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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憑著記憶向東北拐,穿過幾條街,過了青溪橋,又走一陣,終於站在一座高牆包圍的小小宅院之外。小宅烏門粉牆,在一眾王孫貴族宅地包圍中顯得十分簡樸,我微笑搖頭,曾勸過宅主人換個地方,他卻總是不聽。

  我走到門前敲門,程雍鷹一樣的眼神向我射來,惡聲惡氣道:“這就是你親戚家?”

  我回頭一笑:“是。”

  這宅內住的是我貼身副將劉鈞的弟弟劉恆,官居御史台侍御史,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讓他來冒充凌悅的親戚,也只有他既能探得宮內消息又絕不會出賣我。

  敲門聲不大,卻立刻有人開門出來,我從頭上拔下束髮的玉簪,交給門房:“將這個轉交你家主人,就說故人來訪。”門房看我一眼,接過簪子復關上門。官沒升脾氣見長?

  我在一旁等待,正想著只憑一根玉簪他能否知道是我,就看見烏門洞開,門房道:“兩位快請進,我家主人隨後就來。”

  剛進院門,就看見劉恆披著衣服從內堂快步走來,一眼見到我,頓時愣在當場,半晌才結結巴巴開口:“凌……凌……”接著雙膝一彎。

  我不等他說完,一個箭步衝過去,搶在他下跪之前拉住,大聲道:“對!對!我是凌悅!我就知道表兄這麼多年一定沒忘了我!”

  劉恆驚魂未定,囁嚅道:“殿……殿……”

  我一臉驚喜的表情:“店?店裡很好!表兄連這個也記著呢!”

  “……”劉恆徹底呆住。

  我親熱地拉著劉恆向程雍笑道:“程護衛,這便是我的姨表兄,多年未見難免忘形,讓你見笑了。”又向劉恆道:“表兄,小弟在路上遇了劫匪,多虧這位程護衛一路相助才能順利到達,表兄,你替小弟好好謝謝他吧。”

  劉恆懵懵懂懂,在我的授意下向程雍拱手稱謝:“多謝程護衛對……舍弟一路照顧,請……那個請到寒舍一坐,在下當拜茶致謝。”

  程雍寒聲道:“不必了,要謝也該謝我家公子,與我無關。”

  劉恆碰了個釘子,求助般看我,我笑著圓場:“程護衛何必呢?大家好歹相處了十來天,程兄怎麼忍心拒絕我表兄的一片好心?”

  劉恆幫腔:“在下這就吩咐下人設酒席答謝程護衛,順帶為表弟接風,還請程護衛賞光。”

  程雍冷冷道:“我只問凌公子何時跟我回去。”

  我笑著掃一眼劉恆:“這個……”

  劉恆會意道:“多謝程護衛好意,既然在下見到了表弟。自然不能再麻煩旁人,程護衛若不嫌棄亦可留宿。”

  程雍哼一聲,不為所動:“我倒是希望你表弟留下,可惜我無權決定,你要去問我家公子肯不肯了。”

  劉恆總算反應過來,豎眉道:“你家公子是誰?為何我留下表弟還要他來過問?”

  程雍不耐煩地看我一眼:“你問他!”

  我在劉恆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劉恆恍然大悟,拉起我就向房中走。

  等到將我推進門去,劉恆轉身道:“程護衛,對不住了,請轉告你家公子,表弟我留下了。他若不允,大可將他解僱,贖銀都包在劉某身上,儘管來要。”向旁邊家僕一揮手,“送客!”

  我做夢也沒想到程雍這不省油的燈就這樣被打發了,劉恆這小子反應挺快,真是找對了人。

  劉恆沒跟我說幾句就急著上朝去了。眼下我正微閉著雙眼,翹腿坐在椅中,品著劉家祖傳的九制茶露。劉家烹茶、制茶小有名氣,小時候我和宋然就經常跑到劉家要茶喝。

  茶霧渺渺,清香薰人,令人想起許多前塵往事。

  那一年,劉恆七歲,我九歲,宋然十四歲,正是頑劣年紀。

  劉恆和宋然名為我的伴讀,實際更像玩伴。我和宋然偷懶,拉著劉恆溜出皇宮,先是在劉恆家喝了茶露,揣了不少點心,又摸到當時丞相劉登孺家玩蟋蟀,踩壞了劉丞相心愛的海棠,逼得劉小姐親自出來趕“賊”。

  我至今記得,春風中,芳糙搖曳,繁花耀眼,劉小姐在青藤架下輕嗔微怒,容顏比白海棠嬌艷,玉指比青蔥纖細,珠言脆語,撥亂了一眾頑皮少年的心思,羞紅了三張灰土縱橫的臉。當時我們灰溜溜落荒而逃的情景,想起來就讓人發笑。

  整個早上我神思遊蕩,差點忘了正事。

  直到劉恆的腳步聲接近,聽他喚了一聲“殿下”,我才坐直抖抖衣服,向他笑道:“劉表兄,早朝散了?”

  劉恆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蒼天,難道我看起來比這位仁兄年紀大麼?”我不由哈哈大笑。

  劉恆卻收色斂容,向我行一大禮:“小臣劉恆,見過凌王殿下千歲、千千歲。”

  我差點栽倒:“不必了。”這小子認真起來讓人受不了。

  劉恆站起身,神色焦慮:“太子殿下一直對外宣稱殿下染恙,但臣卻知道殿下不在京中,這十幾天來,臣日日為殿下擔憂。今晨殿下突然駕臨,卻是更名換姓,一副平民打扮,莫不是出了什麼不測?”

  我沉吟片刻道:“你猜得不錯,今早怕誤你上朝沒有詳述。我在回京路上遭人伏擊,不得已隱姓埋名,在一家船上做了夥計,這才平安抵達。”

  劉恆驚道:“是蜀川餘孽麼?皇上聖旨下得極隱秘,連朝中大臣都知之甚少,他們怎會探得消息?”

  我苦笑:“蜀川餘孽還在其次。伏擊我的人,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也奇怪,怎麼會那麼巧。”

  劉恆大驚:“竟然不止一路?殿下認識那人?”

  我握了握拳頭,然後搖頭:“一點也不認識。”

  劉恆想了想道:“皇上還不知道殿下回來,不如入宮稟明皇上,請他下旨明查。”

  我點頭:“我知道。”突然想起什麼,“劉恆,你與西省婁將軍相熟麼?”

  “倒是有些來往。”

  “那好,你派個可靠家人去婁將軍那裡要只信鴿,就說要給江陵郡守送信,不要聲張。”

  “好。”

  “做完之後,你安排我進宮,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是。”

  “你認識建康不出名卻醫術好的郎中麼?”

  劉恆又驚:“殿下……”

  “沒事,我只是有點不舒服,認識的話晚上把他請過來幫我瞧瞧。”

  劉恆退了半步,猶豫一下,又上前兩步:“殿下,臣有句話不得不提,以後出行多帶幾個護衛,不能再像小時侯那般隨意了。如今朝中不比以往,太子殿下每次出行都有二十個高手隨行,您馬上要迎娶魏國公主,凡事更不能輕忽。”

  我笑著應了一聲,心想家賊難防,又有什麼用?揮揮手催他出去。

  劉恆家人腿腳利索,不久即借來信鴿,我躲著劉恆給江陵郡守寫了信,私下請他幫忙尋找劉鈞和易青,我懷著一線希望,還是決定不要增添劉恆的煩惱。

  這些做完之後,我慢騰騰走進劉恆幫我備好的房中沐浴更衣,然後上床,直到睡下午。劉恆來敲我的門,估摸著皇宮那邊已經接見完了使者,我跟著劉恆晃出門去。

  劉恆清貧過頭,根本沒轎子,為了掩人耳目,臨時雇了一頂單乘小轎。為了給朝廷留點臉面,不至讓滿街的百姓看我朝六品官員跟著轎子滿街跑,我坐進去之後不由分說將他也拉進去。

  話說兩個大男人擠在轎子裡,一路上顛顛晃晃,還真是說不出的尷尬。劉恆進來之後儘量往一邊靠,仍舊不能避免與我貼在一起。我乾笑著打趣:“躲什麼,怕我占你便宜?”

  劉恆切齒:“還不知道誰占誰的便宜呢。”

  “哈哈,沒想到劉侍御還有這種嗜好。”

  果然我還是不如他,劉恆立刻換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粘粘膩膩道:“殿下……臣其實早就……”一邊說一邊靠過來,還不住喘氣。

  我雞皮掉滿地,繳械投降:“罷罷!我服了你了!說正事、正事。”

  劉恆嘿嘿一笑:“若論裝模作樣,當年咱們三人之間,殿下也就贏過一本正經的宋大哥。”

  我勉強笑道:“很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些年我自以為本事見長,卻沒想到成了最末一位了。”

  劉恆沒聽出我話里的意思,伸手掀開轎簾一角,低聲道:“御街到了,咱們是從東進呢,還是從西進?”

  我也向外張望道:“我記得東北角上有個小門不常有人出入,就怕要經過華林園,碰到不該碰到的人。這街似乎變樣了?”

  劉恆道:“殿下還怕見誰?御街是太子殿下去年主持修繕的,改動了幾處,因此格局有些變化。”

  “皇兄倒是管得甚寬呢。”

  劉恆放下轎簾:“殿下在外征戰這一年間,主戰官員或遷或降,幾乎全被調往外地任職,三殿下不久前剛被派往閩南地鎮壓流砂會餘孽,短期內怕難以回京。太子殿下已經開始參與處理部分朝政,還接管了兩萬禁軍。”

  我道:“皇兄遲早要繼位,幫父皇處理朝政也是應當的。只是如此壓制主戰官員,本身對南越不利,難道父皇覺得一旦和親便不該對北魏設防了麼?”

  劉恆斜眼看著我:“殿下,臣以為您這麼裝糊塗不是辦法,眼下太子殿下打壓您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主戰派多數主張立嫡,這次聯姻北魏,不少人認為,將來若讓北魏公主母儀天下,南越稱霸中原就更加沒有阻力了。”

  我目光一閃:“劉恆,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公然議論未來國君人選,可是謀逆死罪。

  劉恆答:“臣知道。”

  我揪過他衣領低聲道:“你讓我奪嫡?”

  劉恆波瀾不驚,低聲回我:“朝中嫡長之爭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雖然皇上立了長,立嫡的聲音卻始終不能平息。殿下儘管常年在外,朝中根基比太子弱,可是戰功無人匹敵,聲望不亞於太子,這次又要迎娶北魏公主,不趁機動作還待何時?”

  我皺眉,宋然也不止一次向我提過類似的話,最後一次提起,是在他背離我的最後一個晚上。難道只因為我不肯爭奪皇位,便令他如此待我麼?轉頭問劉恆:“這話你想了多久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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