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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為驚訝:“你是何用意?楚尚庸跟你有何關係?”

  江原示意我低聲:“不是說過麼,我已經在南越布下不少眼線。”

  “難道楚尚庸……”

  江原笑道:“這老兒錢色皆愛,送什麼要什麼,我也沒辦法。眼下南越朝政未穩,我們兩國又是親家,何不送他個人情?”我悶聲不語。

  將至巷口時,忽聽背後有急促的腳步聲,我身體一僵,立刻站住,卻遲遲不能回頭。劉恆已經奔到近前,抓住了我的手臂:“請……請留步!”

  我回過頭來,看到他熱切期盼的眼神突然暗淡,心裡動搖起來,幾乎就想與他相認。江原卻及時拉過我,淡淡道:“這位大人何事?我們只是誤入此巷,想必並沒有觸犯禁律。”

  劉恆愣了愣,終於尷尬地一笑:“沒事,是我認錯人了。”他滿面遺憾地回身,長長嘆了一口氣,腳步遲緩地向家中走。走到半路,又不甘心地回頭望我,似乎想從我身上找尋記憶中的影子。

  江原耳語道:“快走,不然就被識破了!”拖著我走出巷子,疾步穿過青溪橋,來到繁華的秦淮河岸邊。

  我漫不經心地看看兩邊,抬腳打算拐進一家酒樓,江原卻拉住我,進了另一家。

  這家酒樓招牌陳舊,並不顯眼,進去之後卻發現富麗堂皇,還有幾處擺設頗為眼熟。我面帶疑惑地走進雅間,只見江原很快從袖裡拿出半塊玉佩交給店中侍者。那侍者立刻朝他行禮,恭然接過。

  不一會,桌上擺滿飯菜,那名侍者很快回來,捧給江原一套筆墨。江原提筆只寫了三個字——“楚尚庸”,低聲道:“午時前回報。”侍者便轉身出門。

  我瞪著他:“你把天風幫的生意做到這裡了?”

  江原神色自得:“做個掩護,發展得快些。”他湊到我耳邊,又補充,“等到兩國開戰,父皇迫於形勢,定然將晉王過去的密諜機構交到我手裡,到時兩條線路配合,我們監視建康動向會更加易如反掌。”

  我嗯了一聲,埋頭吃飯。以前只有晉王一路,已經把我害的夠慘了,現在江原的諜報組織也鋪展開來,又有楚尚庸這樣的老賊攪渾水,隨著北魏野心不斷顯露,南越的危機必然日重一日。然而此刻站在這片土地上,街市上還是一樣繁華喧鬧,當我看到一張張為平靜生活而滿足的面容,都不清楚自己心裡是希望這一切快些結束,還是晚點到來。

  午時未到,果然有幾名衣著華貴的侍從恭敬地走進雅間,請我和江原前往丞相府。江原毫不客氣地拉我坐上門外早已備好的青帷小轎。

  楚尚庸早已在一間偏僻的耳室里等待,他滿面春風地迎上來,一見到江原的樣貌卻又吃驚:“尊駕是誰?老夫還以為來得是——”

  江原微笑,要來一盆清水,把一粒白色藥丸投進去。待到藥丸全部溶化,他把布巾在水中沾了沾,很快擦掉臉上的偽裝,露出稜角分明的英俊面孔:“楚丞相,還記得我?”

  楚尚庸恍然大笑:“燕王……不,應該是太子殿下了。老夫怎麼會不記得?眨眼之間,距與殿下初識之日不覺相去一年,殿下還是一樣神秘莫測。”

  江原也愉快地笑起來:“上次帶給丞相的鹿茸不知效用如何?我儀真皇妹出嫁時,特意留給丞相的幾名絕色美人,服侍可還周到?”

  聽他一問,楚尚庸心情更好,透出十分的滿意:“多謝殿下關心,老夫服用之後自覺筋骨強健,徹夜處理公務居然不覺疲累。”

  江原微微笑道:“我看丞相臉色紅潤,的確是精力充沛。這次行程匆忙,沒有為丞相準備厚禮,只隨身帶了一個小玩意,供丞相平時把玩罷。”他說著從身邊拿出一隻金線織成的荷包,攤開手掌,從裡面倒出一枚拳頭大小、通體晶瑩透亮的明珠。

  楚尚庸的眼睛瞬間亮了。

  江原用手一遮,那珠子便從他指fèng里泛出碧瑩瑩的柔光,仿佛將一輪小小的明月抓在手心:“這是北趙皇宮裡的一件珍寶,據說是趙國皇帝枕邊把玩之物,我得來無用,覺得丞相才是真正懂得欣賞之人。”

  楚尚庸的視線隨著江原的手掌晃動,小心地接過那顆夜明珠,口中謙道:“老夫得殿下如此厚禮,實在問心有愧。不知老夫有何事可為殿下效勞?”

  江原不在意道:“談什麼效勞不效勞。丞相為我皇妹做媒,在朝中四處奔走,促成我們兩國聯為姻親。如此功勞,就算我代父皇送一百顆夜明珠答謝也不過分,更何況區區一枚?不過——”他話頭一轉,“我此次秘密來到建康,確實有一事相求。”

  楚尚庸被他奉承得極為舒服,殷勤道:“殿下但說無妨。”

  江原笑道:“這件事對丞相來說易如反掌。聽說皇后病重,請丞相護送我們秘密進宮,去見一見她。”

  楚尚庸再次驚訝:“皇后病重不假,但恕老夫直言相問,莫非殿下除開姻親關係,還與皇后娘娘有什麼淵源?”

  江原轉向我:“不是我,是他。”

  楚尚庸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疑惑道:“這位是?”

  我走到盆邊,用布巾拭去藥膜,露出本來面目:“楚相,久違了。

  楚尚庸手裡的夜明珠險些落地:“凌王殿下!”

  我靜靜道:“我現在是越王。”

  楚尚庸的心思似乎轉了幾轉,然後有些心虛地賠笑:“果然,果然。老夫對北魏新封越王有所耳聞,不意果真是您,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笑笑,眼中卻有些鄙視:“楚相不會對那夜的事一無所知,也不會不清楚我的真正身世罷?”

  “是,是……”楚尚庸神色震動,額角漸漸滲出一層細汗,他顫抖著抬起華美的衣袖擦拭,“老臣,老臣……”

  我冷淡地笑:“楚相不必如此,我得知真相後,其實十分感激楚相。若不是你們一眾大臣的勸說,也許我活不到現在。”

  “慚愧,慚愧……微臣愧對高祖,也愧對殤懷太子,實在慚愧。”他說著彎身跪到我面前,納首下拜道,“殿下但有吩咐,微臣絕無不從!只要殿下有繼位之心,微臣立刻聯繫朝臣向皇上進諫,迎接殿下歸來。”

  我扶住他,淡淡道:“楚相言重了,我無意爭位,也無意再染指南越朝政。這次回來只是想見一見母后,別無他想。”

  江原笑道:“丞相,越王是我表弟,亦已是我們魏國臣子,你將他跟我一樣對待即可。只要丞相不聲張此事,我還有重禮相贈。”

  楚尚庸嘆道:“雖有二位殿下的話在此,老臣心裡還是……”

  江原笑起來:“來日方長,丞相真的過意不去,此次越王所求,不正是需要你盡心之處?”

  楚尚庸連道“甚是”,思索片刻道:“太子現住在東宮,皇上除去例行上朝已不問政事,因此皇城內防衛比過去鬆弛得多。宮中侍衛由老臣先派人打點,越王殿下熟知宮中內情,只要換一換裝束便不是問題。萬一有變,老臣在宮中的親信會隨時接應殿下出宮。”

  臨近黃昏時,我和江原穿著下級官員的衣飾,從偏門入了皇宮。我心中急迫,直奔母后居住的玉清殿。江原在殿外一把抓住我,提醒道:“小心有外人在。”

  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幾步跨上石階,衝進內殿:“母后!”

  玉清殿裡還是繚繞著禮佛留下的清香,母后經常打坐的蒲團上空空如也,一個宮女見到我慌得下跪:“殿下!”

  我問:“母后呢?她怎麼樣了?”

  宮女泣不成聲:“殿下,您終於來了!”她又匆匆爬起來,急急奔進臥室,“娘娘,娘娘,二殿下來了!”

  我跟著她跑進臥室,一眼就見到床上枯瘦的人形。那人形眼窩深陷,蒼白得沒有血色,身體只在被下隆起薄薄的一層,已經不像我的母后。我走到床前,輕輕握起她幾乎沒有重量的手,哽咽道:“母后……孩兒來了。”

  母后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是彥兒麼?”

  我急忙再靠近了些,讓她容易看見我,顫聲道:“母后是我。”

  母后抬起枯瘦的手指,慢慢摸上我臉,慈愛地輕撫著:“彥兒,母后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我再次抓緊了她的手,緊緊貼在腮邊,忍不住滾下淚來。所有過往的苦難,心中的不平與委屈,似乎都在這句話里煙消雲散。我說不出別的話,只是伏在她身上,一遍遍地輕喚:“母后……母后……”

  母后的手指在我頭上輕輕拍動,就像宮中無數個清冷的日夜,她將年幼的我抱在懷裡,一遍遍細緻地撫慰,也一點點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母后艱難緩慢地呼吸,嘴角有一絲笑意:“彥兒,你來了,我從沒像今日這樣滿足。如果還能見你父皇一面,那該多好?”

  我流淚道:“母后想見,孩兒這就去叫他。”我起身,不打算理會江原從門口投來嚴厲的一眼警告。

  “不,你不要去!”母后卻緊緊抓住我的袖子,“彥兒,就在這裡陪母后一會。”

  她抓的很緊,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量,我不忍,輕聲道:“我不去。”

  母后又長長地吸一口氣:“你父皇是個固執的人,從不喜歡做不符合心意的事,不要去煩他了。”

  我默然,母后到底知不知道,父皇早已不能隨心所欲,他的多疑和貪慾,最終鑄成了禁錮自己的囚籠。

  一直到天光沒盡,母后都在撫摸著我低聲呢喃,她回憶起自己的少女時代,回憶第一次進宮時看到父皇偉岸的身影,回憶我幼年的調皮可愛。她就這樣細數著在宮中為數不多的短暫快樂,漸漸地停止了呼吸。

  我輕輕抱住她,淚眼朦朧。

  這個女子,為了家族的使命犧牲了自己,她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卻愛上了那個讓她一生孤獨的男人。這一生都如落花般隨水飄零,無跡可追,就連最後一聲嘆息都消散在空蕩蕩的大殿裡。

  宮女們見此情形都紛紛跪地,江原等了一會才走到我身邊,低聲道:“人生無常,生者節哀。現在不走,只怕很快便有人來。”

  我慢慢站起來,卻聽殿外內侍呼喊:“吾皇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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