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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天下無敵麼?何需別人退讓?”

  他忍不住笑起來,牽動內息,嘴角又有血絲溢出。我急忙替他擦去,他抬起手牽住我手腕,緩緩放在胸口:“這裡……”我伸手探進他懷裡,摸出那支小小的犀角,他又道:“四聲短。”

  我依言吹起,角聲在清晨的雪地里顯得尖利而急促。吹到十幾遍的時候,我沒了力氣,於是放下犀角靜靜等待。

  過不多時,有幾個黑點脫離了混戰,向這邊飛馳而來。我對江原道:“你是故意麼,讓我以為你真的沒有辦法?”很久沒有回答,低頭看時,他安詳地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了很久。

  我抱住他一動不動,那些燕騎士來到跟前,一個個神情緊張地滾下馬鞍,見此情景,立刻焦急道:“凌主簿,哪裡有軍帳?把殿下交給我們罷!”

  我點點頭,看著他們把江原接過去,從地上撿起龍鱗劍支撐著站起:“我給你們帶路。”

  喬雲已經親自攻城去了,駐紮在函穀穀口的軍帳只剩了為數不多的衛兵在看守。因為江原的打扮與燕騎士們差不多,他們並沒有認出他。我讓燕騎士把江原安放在帳中的軟褥上,立刻命人用最快的速度端來一盆冷水,接著冷冷問他們:“燕王的親衛不只你們,都做什麼去了?置燕王性命不顧,去戰場上砍幾個人頭功勞很大麼?”

  幾個燕騎士都不作聲,我看看江原,哼一聲道:“算了,也不能怪你們。中軍里還有誰坐鎮?為何平日貼身跟隨的燕七等人都不在?”

  一名燕騎士這才回道:“是杜司馬在中軍,殿下把燕七那一隊人留下保護杜司馬了。”

  我又問:“憑潮呢?誰知道憑潮在何處?”

  “杜司馬前兩日寒氣入肺導致病發,憑潮一直在中軍為他診治。”

  我猛然喝道:“把他給我找來!”手指著那名燕騎士,“就是你!去告訴憑潮,燕王傷重!敢慢一刻就等著後悔!”

  那燕騎士微愣了一下,立刻匆匆道:“是!”

  我又點著其他人:“你們!跟他一起回中軍,告訴杜司馬,把能調動的中軍和燕王親衛都帶來,一路上要大張旗鼓地讓所有人知道:燕王要親自看著魏軍攻下函谷關!”

  他們齊聲喊“是!”,正要領命出帳,我又叫住他們,搓著牙道:“除了對憑潮和杜司馬,誰把燕王受傷的消息向外透露一個字,死!”

  我盯著燕騎士們的眼睛,他們若真是魏軍精銳,就會明白我的話不是威脅而是重託。過了一會,他們整齊地行了軍禮,眼中有堅定也有決絕,像通常一樣無聲地走出了軍帳。

  我心裡一絲感動,抱起江原讓他重新倚在胸口,低聲在他耳邊道:“你的燕騎,都不愧精銳之名。”江原沒有說話,他還是那般昏睡,絲毫不打算醒來。我皺起眉看他,明知道這混帳聽不見,為什麼又對他說話?

  小心地脫掉他上身的衣服和護甲,再除去幾乎被血浸透的裡衣,我瞪視著眼前的景象,指節越握越緊。江原後背上一道觸目驚心的青紅血痕,從皮膚上高高隆起,好像一條猙獰的毒蛇,從背心一直蔓延到肩頭。沒有明顯的傷口,卻一直有血珠不斷地滲出來。陳顯很懂得怎樣出招才能造成最致命的傷害,刀劍無法直接刺入,他便把內力全部運於刀刃,想要利用巨大的內力震碎江原的五臟六腑,若不是護甲抵擋,江原恐怕早就丟了性命。

  我用冰冷的水不斷擦拭著江原的後背,直到那血珠漸漸不再湧現。盆里的水早已變成血紅色,我叫門外衛兵換來清水,再一點點擦去江原臉頰上的血污汗漬。

  江原始終沒有醒,一直在任我擺布。他側身躺在榻上,昏迷的樣子比平時柔和了許多,英俊的臉上顯出一點蒼白的顏色,看上去有些虛弱。與剛才縈繞在他周身的血腥殺氣相比,此時這樣的感覺有些奇怪。從來只見到江原躊躇滿志地出現,仿佛能把眼前一切阻礙化為齏粉,可是這個時候,他似乎不再是強悍的、可以掌控一切的北魏燕王,只是一個傷重後需要保護的普通人。

  軍帳里火急火燎地衝進一道身影,憑潮滿頭大汗淋漓,喘息著粗氣直撲向江原,不由分說拉起他一隻手腕。他按了一陣,忽地仰面跌坐在地上。

  我心裡發毛,立刻揪住他急問:“怎麼樣?”

  憑潮不答,甩開我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爬起來奔出帳外,轉眼抱著一隻藥箱進來。他先給江原餵了幾粒藥丸,接著揭開江原身上的棉被查看傷勢,又在藥箱中拿出一堆藥瓶。

  我看著他為江原上藥,又問:“有危險麼?”

  憑潮一聲不響地上完藥,又搭了下江原脈搏,面色嚴厲地看我一眼:“坐下,把這顆藥吃了。”

  我從他手中接過一粒紅色藥丸,謹慎地道:“他沒事麼?”

  憑潮看看我:“吃完我再告訴你。”

  我帶著一絲疑惑,不放心地把藥吞下:“你說吧。”憑潮還是那般看著我,遲遲不開口,我忽然明白過來,“你……”想要拉住他逼問,眼中的憑潮卻似乎變成了兩個,我再也抓不到他。

  模糊聽見憑潮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飄蕩:“凌主簿,你現在已是強弩之末,突然放鬆下來反而不好,還是帶著問題睡幾個時辰罷。”

  我很想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可是怎麼都想不明白。憑潮不知給我吃了什麼,讓我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而我也真的睡著了,睡夢裡一時在縱馬殺敵,鮮血濺了全身,一時好像被人按在個暖洋洋的懷抱里,下一時又好像在抱著什麼人,後來,眼前出現一道猙獰的青紅色傷痕。我突然醒過來,對著頭頂古樸的屋頂發了一陣呆,我在心裡想,我終於不再夢見南越了。

  坐起身,左臂的傷處已經被包紮妥當,搭在床頭的是一套乾淨衣物,我飛快地穿了下地。床邊火盆燃得正旺,將這間不大的屋子烘得猶如春日。我推開門,一陣透骨的寒氣卷進屋來,門外的衛兵上前立刻道:“凌主簿,有什麼要屬下去辦麼?”

  “我要見燕王。”

  雪停了,天氣卻比下雪時冷上數倍,陽光重新照在函谷關城內的街道上,灼灼地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我抬頭看見東面的函谷關城樓上已經高高懸掛起魏國的黑色旗幟,許多魏國士軍排著隊沿街跑過,在城內到處張貼告示。

  有個小兵突然沖我喊起來,被領頭的卒長提著領子罵了一通,他立刻面紅耳赤地瞪自己上司,只是沒有回嘴。我驚喜地道:“小潛!”

  那卒長見了我就收回手,拍了裴潛腦袋一下:“你小子原來是凌主簿熟人?去!早些回來!”

  裴潛不服氣地朝卒長哼了一聲,興奮地來到我跟前:“我一進城就打聽你,可是沒人告訴我你在哪,我忙得走不開,也沒來得及找你。”

  我敲敲他的頭:“你能多忙?”

  裴潛不高興地撥我的手:“你沒看見嗎?我們勝了,在到處貼告示,告訴這裡的百姓放寬心,魏軍不會動他們家產。”

  我見他眼中洋溢著激情,好像把過去不經意沉澱在眼中的仇怨都融化了,不由笑道:“我真不知道,我那時在睡覺呢。你告訴我吧,何時破的城?趙軍怎麼敗的?”

  裴潛皺眉看我:“你又受傷了?很多人都說你立了大功,一定會升官,我可沒想到你是這麼立功的。”

  我揉他腦袋:“不過一點外傷,別太擔心。問你正事呢,快說。”

  裴潛偏開頭,辯白道:“誰擔心你!問問罷了。”不過一說起戰況他又興奮起來,“這次攻城還多虧了我們,雖然原來的城門破了,可是趙軍一直用石塊和塞門車堵住城門,又是拋滾木又是扔石塊,砸死了不少人。喬將軍一籌莫展的時候,徐衛將軍正好帶著攻城器械到了,上百架雲梯架在城頭,我們終於攻了上去!趙軍沒有後援,沒過多久就頂不住了,有些人投降,大部分人還是戰死了。”

  我想了想:“嗯,沒了後援,那函谷城外的趙軍怎樣了?”

  “跟城裡的趙軍也差不多。”

  “主帥陳顯呢?”

  “你居然也不知道?”裴潛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所有的人都在傳,說燕王殿下親自帶兵追出陳顯幾十里,消滅了他的大部分護衛,最後他只帶著幾個人狼狽逃進山里了。所以後來趙軍群龍無首,全線崩潰,連我都追過去殺了兩個敵人呢,徐將軍說這樣可以拿伍長的俸祿了,有空缺就能當上真正的伍長。”

  “原來如此。”怪不得怎麼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裴潛憋了很久的情緒似乎終於找到了抒發對象,又道:“擒賊先擒王,你當時曾用這個道理教我,沒想到被燕王殿下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陳顯也真是厲害,四面幾乎都有咱們的伏兵,他居然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逃脫了!”

  我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座門樓前轉過身:“小潛,我進去見燕王,你沒事的話就在門廳里等我一會。”

  裴潛撇嘴道:“我忙著撫民呢,沒工夫等你,你要有空就去找我好了。”說著邁開步子,不一會就跑得無影無蹤。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背影搖頭。撫民?只打了一場仗小畜生就學會擺譜了。

  我走到台階上敲門,很快就有人引我進去,對面的幾間正房外站了十幾個黑衣燕騎士。我看見燕九也在其內,他也看見我,急忙走過來道:“凌主簿要見殿下麼?請跟我來。”

  我問:“殿下醒了麼?”

  燕九點頭:“早就醒了,剛還問過您醒了沒呢。”

  我不由停住腳步:“現在都有誰在裡面?”

  燕九小聲道:“杜司馬,吳記室,還有監軍田大人。”

  我繼續向里走,笑道:“杜司馬不是發病了麼?來得倒快。”

  燕九回道:“杜司馬聽說殿下出事,立刻加急趕了過來,函谷城破後,便找了這個僻靜地方安排殿下靜養,自己不顧病體一直在旁邊等到殿下醒來。”

  我笑:“杜司馬真是辛苦,那麼我的住處也要多謝他安排了。”

  燕九左右看一下,轉移了話題:“凌主簿,看在咱們一同出使的情誼上,燕九斗膽提醒你一聲,日後見了燕騎軍要多加小心。”

  我看著前方,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燕九,你也恨我吧?他們都犧牲了,我一個人活著回來。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死的不是這個半路殺出的南越人,偏偏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沒死也罷了,為什麼還要害得更多人為之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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