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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幾成把握?萬一……”

  “成敗由天,不在於人。”青衫男子語氣淡然,“只要天不欺我,當行則行,李某亦無所懼。”

  想到這裡,尉遲方突然勇氣大增,望了一眼坐在那裡紋絲不動的李蘅,挺胸道:“好,當著在場這許多人,我和你賭上一賭。倘若李兄所言是真,今日確實有雨,你便離開長安城,再也不要來這裡興風作浪;若是不下雨,尉遲方這六品校尉不要也罷,從此天下浪遊。你可敢接受?”

  他說得豪氣勃發,台下眾人此刻早已對道士裝神弄鬼的行徑深感厭惡,此刻便一起拍手叫好。騎虎難下,許真人也不再顧及道德高士的架子,怒道:“有何不敢?反正午時轉瞬就過!到時候倒讓人看看,究竟誰才是真有道行!”

  的確,日影高懸,眼看將過午時。尉遲方並不知道,在皇宮之內還有另一個賭局,事關生死。但相識以來,李淳風的言行早已令他深信不疑,而此次又是為了他的請託不惜以身犯險,自然而然存了一力維護的念頭。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象卻還沒有任何變化,樹梢也紋絲不動。圍觀眾人開始議論起來。許真人鼻孔中哼了一聲,拂塵輕揮,面有得色。王君廓已從報信的家將處聽說了聖意更改的緣由,他本來就對李淳風瞧不順眼,這一次此人居然破壞祭祀,毀了自己的邀寵之道,更是將他恨之入骨,巴不得皇帝馬上將他殺卻才好,與許真人也是同一心思。尉遲方心中開始不安,汗水也爬上了脊背。他倒不是擔憂自己的官位,而是擔心好友聲名受污。然而此刻,他也只能焦急等待,毫無辦法。

  正在這時,從極遠處的天邊突然傳來一聲沉悶聲響,隱隱約約,卻又說不上到底是什麼聲音。眾人面面相覷,有人叫出聲來:“是雷公!打雷了!”

  “胡說!”許真人大聲喝道,“哪裡來的雷聲!”

  話音方落,又是一聲。這一次更加清晰,的的確確,正是許久不曾聽聞的霹靂之音。人群已開始涌動,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望向天空。就在此刻,天色驟暗,狂風著地捲起,吹得樹枝瘋了一般搖動,許真人臉上已變了顏色,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雨!下雨了!”

  起先是一點兩點,再然後,仿佛久未發泄的雨水終於找到了突破口,突然變成了傾盆之勢。雨聲如萬千奔馬呼嘯而來,隱含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天可憐見!”

  “終於下雨了!”

  無人躲避,甚至連遮擋的念頭都沒有,台下眾人便這樣跪在雨中,望空遙拜天公,任憑久違的雨水將身子澆透,人人臉上都是狂喜之色,有些人更是高興得痛哭起來。尉遲方鬆了口氣,抹了把臉,卻不知臉上到底是汗水、雨水還是喜淚。台上,許真人早已躲避得不知去向,只剩下王君廓一人張大了嘴,呆若木雞。

  尉遲方此刻心中滿是喜悅之情,實在不想理會此人,邁步便向依舊坐在那裡的李蘅走去,伸出手來,低聲道:“沒事了!來,我們一起走。”

  少女抬起頭,青銅面具下一雙漆黑的眼注視著他。儘管隔著面具,尉遲方仍然可以見到那熟悉的目光,甚至可以想像她的神色,忍不住咧開嘴笑了。就在這時,他聽見少女清晰地嘆了口氣。

  “抱歉,是我騙了你。”

  尉遲方還沒來得及思索話中之意,右脅下突然有一陣涼意,伴隨著尖銳的痛楚,低頭看去,卻是一把雪亮的短刃。他大吃一驚,腦中一片混亂,剛叫了一聲“你——”,少女已經抽出刀刃,輕盈身軀再不遲疑,宛如一隻飛蛾撲向站在他身後的王君廓。隨著撲的一聲輕響,那把短刃已經插入王君廓後心,一直貫穿到胸前。大唐名將轉過身來,手捂著冒血的胸口,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驚訝。他一手指著少女,像是想要說什麼話,卻又說不出來,最終只是悶哼了一聲,緩緩倒在地上。一張染血的黃紙從他胸前掉落下來,卻是許真人給他的那張護身符。

  一切都在轉瞬之間,變故倉促,無人能夠阻止,台下尖叫聲此起彼伏。尉遲方已坐倒在地,漸漸模糊的視線中,只見那少女甩手扔出面具,紅色身影在雨中如同一團火焰,俏生生立在風雨之中,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湮滅。耳邊聽到她清脆的聲音,一字字傳入耳內:

  “廬江王之女李蘅為父報仇,手刃王賊。心愿已了,自當含笑九泉。”

  突然之間無法自控,尉遲方拼著最後力氣大叫她的名字:“李蘅!”少女回過頭來,一眼不看那些剛剛回神,正向她撲來的兵丁,只是專注之極地望著尉遲方,臉上依稀便是那日燈下神情,卻多了幾分溫柔淒楚。

  “若你叫的是我的名字,那該多好。”

  驀地回刀自剄,鮮血噴濺而出,劃出滿空紅艷,如同雨中落瓣。尉遲方大叫一聲,人也隨即昏了過去。

  史載,幽州大都督王君廓驕縱越法,為仇人所殺。太宗追其前功,將之安葬於驪山之下。至於刺客的真實身份,早已無從考證。風傳是廬江王之女,替父報仇,但朝廷既然諱莫如深,所有談論也僅限於私下流言。災疫過後,長安很快又重現繁華景象,之前種種驚心動魄的事情,此刻回頭再看,如同做了一場噩夢。

  再長的夢魘也有醒的時候。連綿了十日的大雨剛剛停歇,樹葉因為雨水的清洗變得色澤碧綠,青翠欲滴。不知何處來的黃雀輕聲啼叫,卻見不到它的身影,或許正躲在綠葉之下。尉遲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覺得渾身如同抽了筋骨一般,使不上一些力氣。腦子裡還是渾渾噩噩,鼻中卻已聞到一陣淡淡藥香,費力地轉過頭,卻看見牆角邊有個熟悉的人影,不假思索便叫了出來。

  “搖光!”

  聲音是異乎尋常的嘶啞,自己幾乎聽不到,卻也讓正忙著熬藥的少年轉過頭來,開心地道:“嗨,你醒啦!”

  見到少年臉龐的時候,尉遲方的記憶才一點一點恢復過來。高台上的紅色身影,刺向自己的利刃,以及最後那滿天血光。胸口一痛,下意識地撫住。搖光已注意到了他的舉動,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喂喂,亂動些什麼?睡了十天,醒來就不老實。”

  “十天?”尉遲方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隨即懊惱道:“我怎麼這麼不中用!”

  “先生說了,那女子下手時避過了要害,傷得不重。不過你心思浮躁,氣血紊亂,恐怕對傷勢有害,所以給你服了些安神藥物,讓你老老實實睡覺,這樣好得快些。”

  “原來是李兄的意思。”尉遲方這才舒了口氣。他緩緩動了下身子,傷處只是隱隱作痛,卻已無大礙,試著坐起,也只覺得身體有些發軟,其餘並無不適,想必是酒肆主人的妙手,心中暗暗感激。“李兄呢?你怎麼不回樓里?”

  “是先生要我留下來照顧你的。”搖光拉長了嘴唇,一臉不高興,“其實我看他是巴不得我不在,沒人煩他。唉,這些天將他一個人留在樓里,又不知會闖出什麼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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