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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旁的各色花糙早已衰黃,所幸有許多常青樹木,即使在深秋時節仍然透出殷殷綠意,此刻眼前是一條岔路,向左右望去,卻都不知通向何處,我不得不站住。江原趕上來,深深看我一眼,表情平靜:“向左還是向右,你也可以猜一猜。”

  我隔著無數灰黃的枝葉展眼望去,只見左邊的路曲曲折折,遠處可見一條精緻的遊廊,右邊的路筆直向前,消失在一座假山之後。入宮時並沒有走過這裡,但我由方位斷定,出宮的路應是往右,便試探問道:“是這條罷?”

  江原沒有說話,卻首先踏上了那條路。

  我皺眉問道:“關於當年的事,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江原淡淡道:“你已經說得夠多了。”

  “那只是我的猜測,你就沒有要解釋的?”

  他冷然一笑:“那我更沒什麼好說的。”

  “等等,”江原已經順著道路轉過假山,我只好跟上去,“等……”

  “怎麼?”

  他猛然回頭,眸子裡燃燒著一絲怒意,我急忙再後退半步:“這似乎不是出宮的路。”

  江原向我走近一步:“我知道,因為我沒打算出宮,所以你還是選對了。”

  他盯住我,我突然覺得氣氛詭異,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江原伸指在我胸口點了點:“凌悅,不管你這裡怎麼看我,可是必須承認,你的想法還是很與我契合的。”

  “你是指我剛才的推測?”

  “我指的是這條路。”

  “……”我只有瞪他。

  江原臉上終於有些鬆動,拉起我:“我還要去一個地方,你也去。”

  我站著不動:“又是哪個公主的寢宮?我不去。”

  “由不得你。”隨手一帶,將我拖著向前走。

  “你放開!”我憤憤然衝口而出,引得旁邊恰巧經過的一群宮女太監偷偷側目,江原眼神一掃,他們匆忙對江原行了禮,無聲躲開。

  江原眯起眼睛看我,突然伸手將我拉到面前,拉得如此之近,近到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聽他冷森森道:“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引人注意,不如再喊得大聲點。”

  我掙不掉他的手臂,幾乎與他碰在一起,眼角餘光注意到還有幾個太監沒有遠,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怒道:“是你先硬拉住我不放!”

  “那是誰先說不跟我去?”

  我更怒,卻沒有再接話,總覺的那幾個太監走得分外緩慢。

  江原似乎知道我想什麼:“他們不敢回頭,但你若想更引人注目,我就將他們叫回來看看。”他眸子一低,忽地邪邪笑了,手臂用力,又將我逼近幾分:“你說,讓他們看我將你怎樣呢?”

  我抬頭怒道:“你還想威脅我?”

  江原對上我的眼睛,微怔了怔,我趁機逃脫他的控制,誰知剛走幾步,又被他拉住。江原有些發狠般一字字道:“凌主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也微微一怔,半晌才僵硬道:“殿下要往哪裡去,小臣只管相陪便是。”

  江原冷冷道:“我看出來了,你這人不惜好心,我要去西園的宣清殿,你隨我來罷。”

  我無可奈何地隨著他,沿著道路拐了幾個彎,再往前走,居然到了方才遠遠見到的遊廊跟前。江原望著遊廊漫漫開口,似是有心又像無意:“凌悅,你剛才一定以為左邊那條路才會通向這裡罷?有的路看似筆直通達,實則最為迂迴,往往與你的期望南轅北轍,有時候走著會很失望,可是,誰又知道這不是早便註定的結果?”

  我白他一眼:“我看,不如說是你安排的罷,就算我選了另一條路,你不是一樣將我拉回來?”江原令人難以捉摸地一笑。

  西園本是皇帝建來消暑的一座園林,與後宮各正殿只有一牆之隔,園內引活水注碧海池,池內有靈芝釣台,池邊有雕梁飛棟。我跟著江原轉過幾座殿閣,卻見前面又是一個水池,池中也是活水,分別匯入東西兩頭的清水渠中。一座巍峨宮殿坐落在水渠環抱之中,宛如躍水而出。周圍寂靜一片,只聽得殿後一片鬱郁竹林,在瑟瑟秋風中沙然作響。

  江原放輕了腳步,慢慢踏上池中的一座青石小橋,仿佛怕驚醒了這份寧靜,然而我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隱隱約約中,似乎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正在淺吟低唱,明明發自殿內某個角落,卻又好像是融在竹林蕭瑟之中,隨風吹到了耳邊。雖然聽不清唱了什麼,我卻從那語調里感到一陣莫名的憂傷。

  疑惑地看了看江原,卻見他正細細聽著那歌聲,默默走過小橋,臉上帶了一點少有的落寞。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那女子的聲音清晰起來,吐字悠長緩慢,卻又更像是囈語。

  直到那女子歌聲止歇,江原才將手放在殿門上,卻沒有立刻叩響,他背對著我,低聲一嘆:“這首詞我聽了很多次,從不忍心將它打斷。”

  我正要詢問,門內的人已有所察覺,那女子的聲音問道:“是誰?”

  江原道:“是我。”

  他推開門的瞬間,一道冷氣撲面而來,正殿中空曠冷清,有一窄袖輕裝的婦人正執劍緩緩揮舞,她面容姣好,步履輕盈,舉手之間搖曳生姿,然而兩鬢卻已是星霜點點。旁邊有幾名太監垂手侍立,見到江原進來,都習以為常地沒有動彈。

  江原走上前去笑道:“姑母唱的好詞,舞的好劍。”

  那婦人聽說,回眸一笑,眼中帶著一點迷茫的天真,卻是神智不清的模樣,我呆立在門口,不敢相信她就是北魏護國長公主平遙。

  江原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到近前,向平遙公主道:“姑母,我帶來一個人,你要看看他麼?”

  平遙公主順著他的指點回頭,有些茫然地尋找。終於,她目光落到我身上,立刻變了臉色,厲聲問:“你是誰?”

  我忙施禮道:“小臣天御府凌悅見過長公主。”

  不等我話音落地,她眼神突然凌厲如電,提劍向我揮來。我吃了一驚,卻已來不及躲避,只得將手中捲軸在身前一擋,“喀”的一聲,捲軸立刻斷為兩截。

  江原驚道:“姑母住手!”

  她卻像沒有聽見,輕巧地躲開江原,一劍劍向我刺來,口中不住厲聲道:“你還我稚兒!還我稚兒!”

  我已經沒有時間站起,只好左右翻滾躲避,“嗤嗤”幾聲,衣擺被劍鋒劃破。江原高叫道:“姑母,稚兒在這裡!”

  平遙公主愣了一下,江原乘機閃身撲上,奪去她手中長劍,又急忙將我扶起。平遙公主卻似毫無知覺,只目光散亂地望著江原:“稚兒在哪裡?在哪裡!”

  江原回頭向幾個太監道:“你們出去侯著!走遠些!”太監們大概早習慣這情勢,不用江原說第二遍已經匆匆退出了門。

  平遙公主手指江原,近乎癲狂地又問:“你說!稚兒呢?”

  江原突然把將我推到面前,慢慢道:“姑母,你看仔細,他就是你的稚兒。”

  平遙公主地盯住我,一臉迷惑,目光卻漸漸柔和。又過了一會,她慢慢向我走近,嘴唇囁嚅著,緩緩向我伸出一隻手,輕輕捧住我的臉:“……稚兒?”

  我生怕再刺激到她,站著不敢動彈,心中的迷惑卻只有更甚,想到的只能是江原為了轉移她注意有意為之。

  平遙公主又伸出另一隻手,在我臉上輕輕撫摸,口中喃喃道:“稚兒……”接著皺了皺眉,緩緩低下頭,露出回憶的神色,似乎在努力搜尋記憶中的某個形象。漸漸地,平遙公主臉上被一絲愁容籠罩,好像陷入了漫長的回憶。我們就在她面前僵硬地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腳底發酸,忍不住晃了晃,被江原用力扶住。我感到他也不敢動,只將手放在我腰間,似乎隨時準備將我推離這裡。

  突然,平遙公主抬起頭,絕望道:“不!”我被她尖利的聲音嚇了一跳,江原的手立刻在我腰間收緊。然而,她卻只是收回了手,喃喃轉身:“不……不是他,我的稚兒應該十歲了,十歲了……”

  江原放開我,急忙追過去道:“姑母,你仔細看看他像誰?你是不是覺得認識他?”

  平遙公主只是木然回頭望了我一眼,蹙眉搖頭:“我不認識他,你叫他走,我真的不認識……”又直直盯住他,突然淚流滿面,“原兒,你說稚兒在這裡,可是我沒見到他,他是不是不會回來了?再也見不到了?他是不是在怪我沒有救他?”

  江原靜靜道:“不是,他從來沒怪過你,他會回來見你。”

  “真的?”平遙公主破涕為笑,聽懂了一般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江原又慢慢問道:“姑母,你記不記得姑父的長相?”

  “我想起來稚兒的鞋子還沒有做好,快入冬了,沒有鞋子會冷……原兒,我不能陪你練劍了,你自己在這裡好好玩。”她說著推開江原,急匆匆往後殿走,一邊走一邊在尋覓著什麼。江原有些失望地看著她,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平遙公主依舊帶著幹練英姿的身影,心頭不禁有些傷感,向江原道:“稚兒是誰?”

  江原將手中的劍放在殿角的兵器架上,回頭淡淡道:“他是我姑母平遙長公主的獨子,可惜剛出生不久就死了,死在南越將領的手裡。”

  “長公主怎麼說他十歲?”

  “因為她是在稚兒死後第十年發的瘋。”江原拾起地上斷為兩截的捲軸,悠悠道,“我姑母自幼酷愛習武,少女時代曾經女扮男裝偷進過軍營,先皇對她寵溺有加,得知後非但不怪罪,反而十分高興,有幾次居然帶她去了戰場。就在那裡,姑母認識了鎮守邊關的姑父。兩人結為夫妻以後,姑母便一直隨軍鎮守揚州,不久懷了身孕,誕下一子。姑母和姑父視若珍寶,為他取了辱名稚兒。那時南越與我們勢同水火,一直企圖攻占揚州,姑母也可說是半個將軍,許多軍情機要都會參與,對稚兒失於照看,誰料就在這時出了差錯。”

  我問:“南越軍攻城了麼?”

  “不是,”江原目中有些悲憤之色,“城中突然有故人來訪,姑母和姑父熱情招待了他,還留他在府中住宿,卻不想那人是南越jian細,居然乘人不備擄走了稚兒,接著南越軍營下來戰書,威脅姑父姑母棄城而走,否則便要將他們幼子的屍首掛在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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