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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柄閃著寒光刀劍就在頭頂上方,他卻絲毫沒有慌亂的表現,反倒是那些刺客的手在猶疑不定。他抬頭看見我,露出跟往常一樣的笑容,平靜地說:‘先生,學生剛才還在想,能不能最後見你一面。’”

  師父的眼中又溢出淚水,“我聽到這句話,心痛得無以復加,衝過去將他攬在懷中,舉起聖旨向那些刺客質問。其中一名刺客放下手中的劍,讓我殺了他們再帶走儲君,否則他們無法向壽陽王交代。就這樣,我保護卓兒離開建康避難,不久宮裡便傳出高祖駕崩的消息,趙濟隨之繼位,開始清除反對他的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子侄。我明白不能再讓卓兒留在南越,於是帶著他隱居北魏。”

  我聽著這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更覺心寒不已,澀然道:“原來師父出家修道本是無奈之舉,不知道後來怎樣?仁宗有沒有找到你們?”

  師父拍拍我,笑道:“為師怎麼會讓他找到?不過為師那時還年輕,雖然以修道為名,心中卻尚存著執念。我仍然把卓兒當作儲君來教導,尤其在得知父親為了反對趙濟濫殺無辜,在大殿上觸柱而亡之後,不覺更加嚴厲地要求他。為師曾經幻想,等卓兒長大成人,便助他重登皇位,扭轉錯位的一切。

  不想有一日,卓兒忽然問我,為什麼師父總用歷代帝王的事跡教導他,修習品德也罷了,為何還要懂得各類馭人權謀之術?我告訴他為師的用意,他默然沉思,幾天後異常堅定地告訴我,他不會再去爭奪皇位。我吃驚地問他原因,他笑著說,不願再見至親間相互殺戮,只願從此做一個普通人。第二日,他便收拾行囊向我拜別,臨走前燒毀了高祖立他為儲君的聖旨,本來還想毀去玉佩,終於心有不舍留在了身邊。”

  師父說到這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像把半生的鬱結都化在這沉重的一嘆里:“那一年卓兒剛滿十八歲,為師至今都在想,如果當初不放他離開,是不是就不會再有以後的羈絆?當時魏國正在四處徵兵,卓兒便決心從一個最普通的士兵做起,那個時候他或許已經改名叫周韜了罷。他出眾的能力無法掩蓋,不久步步攀升,從伍長、什長、卒長、千夫長,再到偏將……一次軍中大比武,魏武帝帶著愛女平遙公主觀看比賽,卓兒技壓群雄,奪得第一,從此便受到武帝和公主的關注……”

  我全身一震,想要看看師父的神情,才發現山頂的天光不知何時已經沒盡了,幾點寒星顫巍巍掛在漆黑的天幕上,好像隨時都會落下來熄滅。我呆呆地坐在黑暗裡,耳邊靜得可怕,卻又仿佛能聽見各種時有若無的聲響。過了很久很久,我小聲道:“師父,難道你是說,我的生身父親其實名叫趙卓?他不要皇位,卻又愛上了魏國的公主?”

  師父摸著我的頭輕嘆:“卓兒也是個重情的孩子,他愛上魏國公主,就一定要娶她。他認為只要自己不再追究過去,南越便與他再無瓜葛,可是他不知道權勢帶給人的致命誘惑。他不在乎,並不代表別人也不在乎。

  這麼多年過去,趙濟也到了選擇繼承人的時候,他的三個兒子,都像他當年一樣在緊盯著皇位。確立儲君的規則你知道,通常便是立長、立嫡,否則便會面臨極大爭議。如此看來,三皇子趙煥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機會了。”

  “可偏偏是父皇登上了皇位。”我喃喃說著,心頭湧起的感覺卻讓我厭惡。

  師父悠悠續道:“後來的事便跟你的猜測類似,南越與北魏正在爭鋒之際,趙煥立功心切,微服潛入北魏搜取情報,來到邊境軍營,卻不知通過什麼渠道認出了趙卓。相反卓兒並不知情,只以為他是南越的普通士子,對他十分親切。卓兒成親之後,南越與魏國的摩擦已經十分激烈,就在兩軍對峙時,趙煥以故人的身份騙得卓兒信任,擄走了你,順帶偷走了卓兒一直珍藏的玉佩。”

  “為什麼……”我死死咬住牙齦,“為什麼父皇要這麼做?一場勝利,真的就那麼重要?骨肉親情就一錢不值?”

  師父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彥兒,難道你還不懂?趙煥得到了你,就等於得到了皇位!朝臣中,有多少人認為趙濟名不正言不順,趙濟自己也十分清楚,可是他殺不淨,也不能都殺掉。他的兒子趙煥處心積慮,終於抓到了這個軟肋!趙煥找回了昔日殤懷太子的親生血脈,然後暗中聯絡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和士族,告訴他們,只要擁戴為他為太子,他願意以嫡子的身份養育你,等你長大後再把皇位交還。為了使他們相信,他娶了我兄長的女兒為正室,把你交給她撫養,並且承諾立她為後。”

  我被如此匪夷所思的交換條件驚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痛苦道:“不可能,父皇后來的做法都說明這是謊言,誰會立別人的兒子為太子?”

  “可是他們只能選擇相信!趙濟若是知道,你必死無疑;而交給別的皇子,又與趙煥有什麼區別?當時最重要的,只是保住你的命罷了。

  話又說回,對那些趙濟曾打壓過的大臣來說,有一個願意彌補昔日裂痕的人做皇帝,即使是表面文 章,對他們也會更加寬容。這樣做,既對得起殤懷太子,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更幫了未來的國君,何樂而不為?而對趙煥來說,你就算是殤懷太子僅存的一點血脈,畢竟只是個嬰兒,若是你日後資質平庸,就不會有人再提起此事,自然而然地擁戴他的親生子。”

  師父淡淡的語調,有些突兀地諷刺起來,“只是趙煥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從十歲起就顯示出了自己的優秀。他為此惶恐不安,甚至想過早早把他弄死。幸好你的母后及時送信給自己的父親,也便是我的兄長。兄長苦苦思索,終於想起只有我或許可以保護你,於是派人四處尋我,而後我便以雲遊道人宗游之的名義接走了你,並且向趙煥承諾,絕不使你有一絲一毫的爭權奪利之心。至於後來趙煥召你回去,我猜他也懷了目的,一則試探你是否真的沒有威脅,二則期望你戰死沙場。也許對他來說,只要你活著,他便永遠不能放心。”

  師父結束了漫長的講述,憂慮地看著我道:“彥兒,這就是為師所知有關你身世的全部真相,之所以不願告訴你,是怕你承載不了這樣沉重的事實,為師決不願看著你痛苦。”

  我淡淡一笑,有些疲倦地站起身:“是徒兒執意想知道真相,所以早有準備,師父不必擔憂。多謝師父這樣明白地告訴徒兒,更要謝過師父對徒兒多年的悉心照顧。”

  師父擔心地拉住我:“彥兒,你沒事麼?我們回房去,為師立刻幫你疏導經脈。”

  我覺得整個山頂都在晃動:“不,徒兒只是有些累,需要時間想想清楚。師父,我應該睡在哪?”還沒有聽見師父回答,我忽然身子後仰,失去了知覺。

  第61章 疑中之疑

  整個晚上,我的對面都坐著一個悲傷的小孩,他光著兩隻腳,小小的身體蜷縮在角落裡。我想要安慰他,卻始終無法走過去。我們中間像隔著一層輕薄的紗幔那麼近,又像分離在漫無邊際的雲端那麼遠。

  小孩無聲地看著我,眼睛裡有深切的傷痛,他微微皺起眉,仿佛連眼眸都跟著輕顫。我的情緒也隨之傷感起來,不由自主發出一聲聲嘆息。

  我們之間有許多人經過,小孩不住地看著,似乎期望有一個人為他停下腳步,然而自始至終,都不曾有人對他說一句話。我不忍心,於是幫他喊住一個人,卻是個滿頭銀髮的老者。老者看了看我,突然圓瞪雙目,一頭撞死在皇宮大殿的龍柱之下。殷紅的血四處奔流,好像怎麼也流不盡。

  我站在當地,雙腳凝固了一般動彈不得,眼見著鮮血一直染紅了衣擺,忽然感到害怕起來,仿佛今生都沒有如此害怕過。

  我顫抖著,拼了命想要逃離這裡,對面的小孩依然坐在角落,他淚流滿面,抽泣著朝我大喊:“為什麼都離開我?為什麼都利用我!”

  不!我心裡道,不是這樣,不是的!兩腳卻不住後退。

  恍惚間,有個身影擋住了那孩子哭喊扭曲的臉,我愣了片刻,雙臂突然緊緊抱住他不肯放開。

  我感到上身被抱離了床鋪,落進一個溫暖的懷裡,有人的手掌輕輕在我脊背上撫過,聲音異常低啞:“我不離開你,也不利用你。”

  我猛地張開酸澀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呆呆望著眼前的人影。

  江原深深地蹙起眉:“凌悅,你不要緊麼?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在夢裡流淚。”

  我緊緊閉上眼,殘留的淚水順著眼角涼涼地滲進髮絲。我抬起身子,勾住他的脖頸,貼在他胸口,緊得不能再緊。我激烈地親吻他的唇、他的眉眼、他額角的發,像一個困在沙漠中的流浪兒,饑渴又瘋狂地尋找著一切逃離的出口。

  江原抱住我,細緻而深沉地回應。每一點落下,激起慾火如浪,一陣蓋過一陣。我不由短短吸氣,輕輕地喘息起來,用力扯開他的衣帶,才發現自己的衣衫早已經褪去。

  我微微睜開眼,江原的面容就在近前,眼中的光亮星子般在黑暗裡搖曳,他吻我的耳垂,低低的語調裡帶著幾分真誠,幾分誘惑:“交給我,凌悅,這一生,我們彼此交付。”

  我不語,狠狠地吻住他,手指試著探入他的衣襟底下。江原悶悶地哼了一聲,反身將我壓在身下,舌尖掠過鎖骨,輕如點水。我用力抵住他的胸口,在他身上放肆地噬咬,熱浪撩過腦中,卷過下腹,迷失在雲山霧海。什麼都是虛無,只剩眼前的真實,我唯有緊緊地抓住,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咸澀的汗水順著臉頰滾落,長長的髮絲裹住糾纏的身體,黏滑的肌膚相貼處,他抵在我身下。我緊張而顫抖地彎起膝蓋,幾番掙扎,吞沒炙熱與欲望的根源。

  飄搖的盡頭,最緊密的交融,不知是滿足還是虛空。

  黎明時分,我緊緊抱住江原,蜷在他懷裡沉沉地睡去,不知道明日如何,只願貪戀這一刻的寧靜安詳。

  再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間乾淨樸素的屋子裡,看著陽光從窗fèng里透進來,有片刻的失神。

  我坐起來,手指觸上領口,裡衣好好地穿在身上,整齊得像從沒動過。昨夜的狂風驟雨已經如夢般散去,我還是我,又已不是我。南越北魏,所有的一切都這樣明晰起來,曾經要擺脫或逃離的,反而比任何時候都緊密地與我連在一起。時至今日,要什麼,不要什麼,不能逃避,也不必再逃避。

  我想著去找師父,便披起外衣下床,扶著牆壁慢慢走到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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