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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德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燕王,不要逼朕,朕對你們兄弟一視同仁。”

  江原用手背抹掉嘴角流下的血,他的眼睛裡沒有表情,甚至連方才諷刺的神情都沒有:“晉王不過占領代州北面的幾座城池,父皇便封賞他山西全境;韓王只是在蜀川覆滅時撿了現成便宜,父皇也能封給他南陽、川北。可是,唯有兒臣必須出生入死,驅胡羯於千里之外,奪得幽冀全郡,才能得到名副其實的封賞。”他聲音低下去,“就算父皇眼中的一視同仁便是如此,這次半個趙國盡為我國囊中之物,若要論功行賞,父皇又何以服眾?”

  “燕王!”江德厲聲斥道,“你在外征戰之時,晉王日夜籌備軍需,雖無你戰場風光,亦是勞苦功高;韓王長年駐守西南邊境,一年中難有幾次與家人團圓,雖無大戰之功,卻阻住了南越北進之路!你們兄弟都是朕的肱骨,朕何曾厚此薄彼?”

  江原不為所動,昂首道:“天御府大軍出戰,靠的都是燕王封地的積蓄、太尉府中官員的周旋,何時用過晉王府與國庫半點錢糧?韓王的軍隊常年在邊境打打鬧鬧,不見什麼功績,倒是養得帳下軍官個個流油!”他雖是跪著,神情卻驕傲得像站在半空里,“不說晉王韓王,放眼朝中,能與兒臣比肩者,父皇若能找出第二個,我可以不再提及此事!”

  江德面上陰霽不定,已經不能單用憤怒來形容。江原看看父親的面色,咬牙低聲道:“帳外幾十萬大軍都在等候皇上裁度!”

  張余兒坐在地上,早嚇得魂不附體。我看看江原,心裡嘆口氣,即使今日逼得江德許了他太子之位,日後君臣關係如何融洽?晉王和韓王又怎肯罷休?朝中各方勢力必會因他這一突然舉動,掀起無數腥風血浪。那時被波及的人,又何止他們父子而已?

  在江原毫不退讓的逼視下,江德終於踏上龍座旁的台階,他回身,高高俯視著江原,眼中的寒意能刺透人的心臟。

  “朕,決意封燕王江原為太子。回朝後,擇日行冊封大典。”

  江原俯下身,行叩拜之禮:“臣江原謝過吾皇萬歲!”

  江德不再看他,語聲仍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朕許了你,你也要許朕一件事。否則,朕將不再顧念父子之情,也不再顧及統一大業。朕會向外發出勤王之令,與你玉石俱焚!”

  江原目光微收,表情中似乎閃過一絲歉疚。他低下頭,同樣不去正視江德的眼睛:“父皇請講。”

  “一國儲君,當為天下表率,不可家不成家。朕要你在冊封太子之前,重新娶一名燕王妃!”

  我一驚,只見江原猛地抬起頭:“父皇!”

  “不許再找任何理由推辭!”

  江原站起來,僵硬道:“這一件事,萬難從命。”

  江德沉喝道:“我魏國將來的一國之君,怎能後宮空設,貽笑天下!”

  “兒臣已經有了麟兒,傳承血脈,並不是問題。”

  江德憤怒地指他道:“你知不知道,關於你斷袖的傳聞從未間斷!就算為了止息流言,你也必須娶妻!”

  江原牙關緊咬:“若是父皇因此事不容,兒臣可以從此脫離魏國,舉幽燕之力,重新建一個天下!”

  “胡鬧!”江德踹翻了一旁的書案,“你還真的反了!為了這種荒謬的理由,不惜背叛親生父親!”

  江原表情有些倔強:“父皇一生大權在握,也許永遠不能體會兒臣所經受過的那些痛苦屈辱的感覺。蘭溪死的那一日,兒臣曾經在心裡發誓,將來不能再受任何人擺布。”

  “給我閉嘴!”江德面色鐵青,“這件事不用再說,朕會親自挑選一名貴族小姐做你的王妃。”不等江原開口,他已經冷笑,“燕王,朕不會給你自立為王的機會。你迷戀誰,最好不要讓朕知道。”

  江原神情一凜,目光若有若無地轉向我,似乎有上前拉起誰的衝動。

  我正在出神發呆,見他看我,不由僵了一下,卻隨即感覺到江德銳利的視線,於是定定神沖江原笑道:“這是求之不得的喜事,燕王何必與皇上任性,下官在此恭祝燕王殿下早日結得良緣。”

  事情居然發展到這個地步,實在出乎人意料之外。江原的行動雖然突兀,目的畢竟顯而易見,想不到更加令人迷惑的,竟是江德深不見底的心思。

  江原面色發冷,江德已經怒喝道:“回去!給朕好好準備你的婚禮!”

  江原緊握雙拳,眼中不知是怒還是痛。

  江德再次厲聲命道:“張余兒,傳令殿前侍衛,送燕王出營!”

  江原剛剛退出行輦,江德便跌坐進身後的龍椅中,聲音疲憊得像突然間蒼老了十歲:“這孩子,小時候被我慣壞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痛心道,“軍功不斷增加,底下那些人吹捧他、慫恿他,讓他驕傲得忘乎所以,以致於干出這種蠢事!”

  我沉默。不知江德是指江原這不忠不孝的做法本身,還是要暗示我,他其實放了江原一馬,這種不自量力的逼宮蠢得可笑。

  第84章 南越凌王(下)

  不論江德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在我看來,這父子二人今夜同時被對方逼退了一步,再次達成了妥協。江原在朝著目標步步緊逼,而江德以守為攻,並沒有失去主動。畢竟魏國今日蒸蒸日上的態勢,凝聚著他們多年的心血,誰都不願真的看到辛苦積累來的成就毀於內鬥。

  就像江原說的,江德十分清楚江原並沒有真正打算血戰逼宮,他只是想要一個許諾罷了,而這樣的承諾對江德來說並非難事。所以江德才能在眼前這樣劣勢明顯的情勢下,滿足江原的要求,接著用自己的威勢反制了他。

  江德閉目片刻,將目光投向我:“你想對朕說什麼話?”

  我抬眼看著江德,覺得他的視線像能穿透我的思想:“微臣在想,燕王軍功最高,又是皇上長子,立他為太子本是順理成章的事,何必要造成今日的局面?”

  江德微微一笑:“你這孩子倒是對朕十分坦率。”他仰首嘆道,“朕原本有六個兒子,兩個夭折,一個因為體弱自幼被送離宮廷,現在只剩了三個。成兒生性溫和,細緻周到,朕對他十分放心;進兒雖勇武好鬥,卻並非不知進退的魯莽之輩,在朝中口碑不亞於兩個兄長;燕王是我的第一個兒子,很長一段時間裡,朕的膝下只有他一人,理所當然將全部的關注都給了他,也曾對他寄予很高的希望。”

  “燕王並沒有令陛下失望。”

  江德不置可否,負手起身:“朕不是沒想過立太子的事,只是單就才能威信而言,朕的三個兒子哪個不能獨當一面?現在正值我國進取天下的絕佳時機,朕不願因為此事傷了他們兄弟之間的和睦,進而影響一統大業。”

  我遲疑一下,還是道:“陛下固然用心良苦,殊不知暗鬥更加傷人。對燕王一再壓制,只有令他更加自危;遲遲不立太子,也令晉王韓王各懷心思。今日之事就是明證!皇上在這樣的情勢之下答應立燕王為太子,何以安撫晉王韓王?豈不是在告訴他們,要贏得皇上肯定,武力才是解決之道?”

  江德猛然逼視我,厲聲道:“今日的事,朕不說,張余兒絕不敢說,燕王卸掉武器隻身來見朕,還有誰會認為太子之位是他索要得來?”

  我冷不防被他瞧得心頭一跳,暗想江德果然老而彌辣,分明在威脅我不得走漏風聲。今日讓我如此輕易聽到他與江原的談話,未必不是事前設計,意在試探我的誠意。若果真如此,稍不留神便可能永遠失去機會。

  於是謹慎回道:“微臣明白了,陛下早已屬意燕王為太子,因此今日燕王的行為雖然莽撞,其實並無拂逆聖意之處,只是促使皇上早作決定罷了。”

  江德悠悠道:“成兒進兒,他們二人對朕非敬即怕,從來在朕這面前都是小心謹慎,唯恐有所閃失。只有燕王時常與我直言相對,口無遮攔,這一點彌足珍貴。但是,過猶不及。今夜若不是朕強自壓下他的氣焰,後果不堪設想!朕之所以不願早作決定,也是怕他倚仗朕的寵愛和自己的功勞,越來越驕縱自負,距成為一國之君應有的胸襟氣度愈來愈遠。晉王在這一方面,卻讓朕欣慰得多。”他別有深意地注視著我,“朕提出必須娶回王妃才立他為太子的條件,也是對他有無資格成為儲君的考驗。一國之君,若只顧一己私情,怎能領袖天下?”

  我不覺想起母后,又想起梁蘭溪,皺眉想,什麼萬民表率,那不過是鞏固權勢的藉口罷了。

  江德已經犀利地道:“凌祭酒好像不以為然。”

  我想了想道:“若不能真心相愛,只是徒增不幸而已,八年前的燕王便是前車之鑑。”

  江德看了我一會,忍不住開懷大笑:“想不到朕看中的馳騁疆場的不世人才,竟是純情若此!”他一掃臉上的怒意,轉過話題道,“你能主動來見朕,定然已明白朕的用意,也等於承認你我之間的真正關係。”

  我一凜,觸到腰間江德相贈的玉佩,抬頭與他對視:“這次出征微臣見到了師父,通過他的講述,微臣才知道,原來平遙長公主就是我的親生母親。不過,皇上只見過我一面,如何得知我的身世?”

  江德低嘆:“朕一見之下就確定了,你的相貌神態與周韜將軍如出一轍,眉宇中又帶了我皇妹的影子,怎能有錯?稚兒,朕找你數年毫無結果,曾以為你已經葬身敵營,那日忽見你站在面前,竟有些不能相信。”

  我原本對江德十分戒備,忽聽他叫了一聲“稚兒”,不由眼眶一熱,輕聲問:“皇上……果真找過我?”

  江德緩緩點頭,傷感道:“周將軍為國捐軀後,皇妹傷心欲絕卻從不表露,朕唯一能為她做的便是竭盡全力找到你,期望你們母子團聚。可惜最後既沒找到你,也沒能喚回皇妹的神智。”

  我心裡酸澀:“微臣,早已見過她了,只是當時不知。她……好像根本不認得別人。”

  江德微笑道:“日後時常去看看她罷,母子天性,或許哪一日她會認出你。——燕王知道這件事麼?”

  這句問話讓我的警覺回來一半,立刻下意識道:“不知道。”

  江德沉思:“他從沒見過你父親,朕也想他不會知道,否則不會對你……”他沒有續下去,只是若有所思地原地踱了幾部,忽道,“凌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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