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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點頭贊同:“這道理雖然樸素,卻實在是戰場真諦。反過來說,若是一方敗了,不外乎失誤頻繁,給了敵人可乘之機。”忽然笑道,“照司馬將軍的說法,兩軍對決,比的是失誤多少了。”

  “自然,沒有破綻,便無從下手,只能伺機以待。”

  我目光微閃:“將軍看來,魏軍破綻在何處?”

  “魏軍破綻,在戰線冗長,時久必不濟;在越魏聯軍面合心離,互斷後路;在魏軍主帥受傷,軍心不穩。”他淡然笑道,“我沒料到的只有一點,只這一點,足可致命。”

  我低低一笑:“實不相瞞,我能在魏軍營中純屬偶然,與南越全無關係。目前除了司馬將軍,我未對任何人坦誠身份,魏軍營中,只有軍咨祭酒凌悅,沒有越凌王趙彥。今日冒燕王之名前來相見,在這一刻,我便是燕王江原。”

  司馬景沒有多問,只是舉起手中的趙酒:“不管你以何種身份出現,已經改變了很多事情,我只希望趙軍還能多撐一刻,像以往那樣逼迫魏軍退兵。”

  我看著他:“將軍再世吳起,為何突來頹喪之言?”

  司馬景笑道:“大勢所趨,當局者也未必無察!閣下身在局中,應當感同身受。”他仰頭喝酒,清冽的酒水沾濕了胸前衣襟。

  我默默飲了一口酒,只覺烈酒入喉,突然變得辛辣無比:“既然明知如此,將軍何不——”

  “司馬景謝你不提尷尬之言!”我要出口的話被司馬景突兀地打斷,他溫和的眸子驀然犀利起來,站起身,扔掉了手中酒囊:“今日交談便到此為止,我來迎回宇文靈殊,有何條件,請一併告知。”

  我明白談話已經無法進行下去,放下酒碗道:“其實將軍已經與我交換了條件,你現在要人,我立刻命人帶來。”說著向山丘那邊吹起了號角。

  不一會只見五百名燕騎軍飛騎過來,江原一身黑衣馳騁在最前面。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馬,命人把宇文靈殊帶過來,親自為他解了穴道,冷笑道:“宇文將軍,這半月的照顧多有不周,還請包涵,歡迎將軍隨時再來做客。”

  宇文靈殊冷冷眯起眼,有些敵意地看著他:“閣下還沒有資格與我說話。”

  江原嘿然一笑:“那麼將軍請便吧,燕王殿下與司馬將軍的談判結束了,我想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宇文靈殊面色一沉:“你說什麼?”

  江原不答,轉身退回燕騎軍中。司馬景專注地看著他,江原鎮定自若,好像沒有覺察。

  宇文靈殊冷冷轉向我,“燕王,你是在欺騙我麼?你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名正言順來見司馬元帥?”

  我把彎刀還給他,誠摯道:“我願識天下英雄。”

  宇文靈殊眸子更加冰冷,他取過彎刀,一聲不響地走進趙軍之中。立刻有人為他牽過馬匹,他頭也不回地跨上馬,揚鞭而去。

  司馬景笑著看我一眼,意味深長:“多謝,司馬景何敢當此殊榮,幾句話換得一員大將歸來。”翻身上馬,目光落在江原身上,“今日同時見到兩位當世英傑,雖死無憾!燕王殿下,既然你已傷愈,改日戰場之上,期望還有機會與閣下一決生死!”他抬起右手,幾百名趙軍追隨他身後,循著宇文靈殊離開的方向漸漸遠去。

  江原埋怨道:“司馬景是個人精,早說不讓你衝動,被他認出來了。”

  我搖搖頭,意興闌珊道:“怎麼也瞞不過,在這人眼裡,什麼偽裝都無所遁形。”

  江原皺眉想了想:“幸好他不屑於背信棄義,否則不動聲色地將你我一網打盡,現在魏軍還不亂成一鍋粥?”

  我瞥他一眼:“少來,宇文靈殊還在你手中,燕騎軍和你那一萬援軍也不是吃素的,司馬景不會不顧宇文靈殊的性命。”

  江原笑道:“這叫兵不厭詐,防患於未然。你以為司馬景真的只帶了三百人?我們若沒有這一萬軍隊坐鎮,定會被他吃得骨頭也不剩。”隨手摟住我肩膀,“不過總算把宇文靈殊這個包袱甩給司馬景了,宇文家的人真是到哪裡都是禍害。”

  我長長嘆一口氣:“司馬景好像已經猜到了我們的用意,但這一切卻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知道陳熠最終會不會放過他。”

  江原注意著我的神情:“我在山上看你們聊得挺歡暢,你沒有乘機勸降麼?”

  “試探過,可是被他打斷了。我突然明白,他從一個士兵累功至上將軍,所有的榮耀都是趙國給的,其間的艱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趙人眼中早已是軍神的象徵,對這樣的英雄,名節比性命重要。勸降的話,連聽一聽都是侮辱,我又怎麼忍心玷污他的清白?”

  江原沉思一陣:“我不能用他一個人的清白,換來幾十萬魏軍將士的滅頂之災。司馬景,他不降,就必須死!”

  我眼睛酸澀,視野突然模糊得厲害,好像剛才的酒氣全都沖了上來:“嘿嘿,欲求清白而不得。死不投敵,活著變節,都是一樣!到底哪一個結果更好呢?”

  江原低聲道:“當然是活著更好,起碼可以向人證實,讓他們知道當初的錯誤。”

  我笑道:“是麼?我只知道你首先要粉身碎骨,然後再一點點從這碎片上將自己重新拼湊。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這麼做,因為這意味著整個人生都要隨之改變,感情、抱負,你曾經執著的一切。”

  江原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凌悅,不要想到你自己,你跟司馬景並不一樣。”

  “嗯,當然不一樣。”我靠在他胸前,抬頭看天上飛過的鷹隼,“我不如他,因為他一直活得很真實,我卻連堅持立場的理由都沒有。報仇……我真的想報仇麼?真的想拋掉過去的一切?”

  “你醉了。”

  “我好好的,只是有些……有些……”

  “明明酒量不行,為什麼還要硬充好漢?”

  我想著反對,可是就這麼突然睡過去了。睡夢中,好像被人抱上馬背,身體搖搖曳曳地在風裡飄蕩,永遠也沒有盡頭似的。

  我本沒有這樣易醉,可是趙酒的後勁出乎意料地大,明明只喝了幾碗,卻直到第二天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這樣剛烈的酒,也許只適合司馬景罷。

  江原逼著我睡覺,威脅說除非徹底酒醒,否則休想知道一丁點軍政要事。所以當我得到最新消息的時候,已經距與司馬景相見那日過去了三天。

  原來宇文靈殊回到趙營後,立即宣稱染病,親自趕到了長安,算是給了疑心不定的趙皇陳熠一個交代。有關宇文家投敵的傳言漸漸消失,然而關於司馬景通敵的流言,卻開始像春天的野糙一樣瘋狂滋長,到處蔓延。

  有人說,司馬景與燕王見面以後,立刻卸下盔甲,五體投地,親自敬上美酒,表現極其諂媚;還有人說,司馬景故意讓宇文靈殊被魏軍俘虜,自己再親自上門談判,其實是藉機向魏國示好;更有人傳言,司馬景公然對著燕王說趙國氣數已盡,經不住時日拖延,所以他故意堅守不出,以拖垮趙國。而燕王對他許諾,只要趙國一亡,魏國會立刻為他開設“天命”上將軍府,爵位與親王等同。

  這其中最離譜的傳言,莫過於“兩王爭馬”的傳說。據說宇文靈殊獲救那一日,越凌王假扮作燕王前去勸降,被後來趕到的真正燕王識破,兩位身份尊貴的親王為了讓司馬景效命各自國家,出手比試武藝,大戰三百回合,最終未分勝負,以致現在兩國還在為此事爭執不下。

  事情越傳越離奇,細節越傳越逼真,甚至有許多親身參與此事的燕騎士,跑來向我詢問真假。

  我按著尚在微微發疼的太陽穴,一拳揍掉了燕飛的頭盔,罵道:“沒眼的!哪個告訴你我是越凌王的?你家王爺落魄到人家帳下當祭酒啊?”

  燕飛從土裡拾起頭盔,咧著嘴傻笑:“凌祭酒你這樣還有真點王爺的風範!你那一槍直戳司馬景胸前,咱們兄弟可是都在山坡上看到了。你問問燕騎里這些自命不凡的傢伙,有幾個能碰到司馬景一根毛?”

  旁邊的燕騎軍跟著起鬨:“是啊是啊!”

  “是個鬼!我一招就被人家卸了兵器,何時碰到他了?”

  燕飛眨眨眼,神秘道:“你們都不知道吧?有一幅對聯,軍里都傳開了。”

  燕騎士都問:“什麼對聯?”

  燕飛搖頭晃腦地念:“上聯:真祭酒色誘宇文氏;下聯:假燕王槍挑司馬景!橫批:捨我其誰!”

  燕騎士們異口同聲地“哦!”了一聲。

  燕飛摸著下巴憧憬:“老子也想槍挑北趙大小將軍,色誘三秦俊男美女,哈哈!那一定過癮得很!”

  燕騎士們又七嘴八舌地嚷:“凌祭酒,教教我們吧!”

  我忍無可忍,掄起劍鞘四面亂打:“你們有完沒完?小爺不會!都給我滾!”

  很多人捂著屁股跑路,不忘回頭:“凌祭酒,你不是越凌王,越凌王哪裡有你這樣威風八面,槍指四方!”

  鬧到最後,我也不再否認,乾脆一概認帳,燕騎士們反而覺得沒了意思,漸漸地也便不提了。

  恰在謠言逾傳逾烈的時候,趙營傳來消息,王乾的密信到了長安,陳熠終於無法坐視不理,下旨令司馬景即刻返回都城。

  “司馬景會就此回長安麼?要不要再聯繫我們的人,從側面——”負責管理諜報傳送的時謙謹慎地徵詢江原的意見。

  “司馬景現在不會回去。”江原篤定道,“不過,也不用再做什麼了,現在剛剛好,很多謠言都是趙國人自己加上去的。”

  果然如江原所料,司馬景沒有回去,他對魏軍展開了前所未有的猛烈進攻。一時間,桃林高地戰火紛飛。儘管江原已經下令魏軍堅壁深壘,不與司馬景進行大規模正面對決,很多時候卻仍然不得不派兵還擊。

  戰火燒得炙熱,然而兩軍真正的對決卻在戰場之外。司馬景最後的努力,在魏軍堅決執行的堅守策略下並沒有收到太大成效。正如他所說,沒有破綻的敵人是不可戰勝的。江原不為所動,任憑司馬景如何挑釁,寧願損失部分兵力,也不肯與趙軍決戰。而趙軍正在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這錯誤絲毫不以當事人的意志為轉移。

  司馬景拒不回都,卻又堅守多日沒有戰績,陳熠終於懷疑起某些謠言的真實性。七日裡,他連下十四道令符,命司馬景火速返回長安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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