮邊仍掛著淚珠,那雙眼眸美麗而沉靜,幾乎令人不忍直視。接著她堅定地朝我走來,明明這麼遠的距離,卻好像因為她穿透般的眼神近如毫釐。而時至如今,我依然不知該怎樣面對她。儀真反倒十分平靜,她定定地看我一會,低身行了一禮。

  我急忙閃身還禮,又虛扶道:“……公主殿下何必行此大禮?”

  儀真微微一笑,目中有些苦澀:“幾年來與殿下雖有夫妻之名,卻無緣隨侍左右,是儀真不幸。可是幸而出嫁之前竟約略見到殿下風采,聞聽殿下親口勸告,已算彌足珍貴。如今我還殿下一禮,也算回謝你提點之情,殿下如何不受?”

  我又愧又疚,沉重道:“趙彥當初有意相瞞身份,以致辜負公主一生,早知罪孽萬死難贖,公主如此說,更令我無地自容。”

  儀真低聲道:“殿下乃是受情勢所迫,妾身如何能怪?就如我將錯就錯,與關慕秋繼續假扮夫妻,也是無奈之舉。只是現在南越劇變,新帝登基,你已無過去顧慮,不知殿下要作何打算?”

  我聞言微微一震,竟不知如何作答。儀真問的,分明是我二人的將來,可是我要怎樣向她解釋?不由抬頭看向江原,江原卻不看我,牽著踏墨的韁繩不知道看向哪裡。我整理思緒,斟酌片刻才道:“越凌王已經從南越消失,與公主的婚約理應自動取消。趙彥已然臭名昭著,更配不上公主清白之軀。只期望干戈止息後,公主可以另擇良棲,從此圓滿幸福…”

  江原聽到我的話,突然快步走過來,沉聲道:“凌悅你怎可胡言?南越凌王雖已不在,北魏越王卻會名揚天下,彪炳史冊,何來臭名昭著?我說過,只要儀真回來,立刻為你們重新舉辦婚禮,絕無玩笑之意。”

  儀真一笑,好像早已知曉我的答案:“殿下之意,儀真已明白了,只是總覺得要親耳聽到,才算了卻這樁心事。”她說著退後幾步,吹起竹哨,將坐騎牽在手中,“皇兄,你不必多說,小妹早決定今生不再踏入江北一步,從此只按自己意願生活。如果見到父皇,請代我這不孝女謝過他的恩情罷。”

  江原面上變色:“真兒,你在說什麼?難道你仍在記恨我與父皇,所以立下這種毒誓?”

  儀真又後退幾步:“小妹當初自己要嫁,並未受皇兄和父皇強迫,就算陰差陽錯不得如願,何必因此生怨?我在南越幾年,過得不再是過去高樓自閉的公主生活,第一次感到腳踏人間的平實,才知道世事多舛如斯。而且皇兄忘記了麼?小妹一直不贊同兩國武力相向,這個想法至今沒有改變。”

  江原似乎有些焦慮,追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儀真正色道:“小妹今日來,是作為南越使者與兩位談判。請你們停止進攻建康,南越君主不想再看到生靈塗炭,亦不想玉石俱焚,你們要什麼條件,他可以盡力滿足,只是需給他準備時間。”

  江原皺起眉頭:“皇妹,是否受了趙謄脅迫利用?難怪我派去保護你的人近來沒有回音,他們拿什麼威脅你?”

  儀真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皇兄,你太多心了。難道小妹連管制這些人的能力都沒有麼?假若不能將他們控制,小妹現在也無機會離開建康,恐怕皇兄和父皇更是早已將我強行帶回北魏了。沒有任何人威脅我,包括南越君主也只是問我肯不肯做而已。”

  江原冷聲譏道:“不是窮途末路,又怎會想到前來談判。難道我要南越江山,趙謄也肯拱手讓出來麼?他的話,只有騙騙皇妹罷了。現在大軍壓境,已經不可能有退兵休戰之說。”

  儀真不敢相信地看著江原,也加重了語氣:“皇兄的意思是一點時間和餘地也不會留了?你眼看著百姓掙扎受苦,卻一定要武力覆滅南越?”

  江原搖頭:“不是我必須如此,這分明是趙謄爭取時間的權宜之計。”他說著向前拉儀真道,“皇妹,聽話跟我回國,皇兄一定好好補償你。再不會因為戰略需要,讓你在外受這種委屈。”

  儀真抽劍擋在身前,冷冷後退:“難道善於用計的不是你們麼?我如今才不得不信,當初父皇和皇兄將我送入南越,背後掩藏了一場陰謀,如今你們陰謀得逞,還要步步緊逼!已經有多少百姓受你們挑起的戰火連累,難道一定要長江血滿,你們才肯罷休?”

  我著急地跟著上前:“公主快放下劍,小心傷了自己!我身為南越人,自然不願看到百姓受難,可是太子殿下的顧慮不無道理,如今南越已經是大廈將傾,趙謄本就善使陰謀,真假難測。太子是你兄長,他絕不會害你。”

  儀真傷感地笑:“越王殿下,這場陰謀的最大受害者分明是你。我兄長真的這麼好,令你一心一意幫他說話,反過來攻打自己的國家和百姓?那些戰後慘狀,連我一個外人聽說都心痛不已,記得殿下也曾告訴我,戰爭不過是高位者邀功之途,損人損己,生靈塗炭,如今卻全都變了麼?”

  聽到儀真質詢,我不由微微嘆氣:“公主誤會了,我並非對南越百姓無動於衷,也不是盲目贊同你皇兄。你也知道天下大勢,順行則昌,逆行則亡的道理。到今天這樣局面,唯有速戰速決才能減少更多損傷。我當然希望趙謄是真心為了百姓,才託付公主前來取得魏軍信任,讓他有機會獻城歸降。可他真是這樣的人麼?公主想一想,假若趙謄投降是假,只是利用你來爭取時間,又要讓其中多出多少曲折,白白賠上多少魏人和越人的性命?”

  儀真聽了,陷入沉思之中:“可是只要有一絲避免傷亡的機會,難道不該努力爭取?眼看南越朝廷已無還價餘地,趙謄總不會願意死無葬身之地,難道就不能相信他為了保命作此決定?”

  我苦笑道:“公主太善良,不知道這世間多少陰暗與心機。我與公主這一段陰差陽錯的姻緣,雖然改變了你我命運,卻改變不了各人心中執念。趙謄處心積慮,將權力看得重過一切,就算沒有這場聯姻,也總會找到機會置我死地。如今他掌控下的領土雖已所剩無幾,但我寧願相信他想拉上所有人為他陪葬,也不能相信他會像劉祿一樣,甘願拱手讓出皇位和手中的權力。”

  儀真又思索片刻,目光堅定道:“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會有不肯低頭的傲氣。我來之前,南越皇帝的顧慮之一,便是怕歸降之後落得劉祿一般下場。只要殿下同意保證他和家眷的性命與尊嚴,也確保歸降後百姓不受屠戮,半月之內,我可以說服他讓出治下所有南越城池,包括建康!”

  我一愣,料不到儀真有如此勇氣承擔起化解干戈的使命,她要盡己所能保護無辜百姓,並非說說而已。江原也有些驚訝,但他顯得比我篤定,意味深長地對儀真道:“皇妹,是大哥對不住你。當初覺得只要你嫁得高興,便無需將許多事說太清楚,也從未明白告訴你,將你嫁去,其實不是為了兩國交好,而是為了離間南越朝中勢力。你從未將南越當做敵國,如今眼看兩國流血衝突自然難以接受。大哥向你保證,魏國統一天下之後,定將南越百姓一視同仁,竭盡全力為民造福,儘快抹去戰爭陰影。你喜歡江南風光,不喜歡回去受宮廷束縛,我便命人在建康給你建造府第……”

  儀真聽得目中含淚,卻仍是打斷他:“皇兄疼愛之情,小妹一直知道。可是皇兄就不能在此時憐惜百姓么?南越既然已是囊中之物,為何一定要選擇抵死血戰?難道只有這樣才算贏得徹底?”她又轉向我,“越王殿下,我從廣陵而來,鎮守廣陵的是你過去最疼愛的三弟,建康城中,也有不少你的至親摯友,每當他們跟我見面談話,都對你念念不忘。你忍心不給他們一點機會,要他們被迫與你為敵?”

  我抿緊了唇,默然不語。江原上前一步:“皇妹,你跟大哥回城,看一看我們那些遠離故鄉的魏國將士,聽聽他們的願望和心聲。他們許多人拋妻棄子,甚至將生命留在這裡。為了什麼?我魏國俯首稱臣近二十年,這種屈辱非全勝不能洗刷。不是大哥與越王無情,是箭在弦上,情勢所迫,容不得一點失誤。”

  儀真又後退幾步,對我二人點頭道:“你們都是一樣,寧肯血戰得勝,不肯接受歸降。你們的考量我一個女子理解不了,但我卻知道多少百姓都不願是如此結果。皇兄不用再勸,戰亂止息前我會與越軍在一起,為保護越國百姓略盡綿薄之力,也算是為江氏皇族贖一分罪孽。”她說著回身跨上馬背,揚鞭撥轉馬頭。

  “皇妹!”江原大聲叫她,接著也飛身上了踏墨,“皇妹休走!”

  儀真將寶劍橫在頸前,淡然道:“皇兄不必追趕,也不必以小妹為念,大家各自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便好。”

  江原焦急道:“皇妹,你此舉糊塗!我既不答應與趙謄談判,怎麼能放你回去?倘若越國將你扣作人質,大哥焉能棄你不顧!”

  儀真一笑:“那大哥就當我同二哥一樣,任我自生自滅罷。”

  江原面色倏然沉冷:“你以為大哥是什麼人?”

  我也趕上前去:“公主,是晉王逆反,令太子險些死於非命。最後他得以免去死罪,還是多虧太子於傷重時向皇上求情。你這麼說不是傷他之心?”

  儀真深看我一眼,悠悠道:“我順口說來,別無它意,越王殿下何必心急?”

  她說罷,另一手拉緊韁繩,轉頭欲走,還是被江原擋住去路:“皇妹不可任性!”儀真抬起倔強的眸子與他對視,兄妹二人誰都不肯讓步。我回味她的話,只感到儀真暗有所指,不覺微微尷尬,一時不知該怎樣出言勸說。

  正在僵持之時,前方有馬蹄聲響起,不久只見一隊魏軍與一隊越軍相互緊咬,一路馳來。我看清越軍為首之人,心下更是大驚,丟下這對兄妹拍馬上前,只怕他與魏軍衝突起來。攔在他們前方,高聲對魏軍下令道:“放他一人過去!”

  魏軍立刻都調轉馬頭,將跟隨的越軍攔住。趙葑卻好像沒看見我,逕自策馬從我身邊跑過,面色焦慮地朝儀真喊道:“公主!”

  儀真見到他,訝然道:“你怎麼來了?”

  趙葑殷切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他將目光落在劍上,顯得十分激動,“他們是不是為難你!”說著沖向江原怒道,“北魏太子就是這樣對待自己親妹的麼?你居然想逼死她!”

  江原目光沉冷:“三殿下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我們兄妹之間,不需要一個外人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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