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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前溫言道:“我這些屬下都是粗人,言語莽撞,前輩不要當真。請你回稟郡守,就說越王凌悅與監軍田大人求見,請他務必賞面。”

  那名長者哼道:“老奴也猜如此。既然殿下有言,我便去稟報。”

  不久那名長者引我們進府,田文良老臉尷尬,大概怕暴露聲音,直到那長者離開才肯開口。於景庭並未有過多表示,只是與我們淡淡寒暄幾句,說了一下對魏軍接管江陵安排。之後冷淡地向我道:“下官還有一些機密軍務需要親自向殿下交代,不知殿下能否賞光去書房一敘?”

  我假裝考慮了一下才答應,於是將田文良與幾名箕豹軍留在客廳。於景庭出門後低低道:“原來殿下在魏也並不自由。”

  我沒有否認,只道:“那人是北魏皇帝親信,連太子都對他十分頭疼。”

  於景庭點頭,語氣依舊平淡:“殿下可知道劉恆前幾天來過?”

  我不覺心中一緊,急促地問:“劉恆?他來做什麼?”

  於景庭看我一眼:“殿下終究待他與別人不同,一提起便為他擔心。朝中似乎對江陵動向有所察覺,他奉命前來查探。”

  我聽了更是擔憂:“他不是去太常寺了麼,難道趙謄還是放心不下他過去與我關係,有意加害?那你對他坦白了沒有?萬一他回說江陵沒有異常,豈不是糟糕!”不等於景庭回答,又接著道,“不對,無論怎麼回報,只要得知江陵已被魏軍接管,他都難逃責難。”

  於景庭面色平靜地等我說完,將我引到書房內才道:“我想殿下不必過分擔心,劉恆現在三殿下帳中兼任主簿,即使皇上有意發難,三殿下也應會力保他無罪。我沒有隱瞞什麼,將實情全都告訴他了。”

  我又追問:“他究竟是幾天前來?此刻在路上還是已經回到朝中?魏軍占領江陵,南越上下顯然未來得及作出反應,我實在擔心他被怪罪延誤軍情,或者被指故意瞞報……”

  於景庭稍有猶豫:“是三天前,裴將軍進城前一天。江陵到建康路途遙遠,想必此時還在路上。”他又看看我,仿佛擔心我派人追趕,“殿下急也沒用,劉恆堅持回去稟報,說明心意已決,也許不會在意自己處境。”

  我思索片刻,覺得自己確實毫無辦法,嘆口氣坐下來:“但願如此罷。只是劉恆表面圓滑,實則性情耿直,很多時候不懂變通。你該提醒他不要回朝復命,由趙葑上奏安全得多。”

  於景庭低聲道:“我已經提醒過了。”說完頓了一頓,“不過他聽說殿下要來,有一件東西讓我親手交給你。”

  我忙問:“是什麼?”

  於景庭走到桌邊,低頭拿出一卷墨色猶新畫紙,卻沒有立刻展開,抬起頭對我道:“沒什麼,只是一幅畫,殿下要看麼?”

  我皺眉:“既然他留給我,當然要看。”

  於景庭將那捲紙鋪展開,卻是一副月下秋梨圖。梨枝上結著累累碩果,枝下卻獨有一隻梨被生生剖作兩半,落在畫紙一角。

  我嘴角微抿,凝視著卷末落款:“這是何意?”

  於景庭語聲有些低啞:“殿下難道看不出來。越當前,他要與你各自分離,恩斷義絕。”

  我將那幅畫拿在手裡,對著那隻分為兩半梨子,心中五味雜陳。末了,忽然一笑:“原以為他會指著我大罵一頓才會罷休,沒想到是一副畫,比我想好太多了。”

  於景庭道:“劉恆將畫交給我時,眼睛一直紅著,想必心中也十分掙扎。我勸了幾句,他還是堅持。”

  我瞭然地點點頭,迅速捲起那幅畫,將要離開時,又轉身笑道:“可是他為何不再等一等,等到此時親手交給我?我現在雖然面目可憎,還不至於不顧昔日情分,將他殺了滅口。”

  於景庭聽了垂下目光,對我調侃無動於衷,神色間反倒帶了幾分傷感:“殿下很想見他麼?”

  我輕聲道:“上次匆匆一面,已經是前年了。劉大哥事,我也一直沒有機會親自向他賠罪。怎料再來便是兩交戰,我雖想見他,又有些……”

  於景庭悵然:“殿下苦衷……”

  話未說完,忽聽房內屏風後有些異響,於景庭一驚,我已經迅速抽劍搶上前去:“什麼人!”

  屏風倒地,我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只見劉恆一聲不吭地靠在角落,用一種陌生又警惕眼神看向我。雖然他努力掩飾,我還是看出他眼圈微微發紅,當下也不由鼻中一酸,拋下長劍,幾步跑過去將他牢牢擁抱住。

  劉恆抗拒地掙扎了幾下,我幾乎想落淚,哽咽道:“就給我一點時間,不要把我當成敵人!”我感到劉恆身子一顫,很快也緊緊將我抱住。

  他終究沒有一走了之,還是忍不住留下來偷偷看我。過去無數個日月,他曾怎樣為我擔心,如今又怎樣忍痛與我決裂,我都能無比深切地體會到。而我願望只有一個,不論是敵是友,在戰爭結束時候,還能看到他平安無事。

  許久許久,劉恆伸出袖子擦乾眼淚,勉強笑道:“都怪於兄,將屋中弄這麼暗,我拼命想看得清楚些,結果……”

  我也酸澀地笑:“你好狠心,畫這麼一幅畫給我,卻連相見機會都不給。”

  劉恆擦了一下新流出眼淚,又笑:“我是不敢……因為殿下受了太多委屈,我非但不能幫他出氣,還要對不起他,於心何忍?只怕多看一眼,我都要背離自己,背離南越了。”

  我含淚笑道:“你不會,因為你有證據在我手上了。就算你來,我也不會接受。”

  劉恆一個勁點頭:“多謝殿下成全。”忽然抬頭,笑得很燦爛,“殿下雖然比以前瘦了,可是英武俊逸一如從前,叫人見了浮想聯翩……”

  天將亮時,我把劉恆送出門外,他騎在馬上,在幾名箕豹軍保護下漸漸遠去。我留戀地望著早已空無一人道路,於景庭低嘆:“殿下如此眷戀,為何不強行留他下來?”

  我負手回頭:“那於兄又為何瞞住我,想讓他見過我就悄悄離開?”

  於景庭默然,緩緩道:“我雖然選擇不戰而降,卻不願任意踐踏別人報之心。”

  我微笑:“我也不能。劉恆自小便是我摯友,他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何況他與於兄家世不同,劉家歷來忠貞為,自立初便深受重用,於情於理不能不傾力相報。如果不是他自己想留下,我硬將他留在身邊,只怕反而毀了他一生。就算他想前去赴死,我又怎麼能不成全?”

  於景庭聽了感慨:“幸而劉恆也明白殿下,不像別人一樣總以叛相責。倒是你提起馮栩,大概更算報無門典型罷。”

  我單手按住他肩膀,笑道:“馮栩現在消沉,不過因為降得早了些,我還是對他將來抱有期待;就算劉恆,也只是希望他不為自己留下遺憾。只有於兄,既深知我心又與我志同道合,卻也要避而遠之,才讓我更加扼腕痛惜。”

  於景庭沉思片刻:“江陵戰船加上普通漁船大概近二百條,然而要運載十五萬大軍安然渡江,還是需要不少時日。上游夷陵現被圍困,不足為慮,但萬一江對岸孱陵駐軍與江夏駐軍前後夾擊,那就不妙了。我想親自率江陵原有越軍出城警戒江夏方向突襲,不知道殿下能夠信任麼?”

  我驚喜地握住他手:“於兄!”

  於景庭微微地笑:“不要謝我,我只是想到江陵兩萬守兵無處安置,不如現在立些微薄功勞,也好讓魏朝廷放心。”

  連續六天,十四萬大軍終於全部趁夜渡江。我留下一萬軍隊和兩名文官繼續駐守江陵,將要離開當日,於景庭忽道:“殿下能否再等一日?”我詢問地看向他,於景庭這才不慌不忙地補充,“我想與殿下一起渡江。”

  直到於景庭與我坐在船頭,眼看著江陵城愈來愈遠,我感動喜悅之情還是溢於言表:“於兄,你跟著我,可要做好挨罵準備。”

  於景庭翻著書道:“有殿下罵聲高山在前,於某罵名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

  “戰場艱險,於兄也要時刻做好吃苦受累準備。”

  “難道於某身份比殿下還尊貴?”

  “要是面對故人……”

  於景庭正色道:“戰火之下總有犧牲,殿下所承受比於某要多得多。”

  我好奇地伸手翻他書頁:“於兄在看什麼書?”

  “兵書筆記。”於景庭皺眉,“我多年看兵書時總結一些體會與要點,現在重溫一下。既然做你謀士,總不能兩眼抓瞎,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不禁大笑起來:“原來你是臨陣磨槍!”

  於景庭從書中抬頭,看了我好一會,用他一貫略帶書生氣語調:“若為博英雄一笑,原來也值得傾城相送。”

  靠岸之後,將領們都在岸邊迎候,於景庭與我下船,仍舊手不釋卷。等我將他要作為軍師隨軍消息向諸將宣布過,他彬彬有禮地朝眾人一揖,認真道:“在下初來乍到,只是為越王殿下參謀,攻城作戰還須仰賴各位將軍,望千萬不要以於某別為異,而以得勝破敵為要。倘若諸位願與在下結交,我定然來者不拒,以誠相待。”

  我笑著搭住於景庭肩膀以示支持,向眾人道:“大軍即將經過孱陵,你們整頓好各自軍隊,半個時辰以後到我帳中來,商討一下進軍方略。”

  於景庭隨我走向營地,低聲道:“那位監軍大人,要不要特意拜訪一下?”

  我笑:“軍師真是面面俱到,一心為我分憂,你再多表現一點,我就要感動落淚了。”湊到他耳邊道,“田文良不用管,由他去!”於景庭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但沒有多問。

  孱陵本是個小城,戰略地位遠不如江陵重要,但因為與江陵分居大江兩側,城中也有八千駐軍,縣令和守將都是名不見經傳人物。他們顯然事前未接到建康朝中任何指令,也沒有實力與魏軍數十萬人對抗。聽說江陵投敵後只是閉城不出,並未像江夏一樣試圖出兵騷擾,也未與南岸其他城池形成呼應。

  然而襄陽失守,蜀中失控,繼而江陵不戰自降消息終於刺激到趙謄,令他開始將注意由對岸喧囂中御駕親征江德身上,轉到了上游悄然無聲魏軍身上。似乎在經過這麼久對峙之後,他才猛然意識到情勢緊迫程度,明白了魏軍真正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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