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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原卻不答,眼神只在河面上掃:“記得附近還有座得月台,怎的瞧不見?”

  “燕公子請向右方看,那邊的‘得月酒樓’便是得月台改建而成,”我側頭望他,“想不到燕公子對建康景物這般熟悉,居然連得月台都知道。”

  江原輕輕笑道:“我十幾年前曾來此一游,印象很是深刻,如今故地重遊,想看看以往的風景,沒想到竟變成了酒樓。”他轉了頭看向河水對面的得月樓,似乎有些出神。

  我心裡疑惑,他那時不過十幾歲,跑到南越來做什麼?想多嘴問他因何而來,卻好像被什麼堵住了喉頭,說不出話來,便也靠著橋欄向遠處望去。

  過了一刻,只聽荀簡在身後道:“公子,要下雨了。”

  話音未落,便見天邊一道水雲翻滾,襯著江上碧波微瀾,斜風不斷,天色愈發陰沉起來,還不及說什麼,忽地臉上一涼,果然有雨滴飄下來。

  武佑緒急道:“這雨怎麼說來就來。公子,咱們快去岸邊避雨吧!”

  江原回過頭來笑道:“急什麼,依我看這雨隨霧而下,卻不會下大。我說得對麼,凌悅?”

  我橫他一眼,難道他不知道我肩頭受不得潮氣麼?冷冷道:“雖然不大,卻也濕人衣襟。”

  江原垂頭一笑:“說得很是,那咱們便去得月樓坐坐。”

  “……”我無語看他,欲擒故縱,居然去個酒樓也要這樣。

  武佑緒和程雍早便過去打點妥當。我滿心不情願地跟著進了酒樓,繞過熙熙攘攘的賓客,坐進一個靠窗的精緻雅間。

  文德橋上能看見得月台,得月台也對著文德橋。窗外雨絲如煙,細細密密,將那河那橋襯得如詩如畫,雖然如畫,我卻看得心尖兒難受。江原等人聊得暢快,我全聽不進去。

  忍了又忍,總還是想起十四年前,也是這般天氣,我也曾來過這裡。那時得月台還是個半露天台子,宋然第一次對我發了脾氣,不等我一句解釋,撇了我跑進雨中,身影穿過文德橋,沒在街巷裡。他不知道,他走後,我就呆呆站在雨里,一站就是一天。回去以後生了病,不過幾天就被師父接走,不及道別,五年中再沒見他一面。

  想到這裡,我輕輕嘆一口氣,唉,我一直知道他鍾情劉敏,大鬧禮堂,原是為了他,只是年少無知,空做了無用功,惹人誤會。直至再見,大家都長大了,他終沒提過劉敏一句,也沒提過那天的事。從此並肩作戰,和樂融融,對我又跟往常一樣親密。只是他從不肯踏入太子府一步,也從不到秦淮河上遊覽,只知道在邊關衝鋒陷陣,再不談兒女私情。

  他一向與我親厚,怎麼會突然投靠了太子?這是我絞盡腦汁,既想不明白也難以接受的事。我的手不由自主撫上肩頭,冷不防一個聲音道:“疼得厲害?”

  我很沒出息地抖了一下手,懶得轉頭,只道:“廢話。”

  江原哼一聲,不悅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我笑了一下:“我一個刺客,膽子若不大,能活到現在麼?早不被燕公子嚇死了。”程雍一拍桌子,走出雅間。

  武佑緒完全無視他,問我道:“子悅,你想什麼這麼出神?公子問過你好幾次話你都不答。”

  我反問荀簡:“你們聊什麼這麼有興致?”

  荀簡笑道:“我們在聊公子當年遊歷此地時的一樁往事。”

  “哦,何事?”

  荀簡又展開了扇子搖:“可遇不可求,子悅方才只顧出神,可是錯過了。”

  我笑道:“不說也罷,說不定哪一天燕公子願意親自講給我聽呢。”江原笑了下沒有說話。

  武佑緒眼望著窗外,忽然拍一下大腿,大聲道:“我才想起來,怨不得聽了文德橋這名字覺得耳熟!”

  我覷著眼笑:“今日是怎麼了,諸位看來都對秦淮一帶了如指掌,叫小人來作花瓶玩?”

  荀簡悠悠然喝了口茶,溫文地解釋:“代承的意思是,咱們洛陽有座武勝橋。”

  武佑緒不好意思看著我道:“原來仲明早就想到了。”

  荀簡道:“說起來,洛河武勝橋還是由公子親自命名的。”

  江原笑道:“當年從建康回國之後,隨先皇祖父臨駕洛河,正逢新橋落成,皇祖父隨口問我要取何名,我想起南越有文德橋,便說了武勝橋,沒想到皇祖父十分欣喜,當場手書了‘武勝’之名。”

  武佑緒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樣一段來歷!”

  我托著腮,漫不經心笑道:“嗯,文德、武勝,燕公子野心夠大。”

  “你說得不錯,”江原放下茶盞,眼中透出一絲寒意,輕聲道,“凌悅,我要殺越、凌、王。”

  他黑色的眼眸望著我,輕輕吐出這幾個字,絲毫不怕旁人聽見,雖然早有準備,我還是不由縮了脖子,繼續漫不經心:“好,只要你替我安排周詳,隨時……”

  “我不是說刺殺。”

  “那……”

  “這樣的人簡單殺了太可惜,我要在戰場上打敗他,然後殺了他。”江原微微仰頭,看向窗外陰雲,似乎還帶著一絲神往,“因此你要克制自己,如果做得好,我會在最後將殺他的機會讓給你。”

  “你的條件似乎很誘人。”我硬著頭皮笑道,“不過我怕等不了那麼久。”

  “你只能這麼做,因為你早清楚刺殺越凌王不容易。”江原將手伸過來,按在我肩上,“別忘了,你已經是我們船上的人。”

  我躲開他的手,對他齜牙一笑:“出來大半天,燕公子不覺得餓了麼?”

  江原收回手,漠然看著我:“的確有些餓。”

  武佑緒聽了馬上找小二點菜,臨出去前踩了我一腳。

  程雍出出進進,總算有了消停的時候。起先我還以為他看不慣我對他家公子不尊重,後來發現不是。最後一次進來,他在江原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就老實坐著不動了。自從他坐著不動,江原便沒再說些容易惹禍的話。

  這場雨緊緊慢慢,直下到黃昏,我們也就坐等到了掌燈的時辰。

  江原看看窗外,站起來道:“走吧。”

  程雍立刻跟著站起:“公子隨我來。”他敢情是出去踩點了。

  出了酒樓,果然雨不再下,卻是起了一陣陣的清風。街上燈火輝煌,青樓酒肆大開,天上繁星,地下珠光,放眼秦淮河中自然更是一派繁華景象。走了不遠,就看到河岸寬闊處泊了一艘大船。琉璃燈,翡翠盞,紅綢飄揚,炫彩光華,竟然真的是凝波舫。

  見我們走近,早有僕役迎上來,將我們請到船上。其實早年我也來過此處,這裡不像一般青樓那樣鶯燕喧鬧,並沒有姑娘站在外面拋頭露面。船艙極大,進去之後有長長的走廊,兩側都是裝飾華麗的包間,恩客只要選一間入內,對鴇兒說出要求,自然會有攜著管弦的女子進來侍候。

  我們幾個人一上船就被引入了事先預定好的船艙中,這件艙房布置精雅,十分寬敞,兩側珠簾秀額,各有一間耳房,想是設來供人春宵一夢。房內沒有桌椅,只在靠窗的地方放了幾張矮几,圍了半圈皮毛軟墊。

  荀簡一身貴人打扮,自然備受尊崇,他一踏進房中,五六個漂亮侍女立刻迎上前去。荀簡尷尬地望了江原一眼,半推半就坐在了最中間的軟墊上。

  江原坐在我身旁,顯得興致勃勃,四下看了一番,向我道:“確是個好地方。”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江原轉頭問:“請的是誰?”

  程雍在另一邊道:“回公子,是凝波舫頭牌,凝雲、青揚。”

  我笑道:“這二位可是建康最有名的歌舞jì,多少王孫貴胄想求一見而不得,程護衛好大面子,竟然同時請到兩位。”

  程雍臉色稍稍緩和,卻仍然冷冷道:“既然要來,自然要最好。”

  我的話被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打住,只見侍女們已擺好美酒。那些侍女一個個都經過調教,纖腰輕擺,巧笑嫣然,操著一口吳儂軟語勸酒,連我聽著都覺得渾身舒軟,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我冷眼觀察了一下,這四人中似乎沒有哪個是吃這套的。荀簡一派儒雅書生氣,笑容溫和,臉上卻明顯帶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字樣,始終與侍女們保持著適度距離。武佑緒為人正直,加上江原在場,自然不會放肆。程雍臉色冰冰冷冷,根本就當那些姑娘不存在。只有江原一看就知是老手,不時回應一下,做出些手眼溫存之態,那些侍女被他灌酒的次數倒更多些。至於我自己,因為易容易得太平凡了些,又穿著下等隨從衣服,自然沒人搭理,看熱鬧倒看得開心。

  正胡亂混著,忽聽門聲輕叩,龜奴的聲音在門外道:“各位公子,凝雲和青揚兩位姑娘前來拜見。”

  這話聲一落,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了動作,都想看看這名動秦淮的女子到底是怎樣出眾。

  只見房門被輕輕推開,兩個絕色女子盈盈走了進來。一般的烏髮如雲,裊裊婷婷,兩人一著粉紅,一著水綠,都穿著輕軟細薄的單絲羅裙,柳腰在半透明的薄衫下如隱若現,讓人移不開眼睛。這還罷了,其中一人走到我們跟前柔柔一拜,開口道:“聞說有貴客遠道而來,我們姐妹費心打扮,倒讓各位公子久等了。”這話音一出,如清泉吐珠,又如甜香入糯,讓人意醉神迷,我們都聽得呆了。

  那女子見狀,媚然一笑,雙目流盼,目光在我們身上掃過,向荀簡道:“奴家這樣誠心致歉,荀公子怎麼話也不說一句?”

  荀簡臉色微微發紅,忙道:“荀某未敢請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又柔柔一笑:“不敢,小女子名叫凝雲,”又指一旁的綠衣女子道,“那是我姊妹青揚。”

  荀簡終於恢復常態,笑道:“荀某早便仰慕二位芳顏,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

  凝雲聽了似乎十分歡喜,走到荀簡身邊坐下,端起一杯酒笑道:“多謝荀公子賞識。”待荀簡接過酒杯飲盡,便與他談笑起來。這凝雲真是名不虛傳,不但容貌絕色,而且胸懷錦繡,她看出江原也不是個平常人物,還不時與他調笑,舉手投足間風情迷人,端得是左右逢源。

  那青揚雖然也是絕代佳人,卻好像不如凝雲熱情,坐在荀簡另一邊,除了勸了幾杯酒,便沒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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