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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函谷關一役,我找回了過去的自己。可是這自己卻好像失了羅盤的海船,只知憑著風力在既有的方向上航行,卻不知道該駛向何處。

  我看看旁邊的江原,為了找回昔日榮耀,我幫助他完成一次次攻趙戰役,可是回到洛陽以後呢?我可以親近他,卻不想成為他奪位的工具,即使幫助他,也不想成為他的附庸或黨羽。那個時候,我該堅持什麼,又該放棄什麼?如果找不到志向所在,我便只能迷惘糊塗地過下去。趙彥永遠只是天御府的凌悅,即使真實的身世被人知曉,也不過淪為諸人野心下的祭品罷了。

  江原察覺我的目光,轉過來低聲道:“你想起當年蜀川之滅了麼?我想今日的場景,應該不亞於那時罷?”

  我看他一眼:“你心裡沒有覺得沉重麼?面對這麼多人的亡國之痛,你就不怕有人復仇麼?”

  江原輕笑著道:“怎麼,你又觸景傷情?這些人算什麼,他們沒有你想像的那般高尚,不過是在追悼失去的榮華富貴!你不見普通百姓們聽說減免徭役賦稅後有多喜悅?”他想了下,又道,“或許其中會有幾個忠肝義膽的人,不過他們此時最仇恨的大概不是我。”

  他視線落在陳顯身上,我順著他目光看去,後者正冷冷看著那些舊臣痛哭,臉上是慣常的鄙夷神色,只是眉間陰鬱更重,仿佛排解不開的心事凝結在那裡。

  江原對燕騎軍下令:“過去把那些趙國大臣拖到內院,告訴他們誰再哭就去見陳熠!”

  燕騎士們走到偏殿,把舊臣們一個個押向另一座封閉的庭院。有個大臣突然在人群里看見陳顯,聲嘶力竭地罵道:“陳顯,陳顯!你賣國求榮,不得好死!”

  燕騎士喝止道:“閉嘴!”

  他還在不住地罵著“叛徒!”聲音尖利刺耳。

  包括魏軍一邊的將領們都把目光集中到陳顯身上,有人同情,也有人輕視。

  陳顯對這些目光視而不見,大步走過去,揪住那人衣領:“你敢再說一遍?”

  那人也算有些骨氣,“呸”地一口吐向陳顯:“無恥叛徒!”

  陳顯轉頭避過,一把將他雙腳懸空提起來,那人面色蒼白:“陳顯,你有種就殺死我!”

  陳顯鄙夷冷笑道:“有種的都殉國了,你既然還活著,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狗叫?老子在戰場上玩命的時候,你們這幫兔崽子只會在朝堂上瞎叫,如今,還是只會瞎叫!殺你?髒了我的手!”他猛然將那人扔到地上,高傲地抬頭,“老子寧願將來下十八層地獄,也不願跟你們這群狗東西在一層!”

  第73章 何慰平生(下)

  那名大臣面色由蒼白轉為絳紅,只是怨恨地看他,卻再說不出話來,由著燕騎士將他從地上拖起。終於,所有趙國舊臣都被陸續關入院中,陳顯走到江原面前,翻眼看他:“燕王殿下,地也分了,人也收了,該運走的東西一件未漏,往後的事也用不到陳某人操心了罷?”

  江原風度翩翩地微笑,像個文人雅士:“多虧陳將軍襄助,一切交接才能如此順利,聽說長安有座最出名的岐鳳酒樓,善烹各類關中美味,本王想請陳將軍賞光,略盡答謝之意,不知可否?”

  陳顯銳利的眼睛盯住他,面上浮起一絲譏誚:“燕王的邀請,陳某怎麼拒絕得了?大半個關中都在你手上!”

  我看著江原,一時也猜不透他的意圖。只見江原笑著擊掌:“好!陳將軍痛快!那便請將軍隨燕騎軍先走一步如何?本王這邊還有一些微末小事處理,只怕你等得不耐煩。”

  陳顯嘲弄地笑:“無妨,陳某現在是客隨主便!”他乾脆地轉身,很快走得不見人影。

  北魏將領們都輕蔑地“嘁”了一聲。李恭時低聲道:“什麼了不起?一雙眼睛像是長在天上,瞧誰都白多黑少。不過是早做了爬牆的,現在倒自以為比誰都金貴!”

  喬雲也冷笑:“如此人物,也能與我等同列!若是投降便可富貴,大家都去倒戈豈不容易得多?何時陳顯敢離開燕騎單獨出現,看我不先劈了他!”

  兩人的話引得其餘人一陣哄鬧,直到發現江原的目光,才稍稍收斂起來。

  江原面色沉靜:“都別在這裡閒談了,虞世寧開拔之後,我軍兵力驟然減去一半。諸位既然負責看守皇宮,就要隨時警惕動亂發生,尤其注意陳昂與後宮嬪妃的安全,朝中沒有下旨之前,不能使一人受損。”

  眾人立刻住了嘴,各自散去執行自己的職責。江原單獨叫住喬雲,冷冷地注視他好一會,直到喬雲有些尷尬地道:“殿下,末將知罪……”

  江原面色稍緩,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函谷一戰,你的軍隊受創最重,所以對陳顯芥蒂頗深。但沒有陳顯歸順,我們會失去更多的精銳兵力,希望你為大局著想,不要意氣用事!你還年輕,我不想看到自己帳下最有前途的少年將軍,因為這種事犯下大錯。”

  喬雲低頭道:“是!末將明白。”

  江原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對我道:“你看到了,我的人尚且如此,陳顯的處境之危險可想而知。”

  我長長嘆了一聲:“聽說長安城的百姓都在罵他,街上的小兒也不斷編出歌謠取笑他,最倨傲的人,卻淪落到最為人不齒的境地,世事何其荒唐,又何其無奈?”

  江原眉峰微聳:“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司馬景那種地步,但此人實在不遜於司馬景。大丈夫做事但求問心無愧,何須計較外人蜚短流長?”

  我搖頭反對:“幾人能做到真的無愧?其實最難面對的還是自己。倘若司馬景不死,陳熠不死,陳顯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甘願遭受這樣的境地麼?”

  江原扳過我:“如果那樣,落敗的就是我,你願意看著我死?”

  我眸子微微一顫,原來很多事無論怎樣選擇,都是一樣殘酷,區別只在成就了不同的人。

  江原用力掐我的腰:“凌悅,你又在犯傻了,已經贏了,何必那麼多感慨。”他吩咐身後的燕九備馬前往岐鳳樓,又轉頭問我,“你去麼?不去的話可以四處逛逛,你還沒仔細遊覽過長安城罷?叫上裴潛那小畜生也可以。”

  我被他掐得火氣上來,瞟他一眼道:“我現在很多事情沒有想透,懶得跟你爭論。不過殿下這話奇怪,何時下官去何處遊玩也要你關心了?還是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瞞著?”

  江原邊笑邊跨上烏弦:“並沒有,我只是覺得凌祭酒近來喜歡觸景傷情,怕你舊病復發。”

  我哼了一聲:“殿下多慮了,下官還沒那麼脆弱。”抓過白羽的韁繩,飛身上馬,“我倒要去看看燕王殿下玩什麼把戲!”

  江原曖昧地湊過來:“我怎麼能瞞你。其實是因為陳顯陳氏嫡系皇族的身份太特殊,不能像宇文念那般委以重職,可他才能出眾,若就此閒置,終覺有些遺憾。因此我才想找個機會與他敘談一番,期望可以擯棄前嫌,坦誠相待,找一個雙方都接受的方式共事。”

  我被他前一句話弄得直想作嘔,恨不得抽他兩下,可終於還是忍不住把注意放在後面的話上,挑眉道:“你搜刮人才也不用這樣不遺餘力罷!陳顯這樣狂傲,怎麼可能甘心歸順你?我看他寧願從此浪跡山林,也不會受你擺布。”

  江原伸手捏捏我的下巴:“連這樣傲氣的人都可以在我府里任職,為什麼他不行?陳顯還有三頭六臂不成?”

  我打掉他的手,怒道:“江原,你不要逼我砍你!”

  江原得意地看著我笑了好一陣,終於正色道:“陳顯不能歸隱,一旦離開魏國庇護,誰都可以將他千刀萬剮。他必須有官職,哪怕是虛位,否則必死無疑。”

  我很是唾棄他那股沒來由的自信,冷冷道,“你以為他在乎?”

  江原沉思片刻:“陳顯此時不見容於任何一方,要留住他確實很難,不過必要時,我會讓他不得不留下!”

  我們縱馬奔出宮門,行上皇宮前寬闊的御街,一路來到江原口中那座著名的“岐鳳”酒樓門前。只見大廳里早已熱鬧非凡,多數是魏國軍人在廳中做客,桌上酒肴豐盛,不時夾雜士兵們的酒令聲。我與江原上了二樓的雅間,卻意外發現雅間中已經擺了五六個酒罈,除陳顯之外,早已坐了另一位客人。

  他見到江原立刻站起來,臉上露出與江原十分相似的笑容:“大哥,小弟也來湊湊熱鬧,你不會介意吧?”

  江原看看他:“你的軍隊早把咸陽翻得底朝天了罷!也該收斂收斂了。”

  江進嘿嘿笑道:“瞧大哥說的,小弟怎麼也不敢獨吞,早就留了一份給你,已經讓人運過來了。剛收到父皇的旨意,叫我這兩天就回京,小弟正打算來跟你辭行,不想半路遇到了陳顯將軍。——小弟對陳將軍可是仰慕已久啊。”

  陳顯譏笑地在一邊端著杯子:“不敢,韓王真是抬舉,陳某倒由衷佩服韓王這挖地三尺的功力,想必這次收穫比燕王還多。”

  江進慡快地走過去跟他碰杯,哈哈笑道:“陳將軍說笑了,小王不過給皇兄打打下手,怎麼能比得過皇兄!”他又驚奇地轉頭,“大哥,你怎麼還站著?今日你是主席,我們都是陪客,來來來,請上座!”他把江原推到上方,笑著把我向後拉一把,“凌悅,坐我身邊罷!”

  我掃了坐席一眼,微笑道:“席中都是貴人,怎好同坐,下官職務中既然沾了個‘酒’字,我只在一邊管著斟酒便好。”

  江原與江進都未來得及表示意見,陳顯已經道:“有貴人相伴,又有美人作陪,我陳顯何其幸哉!不如先敬諸位一杯!”說罷仰頭先喝光了一杯酒。

  江進豎起拇指,笑道:“好酒量,好膽量!”眼睛瞟了瞟江原,又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也跟著喝光。

  江原眼角掃過江進,只將酒碗略沾了一沾,對陳顯道:“今日這席中沒有上下,不分主賓,陳將軍隨意就好。本王請你來,除了表示謝意,還想問一句:既然一切已塵埃落定,陳將軍如何為自己日後打算?”

  “打算?”陳顯笑起來,“我孤家寡人一個,有什麼好打算的?”

  江原正色道:“陳將軍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數千萬關中百姓好好打算,你了解關中形勢,也有能力為他們造福。本王當日在酒席上的話並非虛言,只要你留在朝中,日後我們同殿為臣,並肩沙場,豈不是平生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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