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你等不及了?”

  “有點。”

  我眯起眼睛:“照現在的形勢,恐怕還要等很久。”

  江原哼了一聲:“我沒料到羅厲這樣的繡花統帥,居然可以撐這麼久!聽說他又被射了一箭,居然還沒躺倒,整天站在城牆上坐鎮指揮!”

  我皺眉:“照這樣的攻勢來看,損失慘重的使我們。”

  江原冷冷道:“這只是開始,先借猛烈進攻迅速消耗他們的餘糧,後面的圍困才更有效果。就算襄陽再堅固頑強,我不相信餓成死城還不能攻破!”

  我聞言不覺顫了一下:“我可不願意見到人相食的慘象。”

  江原面色肅沉:“襄陽不降,結局非你我所能掌控。其一,我軍已在此地耗費將近一年,死傷無數,將士們遠離故土,歸心日重,糧糙籌集也越來越艱難。當初函谷關尚能施計相誘,襄陽卻是軟硬不吃,逼得我軍只有以命相耗,怎能不對城內越軍恨之入骨?一旦強行攻破城池,軍隊積怨爆發,即使父皇親臨也難以壓制,屠城泄憤是必然結果。其二,等到糧糙用盡,襄陽又能靠什麼堅持下去?”

  我低聲嘆道:“楊少惜以性命為代價毀去城中大半糧糙,襄陽城中與我們斷絕使者往來,看來是決心頑抗到底了。危難關頭,以羅厲之養尊處優,居然可以不墮志氣,不能不叫人佩服。”

  江原不高興地捏住我的腮幫:“你怎麼給自己潑冷水?等到斷糧真正開始,再說敬佩不遲。”揮手命護衛牽過坐騎,“走,去營中轉一圈。”

  一隊將領和士兵剛剛從前線退下,他們渾身血跡傷痕,看上去十分疲憊,懷揣著領來的麵餅肉菜,都找向陽處坐了,吃完倒頭便睡。

  我對江原說:“打到現在,像這樣能上戰場的士兵只剩下九萬餘人,剩下的都是老弱殘兵,想必城中越軍還有戰鬥能力者也不會超過三萬。三個月內,就算將城鑿穿也必須攻下,否則二十萬大軍就要全部毀在襄陽了。”

  江原贊同地點頭,剛要說話,卻見田文良從不遠處迎面走來,他略帶愁容,神色也黯淡了不少:“二位殿下既已下令猛攻,不知何時才能攻下襄陽,以免去皇上擔憂啊!”

  江原笑道:“田大人隨軍多次,見識過這樣頑固的城池沒有?不適學生悲觀,若要徹底攻破襄陽,恐怕還得半年。”

  田文良吃了一驚:“當真還需要這麼久?”

  江原凝重地道:“聽說父皇在揚州得了風寒,未免他病中憂心,還請田大人不要告訴他實情,只說攻破襄陽指日可待罷。”

  田文良連忙答應,又嘆了幾口氣才走開。我低聲道:“他已經等得急了,你怎麼還將破城日期往後推?”

  江原哼道:“他幾次密奏都暗示我們有消極保守之嫌,我就乾脆告訴他此時言勝尚早,免得攻下襄陽之日,父皇反而不覺驚喜。”說著又抓住我胳膊向自己拉近,嘴唇湊到我耳邊,“你才說的對,猛攻停止後,我軍休整,等著羅厲來求饒!”

  一個月過去了,襄陽還是沒有屈服的跡象,雖然他們城頭上的人越來越少,有些人已經很難站穩。城中細作從城內投出最後一封密信,從此再無音訊。密信上只有一個符號,表明襄陽存糧已盡。

  陸穎等謀士就此推斷,或許安插在城內的細作已經全部遇害,而城內越軍居然沒有像過去那樣懸首示眾,表明他們近期將有重大舉動。我和江原也覺得破有可能,於是召集所有主要將領,命他們隨時提防城內越軍的突圍行動。

  十幾日後,一個陰沉的夜晚,我正在襄陽城附近的帥帳中值夜,江原則在屏風後休息,燕七飛速跑來稟報:“殿下,援軍主帥羅厲和郡守尚遠捷分別在東西兩個方向突圍!”

  我立刻起身:“好!傳令所有待命軍隊前往截殺,攻城軍再次猛攻城門!”

  燕七領命出帳,江原已經聽到動靜,邊系鎧甲邊朝帳外道:“燕飛,傳令燕騎營整裝集合,我親自去看看!”

  我下意識地制止:“慢!你——”

  江原回頭,在我臉上吻了一下,笑道:“關鍵時刻,主帥怎能不出現?你守東面,我去西面。”

  我一時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得道:“萬事小心!”

  “彼此。”

  我身披鎧甲帶領箕豹軍來到城東陣地,無數火把的光亮之中,絕望的越軍正嘶吼著向魏軍衝殺。魏軍隊形一字排開,用層層的刀形成包圍,抵擋著越軍衝擊。越軍則組成一個個錐形戰陣,憑藉每個戰陣前方的騎兵帶領,試圖將銅城鐵壁的包圍撕裂。

  徐衛仍在指揮攻城,薛延年因為重傷不能上陣。東面戰場有裴潛和燕七共同把持,西面因為地形受限,由韋之行獨當一面,兵力較為薄弱。我猜想西面雖不利與下游諸城聯繫,越軍卻很可能選擇從那裡重點突圍,及登至上望樓,居高臨下觀看了一會兒戰場,發現並非如此。越軍在東路猛攻之猛烈絕非為了掩護西路突圍,而是真正要從此突圍。我腦海中不覺冒出四個字:孤注一擲!

  回到地面後,我對執金鼓的士兵道:“傳令左翼東撤!”

  錚聲很快響徹戰場,裴潛率領的左翼軍緩緩後退。

  越軍見狀,立刻向左翼突刺,如一柄尖錐,漸漸插入魏軍陣中。我猛然看到混戰中羅厲的身影,火光之中,他火紅的鮮艷的披風分外耀眼。

  “傳令左右翼向中央合攏,截斷敵軍!”我果斷下令,回身上馬喝道:“箕豹軍都隨我來!”隨行的一千箕豹軍齊聲低吼,緊緊跟隨。

  羅厲所率的越軍都是襄陽訓練有素的騎兵精銳,約有數千人,驃輕如風,眨眼間擺脫了很多魏軍,幾乎就要衝出包圍。裴潛發狠地指揮魏軍追趕合圍,奔到羅厲身邊跟他纏鬥,他們各自身邊的從騎也紛紛出手護持。羅厲顯然不想與他糾纏不休,狠狠刺出幾槍,依舊調頭東奔。

  我冷靜注意周圍,只命箕豹營從兩面夾擊追趕,逼迫越軍改變突圍路線。這樣相逐數十里,直將羅厲逼至漢水岸邊一處狹窄山地,我吹響號角,箕豹軍立刻由收攏隊伍,藉助江岸與山麓將越軍前後包圍。

  羅厲眼看前路被擋,立即再次迎戰,試圖像上次一樣衝破防線。只是箕豹營實力遠高於一般士兵,羅厲軍奔波半宿,戰鬥力已經相對削弱,想要突圍難於登天。我站在高處靜靜看著,等待他們體力耗盡。

  趕上來的越軍越來越多,可惜這方寸之地容不下太多廝殺,許多人竟然無法立刻參戰。黎明漸起之時,我看見江原的燕騎軍也飛速地向這邊奔來,知道襄陽城下的情勢已經基本穩住。

  羅厲的士兵越來愈少,周圍死去的敵人和下屬,令他不能策馬自如來去。可是他還在不停廝殺。他的衣甲不再鮮亮,全身幾乎已經被塵土和暗紅的血漿包裹,露出的雙眼卻是光芒四射。他忽然抬頭看見我,高聲怒喝:“趙彥!你敢下來與我對陣麼!”我看著他不語,他又喝罵,“叛國賊子!”

  江原不知何時站到我身邊,對羅厲道:“羅將軍,襄陽突圍兵力已被盡數消滅,你若獻城投降,魏國立即封你為侯!”

  羅厲雙目發紅:“我堂堂越國將軍,為何屈尊做一屬國之侯?”

  江原吹響犀角,令魏軍暫緩進攻,十分誠摯道:“襄陽糧盡,羅將軍何忍軍民受苦?趙謄昏庸無道,羅將軍應早日棄暗投明。”

  羅厲大怒:“閉嘴!你以為人人都像趙彥一般無恥下賤?我羅厲生為越國人,寧死不投降!”

  江原目光微微一斂,似覺意外又似好奇,好像難以想像羅厲這樣才能稍遜,驕縱自傲,又缺乏氣量的人也會有視死如歸之舉,慢慢道:“果然危難見英雄,既如此,理當成全。”

  第147章 暮沉漢水

  一聲令下,魏軍再次發起進攻,羅厲挺起長槍相迎,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裴潛與箕豹軍都沖在最前面,見越軍不歸降,自然更加不肯容情。

  近來裴潛的身高春筍般竄得飛快,又經過多場戰役磨礪,早已不是當初的瘦弱少年模樣,儼然一名英挺的少年將軍。他揮長矟在戰陣中衝殺,連續將幾人挑下馬背,不久逼近羅厲,向他接連刺出數矟。羅厲見挑釁自己的居然只是個面孔陌生的小將,更是不堪受辱,眼中怒火熊炙,鋼槍兇狠,恨不能一招將他打落腳下。

  江原看得搖頭:“空有一股意氣,終究能力有限。裴潛雖然武藝稍遜,可是單憑兩人交手時一個沉著、一個急躁,高下立判。”

  我低聲道:“羅厲自來受人吹捧,哪比得裴潛一路被人嘲笑輕視,走來步步血淚?不過沒想到他竟是給我最大意外的人。將荊襄治理得民怨鼎沸,然而痛失樊城後卻能保住馮栩。在沒有救援的情況下支撐一年,最後竟能眼看糧糙耗盡而不投降,選擇親自出城涉險求援,可見家國危難對人影響之深。”

  江原陰陽怪氣:“我更意外的是他在趙謄面前如此受寵,居然還是得不到救援。難道羅厲因為力保馮栩失寵了?”

  說話間,羅厲已經與裴潛交手幾十回合,兩人從騎也在周圍混戰。羅厲見不能速戰速決,反倒沉下氣來,有幾次尋到裴潛破綻,險些將他刺中。裴潛求勝之心強烈,與羅厲之奮不顧身正是旗鼓相當,幾次遇險之後,愈戰愈勇。而羅厲應付裴潛之餘,開始大聲命令越軍變換陣型,準備再次集中力量突圍。越軍雖在魏軍衝擊下已有些散亂,聞言仍舊盡力聽令而行,勉強將魏軍的緊密包圍逼散了一些。

  我不由感慨:“如果他僥倖不死,或許日後真可成為南越棟樑之才。”

  江原卻冷冷道:“可惜不會給他機會了。他無數錯誤決定造成了今日失敗,歸降本是他最後的正確選擇。”

  陽光碟機散晨霧,原本陰雲彌補的天空似被撕開一道裂fèng,投射在江邊激戰的人們身上,這是只屬於魏軍的曙光。一隊身著黑甲的弓弩兵馳騁而來,很快奔到我和江原面前,當先的副將下馬聽候指令。江原對他點點頭,命身旁持纛的士兵向山下魏軍發出信號,提醒他們弓兵就要放箭,盡力停戰後退。

  我知道最後時刻已到,背過身去。不是為了羅厲,而是為了他身邊的士兵。

  羅厲可以痛罵我,然後為自己始終堅持的信念安然死去。可是他們呢?這些被我親手選拔、訓練、率領過的士兵,這些毫無懷疑曾追隨我的人們,他們看向我的目光中,又多了多少難以釋懷的複雜情感?死在我的手下,對他們來說,是不是比因主帥失誤引起的失敗還要難以接受……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