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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器進入肉體的聲音,兵士因受傷發出的低吼,甚至鮮血的噴濺聲都在耳邊,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沒有人再如越軍第一次面對我的殺戮那般低喊我的名字,因為我是敵人,而他們早已在無數場戰爭中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此刻我不禁抬頭問天,這樣的戰鬥何時才能結束?難道真的要讓我屠盡所有的舊部,才能換來一個最終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兵戈聲漸漸變小,忽聽幾聲急呼,接著是絕望的大喊:“將軍!”

  江原緊緊抓住我的手,低聲道:“結束了。”

  我轉身再看,卻見腳下已是屍橫遍野,四周是已然後退的魏軍,僅剩的越軍士兵都圍在中間,表情悲戚。人群間隙里露出一角鮮艷的衣擺,江原又道:“弓箭手射中他的坐騎,裴潛給了他致命一擊。”

  燕九抬高聲音,向倖存的越軍道:“只要越軍放下武器,太子殿下允許你們為主帥送行!”

  那些越軍不看他,卻默默將羅厲的屍身抬起,我看到他滿身被血浸透,雙目圓睜,面色灰白凹陷,似乎體內的血早已流盡。我沒能看得太仔細,江原已經將我拉下山,平淡道:“回去,還要準備攻下襄陽。”

  我忽然想起來問:“尚遠捷呢?他不是也率兵突圍,難道……”

  “他折損不少人馬,被逼回城中了,羅厲是唯一一支從附近突圍而出的越軍。”江原跨上踏墨,又回頭,“這次斬殺羅厲是你的功勞,務必讓田文良大書特書。”

  我騎著燕騮趕上他,沉沉補充:“裴潛和箕豹軍也不能少。”

  江原認真看我一會:“凌悅,看開一些,這樣的事不可避免。”

  我轉頭看別處:“我知道。”

  這一夜的戰役十分激烈慘重,越軍心存死志,他們幾乎全軍覆沒的同時,令迎戰的魏軍損失慘重。據斥候營審問俘虜的越軍,羅厲的確已將堅守襄陽的重任交給了馮栩,此次出城向建康求援,他本存了一往無前的決心,只可惜功敗垂成。

  羅厲死後,馮栩代替他經常在城頭上巡視。此時的襄陽城已經完全沒有再次突圍的能力,我和江原為了保存實力,也不再主動發起大規模的攻城戰。起初,兩軍相對平靜地固守著自己的陣地,但畢竟城中越軍不能像魏軍一樣空耗,不幾日後便時有騷擾挑釁之舉。

  經過一年對峙,襄陽城外的寬深的護城河已經被填埋出不少道路,因此越軍的出現可以算是神出鬼沒,經常能從不同方向襲入軍營。我和江原對這種情況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們不試圖穿過包圍,便只派小股兵力相抗,既不趕盡殺絕,也不令他們占得半點便宜,直到將其逼入城中。久而久之,魏軍都有些不勝其煩,但是警惕性卻不知不覺中下降,有幾次幾乎被他們找到突圍的可乘之機。

  裴潛憂心忡忡地前來匯報,表示許多將士都不願再與越軍耗下去,要求儘快攻城。我將他扯到桌邊,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水,開解道:“稍安勿躁,現在能對趙謄進言的羅厲已經不在,即使放一兩個越軍出去也對襄陽沒有幫助。你以為我們圍困這麼久,從去年到今年,襄陽真的一個人也沒能出去麼?只是趙謄若不聽,出去再多的人都無用,所以羅厲才會孤注一擲親自突圍。”

  裴潛抱著茶杯喝了一口,琢磨片刻道:“我有些明白了,回去就跟他們解釋清楚。”

  我拍拍他:“襄陽已是囊中之物,但是以什麼樣的形式拿下至關重要,全天下都知道我們在圍困襄陽,如果襄陽作為魏軍得到的第一重鎮,不能遭到太多人詬病。我和太子希望最大限度消磨掉他們的對抗意志,不願以太過慘烈的方式入城。”

  裴潛皺眉思索:“可是那個馮栩曾經將你打傷,為了嚴明軍紀連摯友都能殺掉,現在又想出這樣的計策麻痹我軍戰鬥力,難道會輕易歸順?”

  我嘆氣:“不知道。可是城中缺糧,他畢竟不能支撐太久,如果真到萬不得已,也只好取破城下策。”

  眨眼暮春將至,江原與我在看得到城門的地方徘徊,看到巋然不動的襄陽城,都有些無奈,心照不宣地默認了破城之策。

  經過幾日籌備,魏軍養精蓄銳,只為這最後一戰。不想攻城之時,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原本堅守城頭的越軍大都不見,只有郡守尚遠捷一人帶著身邊護衛立在城牆上。他穿一身白衣,表情凝重地打出一面白旗朝魏軍揮舞,身邊的護衛們俱是一臉屈辱之色。

  斥候不久帶來書信,說尚遠捷請求面見魏軍主帥,獻城歸降。我和江原立即答應,很快將受降之所定在在襄陽城外一里。等到尚遠捷將城門打開,親率城民與士兵歸降,我問:“馮栩在何處?”

  尚遠捷這才命人推出五花大綁的馮栩,肅然對我道:“馮將軍一時想不通,降臣只有將他捆來。期望兩位主帥不計前嫌,如約安撫城內軍民,寬宏對待歸降之人。”

  我看馮栩身形削瘦得有些驚人,臉上還有幾道未乾血痕更顯得蒼白中帶了菜色。抬起眼平靜地看我復又閉上,一副任人宰割模樣。我上前為解開繩索,他對我冷漠道:“殿下不必鬆綁只管將殺了就是。”

  我沒有說話只是將繩索丟開。孤軍堅守城池一年最終被迫開城投降,此時感受如何我自然明白。

  江原微微笑道:“將軍我魏從來都優待歸降之人這麼說豈不引人誤解?縱然你曾將越王砍傷本太子也絕不會因此有所虧待。何況越王素來欣賞將軍才幹歸降之後正待你大放異彩怎能輕言生死?”說罷吩咐左右燕騎軍“來人請將軍與我們一同入城備齊酒菜為壓驚!”

  嘴角微微一勾好像在諷刺自己:“我既被綁縛於此分明就沒有半點歸降之心太子殿下又何必說得冠冕堂皇?自從殺了石岱我便沒打算活著離開此地。只可惜無能只到自己變為俘虜卻不到太子殿下大軍被襄陽拖垮那一天了。”

  話令在場所有魏軍將領怒目而視越軍則聽後神色黯然。自己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什麼主動走在押送燕騎軍前面安靜地城門走去。

  燕飛顯然與所有魏軍一樣憋著一口氣無處可泄。雖然毫不掙扎還是故意在背後狠狠推了一把:“小子你可讓大爺們吃夠了苦頭如今總算落在我們手裡哪裡有你嘴硬份!”

  江原立刻嚴厲喝道:“燕飛不得慢待將軍!否則自領軍法!”

  燕飛委屈地扭頭依舊小聲嘀咕:“全都拜所賜連燕騎營都沒了好幾百個兄弟更別說魏軍這一年來傷亡如何慘重。一句投降就既往不咎殿下寬宏大量屬下卻咽不下這口氣!”

  見話越說越重燕九急忙將燕飛拖開低聲勸告。燕五也在旁道:“燕飛回營思過沒有命令不得擅自出營。”燕飛不敢違令賭氣般離開。

  尚遠捷定了定神我和江原道:“請二位殿下入城。”

  江原微笑:“郡守也請。”暗中碰碰我示意我放鬆一些。

  將入城門之時人群中突然發出驚呼只見已趁身旁燕騎軍不備擺脫們猛這邊衝來。身形如電眸中決絕以致周圍人只顧驚呼卻都來不及阻擋。護衛們急忙護持在我和江原身前都挺起了刀矟。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並未出手襲擊我和江原卻是一直旁邊城牆衝去!

  我突然明白意圖聲音都發顫起來高聲命令:“攔住!”

  燕騎軍們也反應過來飛速上前將拉住。

  身體撞上城牆一瞬我心中猛地一撞接著鈍痛無比好像是撞在我身上。隨後身體順著牆根慢慢滑倒額角血流如注刺目、鮮紅。我覺得自己有些窒息腦海中無數熟悉場景與眼前血泊中重疊令身周再無一點可以呼吸空隙。

  感到身體再次被江原觸碰我轉過眼睛定定只是邁不開腳步:“怎麼辦?死了。”

  江原握緊了我手擔憂地我語氣異常肯定:“沒死只是昏過去了。”我眼著被抬入城中半信半疑地點頭。

  城外隨尚遠捷投降兵將稀稀疏疏約有萬人上繳了兵器後都被魏軍帶往營地只有尚遠捷和幾名主要將領隨我們進城。走進城中心中更覺淒涼街道兩邊百姓俱是面黃肌瘦眼中灰暗一片麻木地著魏軍經過。城內士兵都是傷殘者加上多日缺糧已經連走路都困難遑論什麼戰鬥力只能與百姓們一起。

  我騎著燕騮沉痛地望著城中回頭問李宗道:“我軍還有多少糧糙?你立刻安排出一部分儘快分發給城中百姓否則們要餓死了。”李宗道立刻出城安排我和江原則分別去往帥府和郡守府接收公文密檔。

  等到我安排好一切來到帥府江原已經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我:“凌悅你以前是怎麼坐?”

  我走過去苦笑:“我過去沒想過襄陽竟要這樣硬打下來這結果離最壞情況只差一步。”

  江原將我摟過去認真道:“這已經是很好局面了我已經親自父皇上書匯報戰果。剛才韋之行前來匯報說有魏軍忍不住殺了幾個俘虜我已經將們斬首。”

  我嘆了一聲:“李宗道也已開始為城中百姓分糧不過我們餘糧本就不多只能緩一時燃眉之急讓魏軍與襄陽百姓一同在城外開墾田地才是長久之道。”

  江原贊同道:“襄陽從今以後便是魏長期經營重鎮理應如此。”忽然又笑“凌悅我有些累你過去都在哪裡起居?我一定要仔細。”

  我撇嘴:“也許都被羅厲改得面目全廢了。”提起羅厲又不覺悵然“不知道怎樣了?”

  江原上去並不在意:“軍醫已經為包紮過了算是撿回一條命。不過一心求死現在不吃不動難說能撐多久。”我默然令我想起當初被江原救起後自己只有萬念俱灰能夠形容。

  過了幾天襄陽事務終於恢復條理。傷殘越軍都用銀兩遣散回鄉其餘越軍被分編入駐留襄陽魏軍並在魏軍監督下修葺城防。百姓們有了糧食之後照舊各自回家過活似乎都默默接受了北魏軍統治事實。有聽說是我帶領魏軍入城甚至面露慶幸之色。

  仍舊不肯進食被強灌了幾次米湯才勉強保住性命。尚遠捷提出讓自己去試試說服我立刻答應江原考慮良久勉強同意卻拉著我悄悄尾隨到隔壁扒在擱邊偷聽。

  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聽到尚遠捷在說話直到最後勸道:“我等資質平庸不值得在意可是將軍人中龍鳳有扭轉乾坤之才能如此輕生豈不令人惋惜?”

  才自嘲地出聲:“尚大人說笑我若真能扭轉乾坤怎會落到此等地步?”

  尚遠捷聲音鄭重:“羅將軍當初剛愎自用一味否定凌王殿下作為致使襄陽人心渙散。假使後來全部接納將軍意見未必有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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