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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不住捏著冷汗,眼珠子紛紛不安的瞟向曲奴兒,擔心他能否唱得出安眠曲,若不成,一干人全犯了欺君之罪,眾人可要再度提上腦袋受難了。

  就見曲奴兒輕抿了一下淡色唇瓣,似乎在思考要唱什麼,可這細微的動作落入榻上只瞧得見他唇型的人的瞳眸中,目光略熾。

  這閹人表情細膩,耐人尋味,倒是他從未注意到的,心中竟產生了不同以往的感受。

  「大王,奴才就唱首『春夜吟』,您以為如何?」曲奴兒音調清婉的詢問。

  「得,唱吧。」他頷首,準備好要聽聽他的歌聲了,內心竟還有股隱隱期待的興奮感,至於他唱什麼,倒沒多大介意。

  「是。」

  春夜吟是民間童謠,經常是爹娘拿來哄娃兒入睡的小曲兒,唱這曲兒沒什麼技巧,眾人不免擔憂如此簡巧的歌曲,是否能滿足聽慣天山美樂的王上?

  「春夜微涼,好入睡,悠悠風,涼涼吹,輕輕吟,慢慢哼,春夜春夜好入睡——」

  這童謠曲奴兒唱來不費力,也不刻意轉調,悠悠然,舒服的唱著,就見他唱著唱著,大王眉頭越鎖越緊,緊到一個境地後,接著……接著,啊!大王竟然酣然闔上眼了啊?!

  眾人立即喜上眉梢,幾乎要拍手歡呼了。大王一閉目,一殿濃濃的肅殺戾氣頓減不少啊!

  大夥紛紛轉頭,戚激地偷覬那依舊唱著曲兒的人,這「迷信」果真非迷信,是真的有根據的!

  曲奴兒低眼瞧著入睡的男人。雖已聽見鼾聲,但是雙眉間卻不見放鬆,一個連睡覺都不安穩的人,就算擁有了天下又如何?他惋惜的搖頭,繼續哼唱了一夜的童曲。

  咸陽宮內歌舞歡鬧,一片極奢豪飲。

  龍樓鳳閣之地,殿上佳麗無數,群臣齊歡,首位坐的正是一國之君,他舉起蟬杯暢飲,酒蟬一空,立刻有人持著酒壺再斟上。

  「大王,恭喜您又得了個美嬌娘,這位麗人不知大王要賜封她什麼身份才好?是夫人還是美人?」臣下仗著酒意笑問。今日之宴,就為這燕國太子送的「禮」而辦的,王上心情似乎不錯,席間飲酒不斷,甚為盡興。

  贏政輕睨身旁一身艷紅的佳人一眼。這美人是燕國人,是仇敵燕國太子丹特意獻上的,意圖明顯,不是jian細就是禍水,玩弄可以,要真放心寵愛,難。

  「既然是燕國太子丹獻上來的佳麗,寡人怎麼能夠輕待?自然列為後宮一等夫人,賜京華宮給她。」

  美人鵬氏聞言,內心得意非凡,暗掩喜色。憑她的姿色,在燕國已是無人匹敵,到了秦國,不可能有意外,自然要受盡這暴君寵愛才是。

  如今正如她的自信,一來就被列為王后之下的夫人,相信再對這暴君下點工夫,這懸空已久的王后之位定如太子丹所期望的,要得手,輕而易舉。

  然而這暴君素來殘暴不仁,各國無不聞之喪膽,她還以為這樣的人會是個粗俗野人,現下一見,卻被他深邃威嚴的輪廓所迷惑。

  這秦王生得十分有男人味,儀表非凡,龍姿鳳采,是個足以讓女人一見傾心的人物,尤其那炯炯眼眸中的殘佞戾色,更是教人瘋狂想要征服占有。

  只要掌握了這男人,這天下就是她的了,藏匿住野心,她盈盈媚笑的持著酒鰥敬上身旁俊偉的秦君。「臣妾謝過大王恩寵。」她飲酒後雙頰紅潤,更顯嬌羞媚態。

  在秦國崇尚柔弱順從的女子,秦王尤其偏愛精緻細膩的女人,也不喜女子看起來yín盪,也許是受他母親趙姬過去過於yín盪宮廷,甚至還生出兩個私生野種的影響,他極為不齒女人不貞,這點在前來秦國時,她就牢記在心,出現在他面前只能表現得柔弱細膩,且不能媚態過度,才能迎合秦王的脾胃。

  瞧著嬌弱的美人,贏政一口飲盡蟬杯中的酒,大手將美人撈進懷中,眼中沒有痴迷,只有單純想發泄的欲望,起身就想往內殿而去。

  這意思群臣哪能不知?大王正值壯年,需求還旺著很呢,新鮮美人一到當然得即刻享用,正想掩嘴偷笑,想著這宴會沒了主人也該散了,怎知王上才抱著美人起身,竟絆了一下,手中美人當場落地,摔得她驚呼哀痛。

  贏政微愕,當下怒臉一沉。「是誰踩著寡人的衣襬?」他轉身怒問,一回頭,發現咚嗦跪地的竟然是持著酒壺的曲奴兒。

  「大王,奴才該死!」他驚魂未定的認錯。

  「是你!」贏政倏地瞇起眼來,惱色更熾。

  「奴才方才顧著為大王斟酒,一時不察,請大王恕罪。」曲奴兒閉著眼說。大王突然起身,讓他來不及退下,還錯踩龍袍,自知犯下大錯,一時間他也慌了。

  「大膽!伺候大王哪容得一時不察,甚至讓大王懷中的美人落地!大王,這奴才確實該死!」趙高立刻進言。

  「沒錯,大王身軀尊貴,萬一落地之人不是美人而是傷及大王,如何擔待?大王,這奴才該處極刑!」

  「坑殺也行!」

  「不,不只坑殺,應該在殺他前再處以刖刑,讓人將他膝蓋以下砍掉,一讓他來世不得再有機會踩到大王的龍袍!」

  「對,就該這麼辦……」

  眾人見大王寵臣趙高出言降罪,立刻跟進。

  趙高是大王的貼身宦官,是宮內有名的風向球,善討主上歡心,十分得到隆寵,若他要咒死一名奴才,眾人儘管跟進就對了,這才能投主上所好,也讓自己顯得護主心切,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義憤填膺的就要弄死一個舉無輕重的奴才。

  此時贏政反而冷下,瞧著眾臣想逼死罪奴的激動嘴臉,再瞧那眾臣口中該千刀萬剛的人物,發現曲奴兒只有初時被責問身子發了一下顫,這之後便再無表情,好似眾人咒罵的對象不是他,當下忽然拍案大笑起來。

  突來的放聲大笑讓眾臣心驚的住口。大王不怒反笑,是什麼意思?

  「你們認為這奴才該死?」贏政止住笑後凝聲問。

  「這……」眾人瞧他似乎對這事的態度高深莫測起來,也不禁噤聲,不敢再像先前般激憤。

  「怎麼,不答話了?」他嗤笑的看向眾人,又轉向最先發難的趙高。「連你也不說話?」見他垂手縮在一旁,不敢答話,他笑容更冷。

  「奴才惶恐。」趙高身子發寒,苦臉低吟。

  以大王的脾氣,這小奴才必死無疑,他才會揣摩上意,藉機表現出不容奴才輕忽主上的怒言,哪知大王反應不如預期,莫非……自己「殺」錯人了?

  啊!難不成因為這人是曲奴兒的關係?

  宮人們言之鑿鑿這曲奴兒能撫王心,這事他聽聽就算了,沒放心上,只當是宮人過於懼怕大王想出的嗑牙閒話,但此情此景,這事還真有點邪門了?

  贏政輕哼一聲,轉望向垂首跪地的曲奴兒。「你抬起頭來。」他沉聲命令。今日他有興致想見見這奴才的面貌了。

  曲奴兒遲疑了一下,「奴才不敢不敬。」他身份低微,怎敢直視尊貴無比的王上,況且在宮中,隨意仰望聖容可是大罪,放肆不得。

  「寡人要你抬首就抬首,哪來那麼多廢話!」

  聽見王上聲音緊繃,他不敢再躊躇,緩緩抬起首來,殿上立即起了一陣抽氣的驚呼,他不安地又想低頭,但瞥見大王的怒容,便不敢擅自動作。

  嬴政這回不再是偏著角度看他,而是將他整個容貌清楚完全的映入眼帘,赫然發覺這合人有著鵝蛋臉龐,雪肌賽仙,眉秀目澄,容貌竟然比身旁的燕國美人還要更加出色絕塵。

  曲奴兒的容貌不只令贏政以及群臣驚艷,就連那剛被封為夫人的鵬氏,一雙眼也妒恨的瞇起。

  好個絕色,可惜,是個閹人!

  這話她沒說出口,卻是此刻眾人的心語。

  面對著這張既模糊又熟悉的臉龐,贏政不禁微怔。

  見大王如此表情,曲奴兒隨即志下心的忘了王令,又想低下首藏起自己的絕世容顏。每個乍見他容貌的人都是這般模樣,所以他不愛抬首示人,不僅對大王如此,對其他人也是,因為他不想見到這無謂驚艷的神情。

  「誰許你又低下頭的,抬起!」

  才低下,贏政不悅的聲音就傳來,曲奴兒只得咬著唇再度仰顏。

  見到他咬著唇瓣,不安又無奈的神情,贏政心頭一緊,喉嚨竟然感到陣陣乾澀。「你可知罪?」聲音不受控制的低啞了起來。

  「奴才知罪,請大王賜死。」

  他嗓音絕俗這是贏政本來就知道的,但此時此刻說這話時,再對上他絕塵的容顏,贏政竟有微醺戚。

  「你不怕死?」盯著曲奴兒的淡唇,他瞇眼問。

  「怕。」

  「怕還不求饒?」方才眾人咒這奴才死,他反而一臉平靜,這反常現象讓他倍戚有趣,再對照群臣那一個勁的激烈情緒、一冷一熱,這才讓他大笑出聲。

  「奴才怕求饒也沒用了,所以放棄求生。」

  「何以求饒沒用?」

  「奴才惹得群臣激怒,罪大惡極,這小命如何保得住?既然如此,只得平靜受死。」曲奴兒淡淡的說。

  這麼豁然?尋常人面對方才的狀況,就算不奮力磕頭哭饒求生,也要怕死的抱頭抖哭,但這曲奴兒卻只是面無表情,平靜的接受,頗為大器,教他不住欣賞起來。

  從前他就對這奴才印象深刻,每次見這人在身旁伺候總會不由自主注意著他,而這現象近來似乎益發明顯了起來……

  「那你就受死吧!」他冷冷決議。 一句受死吧,瞬間讓群臣鬆了口氣。

  就說嘛,大王哪容得下賤奴才踩污龍袍,還差點讓他狼狽落地,失了威儀,這奴才不天誅地滅,也要屍骨無全了。

  眾人內心正哼笑之際,王上卻又開口了。

  「寡人賜你死後,恩典你可以仰視寡人,不需要垂首低耳。」這話一出,眾臣又變了臉色。

  「死後可以直視聖顏?」這什麼意思?連曲奴兒自己都一頭霧水,睜著不解的雙眸「直視」起眼前的大王來。

  瞧著他清澈的眼眸,贏政又微微失神,直到見他不安的眨了眼,這才拉回神志。「你這奴才方才已被眾人圍剿咒死上數十回,身子該是被殺得千瘡百孔、死得極丑了,既然已死過,寡人的怒氣也消了,過來替寡人將未斟滿的酒蟬再斟上,寡人還想再喝幾杯。」

  「大王您的意思是讓我重生了?!」曲奴兒更加錯愕。

  群臣心下譁然。大王行事越來越悖離常理了,這奴才不僅死不了,還得了隆恩,此後毋需再低頭垂耳的面聖,這是何等殊榮,滿朝文武大臣就連丞相見了大王的金面都不能仰首望之,而他一個合人……這是為哪樁?

  「還不斟酒?」贏政重新坐回龍座,聲音頗為嚴厲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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