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合肥城下的越軍在舉火夜戰,宋子睦腹背受敵,已經別無選擇。假若停止攻城,全力對付身後魏軍,城中的守軍必會殺出,他只有將兵力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應對城中魏軍,一部分謀求突圍。

  前方斥候輪番來報,宋師承銜尾追擊江進潰散軍對,終於進入包圍之中。埋伏在側的弓弩手將越軍射得陣腳大亂,宋師承穩住軍心後,本欲待天亮再尋求決戰,卻傳來宋子睦陷入重圍的消息,只得兼程前來營救。江進卻在前方擺開了陣勢,誓與他決一勝負。

  我盯著眼前船隊,這些都是輕型戰船,每船大約只載得百人,看數量還不滿五十艘。帶它們全部進入河中,我命身邊護衛舉火為號,在山腰按約定軌跡揮舞。不多時,對岸火把同樣點起。

  我一聲令下:“擊鼓,放箭!”

  震耳的戰鼓聲隆隆響起,幾乎同時,兩岸射手開弓射向河中船隻。前排軍隊第一輪羽箭射出,船上無數槳手墜落水中。後排射手立刻穿插向前,手中羽箭早已換成火箭。很快,幾乎所有船隻起火,更多士兵為逃命躍入水中。兩岸三列射手交替射擊,許多士兵被射死在水裡。

  待到羽箭用盡,我再度傳令,鼓聲又變,弓弩手抽出腰間斫刀,沖向河岸,逃上岸的士兵幾乎無一倖免地丟了性命。

  我對一旁待命的甲士們道:“下去看看,見到將領模樣的不要殺,帶過來我問話。”

  不久他們果然帶來一名副將,他神情原本悲戚不已,一見到我,忽然變為憤恨。

  我問他:“霍信在何處,你知道麼?”

  他啐了一聲,恨恨道:“霍將軍神機妙算,在幕後指揮合肥守軍的那隻手果然是你!你生長南越,卻叛國投敵,堂而皇之地殺害自己國人,還算是人嗎?你儘管殺了我,休想知道霍將軍半點消息!”

  我哼笑道:“霍信此時言語欺人,也許能暫時瞞得過你這樣的單純之人,可是將來建康城破,我敢說他會是第一個投降北魏之人,你信不信?”

  那人愣住,又立刻對我破口大罵。江原將劍逼在他頸上,冷冷道:“你們南越有什麼可留戀?jian臣當道、忠良遭陷,君不君、臣不臣!誰要做你們國人?那就是蠢!”

  我拉住江原,對護衛揮手:“把他帶下去好好看住。”自己皺眉思索,“霍信顯然不在船中,照此看來,他竟然知道我在這裡,卻故意放了這些人來吸引注意……”我猛然抬頭,江原也一副幡然醒悟之態。

  兩人幾乎同時道:“不好!”

  我看著東北方向,又沉思道:“來不及追了。想來他是用水軍吸引我們注意,走陸路繞過我們的軍隊,直接奔合肥城北去了。他要做什麼呢?救出宋子睦,為宋師承解圍,還是另有所圖?”

  江原冷冷道:“霍信之狡猾,果然出人意料。我看他若知道水軍下場如此,在聽說了宋氏父子的情況,恐怕不會再出援手。”

  我腦中一閃,立刻下令三千弓弩兵前往合肥城北的糧倉。結果終究晚了一步,丑時中刻,合肥城北火光甫起。斥候急報:“城北糧倉突遭襲擊,守將支持不住,被敵軍得手!”

  江原急問:“燒了多少?越軍如何?”

  “兩個最大的糧倉起火,弓弩營正在撲救,越軍不知所蹤!”

  我嘆一口氣:“我們燒他水軍營,他燒我們糧倉,也算找回了。”

  江原拍拍我道:“這裡留給弓弩營收拾,我們該去主戰場看看情況了。”

  城外,宋子睦還在重重包圍之中,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我們帶領三千甲士,直奔西南而去,繞過混戰的軍隊,再穿過列陣待命的機動部隊,遠遠只見數千步軍整齊排成圓形戰陣,面向四方警戒。他們中間的空地上排列著幾十面一人高的戰鼓,正在鼓手敲擊下發出殺伐聲。江進站在望樓上觀看敵情,不時指揮旁邊望樓上的旗幟變換。

  江原低聲道:“看江進這架勢,還算遊刃有餘。”

  我也壓低聲音回道:“可能宋師承救人心切,讓他暫時占了上風,我們再往前去。”

  前面就是雙方交戰的主戰場,已無法像這樣在軍隊中穿插行走,我和江原不敢掉以輕心,寧可遠遠繞路,放慢腳步以減少被人發現的可能。

  東方漸漸放明,喊殺聲減弱,我和江原謹慎地對望一眼,又向四周環顧。黎明再次來臨的時刻,好像是彼此心中有默契一般,我和他帶隊走到了接近越軍後方的一處低矮山丘間。

  從坡上再往前看,我看到了中軍拱衛下的主帥行轅,也看到了宋師承白髮蒼然的乾瘦的身影。上次相見,還是在建康城中,只是一年,他好像已經變得蒼老不堪。

  是曾為宋然失望,還是為趙煥心痛,甚或後悔當年的一念之差?我無從猜想,也無暇感慨。

  我能做的,便是按照早已想好的,去做現在必須做的事。我將手指放在唇邊,尖利地唿哨一聲,燕騮在我身下不安分地躁動。我舉起手中的劍,向身後準備好的一千甲士果斷下令:“沖!”

  燕騮昂首長嘶,閃電般衝下山丘,挾著風馳電掣般的風響。我帶領士兵們沖向中軍行轅,手中長劍連揮,劈出一條帶血的路。

  萬人叢中,擒敵首將!

  我今日要擒住的,是曾經最尊重的長者。

  瞬息之間,我的劍已來到離宋師承最近的將領面前,他震驚不已地看著我的臉,居然不知道躲避。

  “凌王殿下!”不知道誰突然喊了一聲。隨著這聲呼喊,附近所有的兵將都停下了動作,齊齊將目光聚攏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一顫,也險些被這喊聲震落了長劍,然而再回神時,我的劍尖卻已經穩穩指在宋師承的咽喉。

  看著宋師承慢慢抬起疲累的眼睛,我忽覺心痛不已,低聲道:“宋將軍,你的中軍行轅已經被包圍了。”山谷間,江原與兩千名甲士現身,逐漸向這邊圍攏。

  宋師承轉眼看了看自己周圍幾乎放棄抵抗的越軍,悽然一笑:“殿下本乃南越之幸,如今卻成為南越之大不幸。老臣當時一步錯、步步錯,悔不能全力支持殿下,向皇上據理建言,以致今日被迫參與這樣一場勝負皆無光彩的戰役。”

  我緊抿唇角,手腕更用力地指住他,靜靜對越軍道:“收起武器,後退十步,否則宋將軍性命不保。”

  越軍目光盡皆懾然,開始慢慢向後移動。只有十幾名宋師承親衛企圖反抗,被我身邊甲士揮劍攔住,一時再無人輕動。我示意甲士們解下宋師承身上武器,接著將他點了穴道,命人反縛起來。

  越軍的表情明顯在掙扎,他們初看到我時的激動已經漸漸平復,此刻開始想到的該是自己的命運。眼睜睜看著宋師承被俘,所有人都難逃軍法懲處;然而若是奮起相救,導致主帥被殺,照樣要同領軍法。

  可是,這樣的情勢之下,還是不斷有人悄聲囁嚅:“凌王殿下……是凌王殿下……”語氣中那種熱切情感,聽來竟與過去一模一樣。

  我用力握緊馬韁,高高揚起頭,用極端平靜的語調道:“宋將軍,我已被逐出南越,從此為北魏效力,無論誰對誰錯,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面對著宋師承,實際卻是說給周圍的越軍。

  宋師承也掃一眼本該護衛自己的越軍,緩緩道:“老臣無能,上不能匡扶主上,下不能撫慰將士,致使大軍士氣低落、身陷困境,實在無顏苟活於世。殿下盡可殺了老臣,但這些中軍護衛,他們都乃殿下親手栽培,假若因老臣之失白白犧牲,於情何忍?萬望殿下予以保全。”

  我神情微震,立刻偏轉了視線,冷淡道:“你要我如何保全?我可以放他們回去,但是南越朝廷未必肯留情。”

  宋師承一字字道:“望殿下將他們收歸帳下,免於南越軍法懲處!”

  我不料宋師承能說出此等話來,驚訝得忘記了掩飾:“宋將軍——”

  周圍越軍聽罷卻已經目中含淚,紛紛道:“將軍何出此言!我等受凌王殿下栽培不假,正因如此,卻更不敢做出投敵之事!”

  宋師承似是經過深思熟慮,勸慰道:“我被俘,你們便要受軍法懲處,可惜了一身才能。繼續跟著殿下,定能施展所長。”

  一名將領含淚道:“將軍休得復言!屬下受殿下深恩,不能忘情,以致沒能拼力保護將軍,是我等失職!將軍不加怪罪,反而自責,更叫屬下無地自容!殿下心有苦衷,我等不敢強留,可是屬下食南越之祿,萬不敢因貪生背離國家!”他單膝跪地,向宋師承和我各一抱拳,流淚道,“屬下失職,救不了將軍,舊情深恩,不能負殿下,唯有以死相報!”說罷橫劍當頸。

  我大驚:“攔下!”搶上前去。

  剛剛跨出幾步,利刃已經劃下,那名將領頸間鮮血噴涌,倒臥在地。幾名甲士迅速上前探了探鼻息:“稟殿下,已經氣絕!”

  我指尖冰涼,呆了片刻,還未曾回神,卻見南越將士齊齊跪地,向我和宋師承鄭重施禮,高聲吼道:“不負南越,不負殿下!”吼聲中,一個個拔出佩劍,舉刃自刎!

  沒有人能阻止得了。上千人的鮮血直衝雲霄,染紅了天空和土地,熱血濺在身上,灼燒般滾燙。

  我一陣眩暈,握緊了劍柄,手足冰冷僵硬,卻叫那一股股炙熱的血,燙傷了五臟六腑。

  天地間霎時一片沉寂,遠處戰場的金鼓聲仿佛隱去…所有人都被震撼,那倒臥在地上未冷的身體,令還活著的人無法動彈;那四處橫流的刺目殷紅,奪走了所有生者面上的血色。

  遠處,江原率甲士們迅速奔近,他面色嚴肅地下馬走過來,也是十分震驚:“這是怎麼回事?”

  我慢慢看了看他,忽然心頭氣血涌動,急忙穩住心神。放眼看去,只有寥寥數十名越軍突兀地站在中間,他們是原屬宋師承的貼身親衛,同樣被場景震懾得久久無法回神。我抬劍對他們道:“你們可以回去報信。”又轉向魏軍甲士,“給他們幾匹馬。”

  那十幾人齊齊向宋師承行禮,神色悽然地跨上坐騎,向南而去。我又囑咐一名千夫長:“點二百人,換上越軍服飾,到主戰場中散布主帥宋師承被俘的消息!”接著跨上燕騮,高聲道,“我軍俘虜越軍主帥,全殲其中軍兵力,當記大功!清理戰場後,所有人回營領賞!”

  “好!”魏軍甲士們這才回神,聞言齊聲歡呼。百夫長們開始指揮各自屬下將死去的越軍將士抬到山丘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