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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片刻:“我總覺得有些怕見母親,單單回想起那次毫無準備的相見,就……”
江原低聲問:“覺得無法面對麼?”
我苦笑道:“這感覺很難形容。很難過,又覺得痛苦無力,還有些悔恨自己。現在對母親來說,我不是我,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她連認都認不出,我拿什麼撫平她心裡的傷痛?我見她,會不會反而令她再受刺激?而且我現在是越王,會不會將她無辜推向這場爭鬥?”
江原低頭想了一會:“我明白你的顧慮,現在越王府已經步入正軌,進宮見自己親生母親也是人之常情,應不至帶來太多關注。明日,我去求皇后,讓她勸父皇答應你探視罷。我陪你去,如果姑母再度狂性發作,你就躲開吧。”
第103章 反戈一擊(中)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儘管江原對母親的確比我熟悉得多,聽到他最後一句話,還是難免尷尬。
江原捕捉到我的心思,安慰般笑道:“總會好轉的,說不定因為你的出現,有一天姑母能恢復神智。那個時侯她看到自己兒子如此神氣地站在面前,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我抬頭回他:“那是自然的,有我這樣英俊神武的兒子,以後母親一定只認我,再不認識你了。”
江原笑:“這個我信,每次見到你,我也幾乎不認識別人了。”
我拾起腳邊的石子朝他扔過去:“滾!”
江原急忙躲開,笑眯眯道:“我走了,越王殿下,早朝再見。”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牆那邊,我站在黑沉沉的院子裡,心情有些惆悵。又想起了自幼教養我長大的母后。
儘管母后從不與我過分親昵,可是對我真心關切,在得知自己身世有疑之前,她從來都是我的親生母親。幼時的記憶里,有遭遇挫折時母后的軟語撫慰,也有驕傲自滿時母后的嚴厲斥責。現在我卻要背叛她了,我就要去找自己的生母,用與故國為敵的行為,去加深她的痛苦。
如果母后得知這一切,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
想到這裡,我猛地驚覺,毅然轉身,走進對面的大殿。書房裡,執起案前的筆,我寫下呈交魏國君主的奏章,我知道,不能再想下去,南越的一切一切早已經不容我憶起。
天快放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正和衣睡在書房的竹塌上。書房的侍從立刻走近道:“殿下,要到上朝時辰了,您的奏章薛司馬已經修飾過,請殿下過目。”
我掃一眼,果然發現修改之後,許多句子都冠冕堂皇起來,比我原本的措辭動聽許多,心想果然是做過御史的人。收起來道:“文采飛揚,很好,誰聽到都會心花怒放的。”
匆匆洗漱完畢,我回寢殿換上朝服,見裴潛在床上睡得安穩,便悄悄退出來。燕七走過來道:“殿下要上朝麼?屬下護送你去吧。”
我見燕七神色疲倦,顯然一夜沒睡,歉疚道:“昨晚辛苦了。今天我不在府中,只有再麻煩你一次,代我看好裴潛,凌悅感激不盡。”
燕七有些動容:“殿下見外了,裴潛也是我的兄弟,屬下看顧他份所應當。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出事。”
我笑笑:“說得好,我們都是兄弟,你也不要對我見外,以後相互照應的日子很長。”
燕七眼眶微微發紅:“是!”
我嘆了口氣,低聲道:“咱們越王府處境不妙,除了你和裴潛,我能信任的人不多。裴潛又出這種事,你好好開解他吧。”
“屬下遵命!”
我拍拍燕七的肩膀,來到後院,飼馬的僕役們已經為燕騮佩戴好馬具。燕騮正在飲水,察覺我來到,抬頭靈敏地轉了轉耳朵,看上去精神煥發。我笑著將手指插入它鬃毛,梳理了一陣,見它喝得飽了,解開韁繩握在手裡,輕輕躍上馬背。燕騮興奮地嘶叫一聲,不等我示意已經衝出院門,害得隨從的護衛們措手不及。
我忙拉住燕騮的韁繩,令它小跑著前進。大概因為許久沒有這樣水足飯飽地跟我出門,燕騮在我身下激動得輕微抖動,似乎恨不得撒蹄飛奔。
“燕騮,急不得。”我微笑撫它頭頂,更像是對我自己說話,“那裡不是戰場,卻勝似戰場。”
來到宮門前,我將燕騮交給隨從的護衛,獨自走進大門,卻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正走在前面不遠處。我叫道:“阿干!”
宇文靈殊回過頭,一瞬間眼睛明亮得晃眼,他道:“子悅,你也來了。”
我跟他並肩同行:“阿干最近有沒有北疆的消息?”
宇文靈殊疑惑地望我:“怎麼?”
我向他略略側身,舉例道:“比如你們北面,幽州和山西并州一帶,有沒有遊牧部族出沒挑釁軍隊,或者經常搶掠百姓,需要增加防禦?”
宇文靈殊奇道:“沒有聽說,倒是父王近來信中提到,邊境的許多百姓都悄悄拿布匹鐵器向一些零散部落換取牛羊馬匹。我猜想因為生意不錯,所以大家相互間還算和睦。”
我微微笑道:“原來如此。”
宇文靈殊似乎對我的話題並不感興趣,突然問我:“子悅,聽說你昨日參加了韓王府的家宴,沒有出事麼?”
我有些意外:“阿干聽說了什麼?”
宇文靈殊點頭:“嗯,我是聽說,你從韓王府騎馬狂奔出來,還打傷了一名官員,有些擔心。”
我一笑:“不瞞阿干,確實有些小摩擦,我正想奏請皇上解決此事。”
宇文靈殊又道:“還聽說燕王昨日與南越特使出沒在四方館附近,兩人舉止密切,似有不可告人之事,你知道真假麼?”
“有這個可能。”
“子悅,”宇文靈殊十分認真地道,“我預感近來會出大事,如果需要我的幫助,隨時告訴我。”
我不由感動:“好,阿干。”
宇文靈殊還要說什麼,大概覺得不方便,於是閉了嘴。
走進太極殿,我看見江進和江成,江進的笑容微微有些討好,還詢問起我的傷。我對他有些冷淡,反而對江成十分客氣周到。江成對我一如既往地溫和謙恭,甚至還有些熱情,反倒一旁江進的笑臉漸漸僵化,看著我和江成的眼神也微妙起來。
我環顧大殿,注意到人群里沒有江原,江容倒是不知從何處竄出來,走到我身邊道:“咦?皇兄怎麼‘又’不在?”他壓低聲音湊近我,“聽說昨日皇兄‘又’跟韓夢征……不妙哇!”
我面無表情地道:“我看很妙,總比跟個丑胖子混在一起名聲要好吧?”
江容眼睛一下瞪得滾圓:“你,你……”他無趣地搖頭,“原來你已經對皇兄這樣死心了,唉……其實也沒必要,皇兄再不好,也只是偶爾受不了誘惑嘗嘗鮮。你若真跟著我,怕是一天要灰心那麼三五次……”
我凝起內力按在江容穴位上,狠狠地道:“江侯爺,你不胡說會死麼?”
江容受疼,“呀”地一跳,離我遠了些,口風不改:“你看你與那位特使,完全代表了靈秀江南的兩種風致。一個俊逸剛強,一個清秀文弱,純情與風騷——”
“江容!”我忍無可忍,一把捏住他的手臂,咬牙道,“我念你不會武,時時忍讓,不過現在我明白了,你是很不喜歡別人忽視你。”
江容大叫:“皇帝陛下!”
我眯起眼:“世子殿下,本王惱了,所以什麼招式都不靈了。”
“皇兄你來得太晚了!”江容又朝我身後大叫,“小弟有話說!”
我當他又是亂說,不想果真聽到江原的聲音傳來:“陛下馬上駕臨,有話散朝後說罷。”我不覺回頭望了一眼,江容乘機溜走。
接著江德走進大殿,百官朝拜,我無暇問及江原是否一切按計劃進行,只能從江德嚴肅的臉色上猜想,也許他已決定追究此事。
這次朝會明顯是為了即將舉行的稱帝做準備,丞相溫繼一一宣讀了大典的暫定程序與各部職責,要求百官對此加以討論。偶爾有幾分奏章,內容也都是錦上添花。我的奏章遞上以後,江德立刻賞賜江成和江容各一處莊園,又承諾為他們加奉一等,但他的神色始終十分嚴肅。
果然散朝後,江德進入後殿,張余兒道:“陛下宣燕王、越王見駕。”
我奇怪地望向江原,他平靜地點頭,我們一先一後地隨張余兒繞到後殿。只見江德已經除了冠帶,換上一件半舊常服,歪在屏風前的軟榻上閉目養神。
我們二人放輕了腳步走進門,剛剛站定,江德已經微微張眼。我施了一禮,江原卻笑著坐到江德腳邊的小凳上:“父皇,您答應了?”
江德眼神犀利地望他:“燕王,你昨晚去越王府上,都說了什麼?”
江原收起笑容:“父皇的意思,兒臣不明白。”
江德沉沉道:“有人聽見你親口對越王說,太子之位遲早是你的,到時你要永久賜給誰土地,不用再徵得朕的同意!”我吃了一驚,江原也明顯一愣,江德猛地坐起身,喝道:“跪下!”
江原慢慢退後幾步,與我一同跪在地上,反問道:“這是誰傳給父皇的話?”
江德冷冷道:“你還想殺人滅口麼?”
江原沉聲道:“父皇!越王也在這裡,您盡可以將他叫來,兒臣可以當面與他對質!”
江德眼睛慢慢轉向我:“越王,燕王當時怎麼對你說?”
我望著他的眼睛:“回陛下,因為越王府所占土地畢竟是預備給東宮的府址,臣當時有感而發,這院子遲早要還給太子。燕王便說,如果他被封為太子,一定要把那裡永久讓給臣居住,並沒有冒犯陛下之意。”
江德看我片刻,疑心稍減:“那燕王當晚有沒有回府?”
我如實道:“陛下,當時夜深,燕王為了節省時間,便從臣家裡翻牆而過了。”
江德冷然追問:“為何非待到深夜,不走正門反而翻牆?”
江原道:“回父皇,兒臣本來只是尋常探訪,不想越王卻在韓王府中受傷,正值六神無主之時,兒臣為之憂心,於是留下勸慰。後來他又提到想念姑母,兒臣便與他談論了姑母的事。”
江德對我道:“越王,讓朕看看你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