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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本抄完刪罷,司馬遷連聲喟嘆:疑者闕焉,疑者闕焉。

  如果史記正本不幸消失,這些空缺之處,不知道後世之人能否起疑、思索、明白?

  司馬遷喚來女兒女婿,將史記副本託付給他們。

  女婿楊敞面露難色,司馬遷細細給他解釋,這份副本中毫無違逆不敬之語,楊敞聽後才放心,命僕人將簡冊全都搬到車上,等到天黑,悄悄載回家中[《史記》後來正是由司馬遷外孫、楊敞之子楊惲傳播於世。]。

  送走女兒女婿,司馬遷和妻子繼續商議史記正本的藏處,正在為難,韓嬉來了。

  韓嬉身穿素服,頭上不戴釵環,面上也不施脂粉,如秋風秋霜中一株素菊。明天是硃安世周年祭日,韓嬉是來取司馬遷為硃安世所作祭文,明日到墓前去焚。柳夫人忙請韓嬉入座,三人談起硃安世,又不禁嘆惋悲慨,韓嬉眼中頓時泛起淚光。

  司馬遷嘆道:“硃安世為孔子後裔和孔壁《論語》而獻身,雖然最終人書俱滅,但我想一部《論語》不過‘仁義’二字,硃兄弟這番豪情義氣,足以抵得上半部論語。”

  一番感慨之後,司馬遷言及自己心事,韓嬉聽了,略想一想,道:“我倒是想到一個好地方。”

  “哦?什麼地方?”

  “這地方有五處可選,地方倒是好挑,難的是怎麼把書藏到那裡。這件事我辦不到,得請人來辦,該選哪一處得由辦事的人來定,而且這事越隱秘越好,我不知道最好。但我可以幫先生找來能辦這事的人。”

  司馬遷夫婦越聽越迷惑。

  韓嬉又道:“我要找的人先生其實也認得——樊仲子和郭公仲。這兩人,先生應該信得過吧?”

  “他們二位?當然信得過。只是我這史記和孔壁《論語》一樣,一旦不慎,又是一場殺身滅族之禍,怎好牽連他們?”

  “這一點先生倒不必過慮。先生書中不但有硃安世的事跡,還寫到了他們兩位和趙王孫。僅為此,赴湯蹈火他們也一定樂意去做。此事不能拖延,明天他們也要去祭奠硃安世,我約他們一起來,取了書,儘快去藏。”

  第二天傍晚,韓嬉果然帶來樊仲子和郭公仲,駕了一輛車,趁夜將史記正本偷偷載走。[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及《報任安書》中均言《史記》有正副兩本,正本“藏之名山,副在京師”。正本下落,至今未明。]

  一連幾日,司馬遷夫婦惴惴不安。

  正在焦急,韓嬉來了,她的雙眼哭得通紅。

  柳夫人忙上前牽住她的手,連聲詢問。

  韓嬉言未出口,淚珠便滾了下來:“樊仲子和郭公仲一起自殺了……”

  “啊!?”司馬遷夫婦一同驚呼。

  韓嬉流淚道:“他們臨死前,讓我來轉告先生,說那書按照說定的地方,已經藏妥當。他們一死,世上就只有先生一人知道藏書之處,先生可以放心了。”

  司馬遷夫婦驚痛至極,一起凍住。

  又過了幾日,司馬遷正在宮中查閱古簡,近侍的小黃門忽然跑進來悄聲說:“宮裡捉到了一個刺客,是一個美貌女子,她妝做宮女,意欲行刺天子,被侍衛發覺,亂戟刺死——”

  司馬遷一驚,竹簡掉落,散亂一地。

  他一猜便知,那美貌女子定是韓嬉……

  第四十四章 天理不滅

  司馬遷早早起來,穿戴整體,走進書房,打開牆角的柜子,在裡面翻找。

  “你是在找這個?”身後忽然傳來柳夫人的聲音。

  司馬遷轉頭一看,柳夫人站在門邊,神情悲戚,伸著右臂,手裡拿著一個小瓷瓶。

  司馬遷一愣,隨即歉然一笑,答道:“是。”

  那是一瓶鴆酒。

  昨天,任安被處斬。任安臨死前,司馬遷曾寫了封書信,托人遞進牢獄,傳給任安,向摯友傾吐心中悲鬱,並告知任安史記已經完成。任安死後,這封書信被搜出,呈報給了天子。

  司馬遷知道:自己死期已到。今天上朝,恐怕再回不來。

  他不能再受任何屈辱,所以才來找這鴆酒。卻不想柳夫人已經察覺。

  他望著妻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夫妻兩個怔怔對視良久,冬日寒冷,兩個人都顫抖。

  許久,他才輕聲道:“這次逃不過了。”

  “我知道。”柳夫人眼圈頓時紅了,她擦掉眼淚,悲問道:“但你為什麼要背著我?”

  “我是——怕你傷心。”

  “你不說,我只有更傷心。”

  “等我死後,你先去女兒那裡,然後慢慢找尋兒子。”

  “你死了,我還能活嗎?”

  司馬遷望著妻子,一陣悲慟,再說不出話來。

  柳夫人走近他,將瓷瓶塞進他手中,隨後從懷裡又拿出另一個小瓷瓶:“我已經分了一半。過了午時,你若沒回來,我就喝下它,我們一起走。”

  “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司馬遷答不上來。他一把將妻子攬在懷中,兩人都已凍僵,身子緊貼,才漸漸有了些暖意。

  良久,司馬遷才低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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