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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正在進行。

  主席台上就座的,是一些領導和一些特殊身份的人。台下,與會人員個個正襟危坐,全神貫注地聽著鄭楠代表本屆縣委作的報告。此時,他的報告剛剛開頭:“……下面,我講兩個問題。一、關於近三年來全縣工作的回顧……”李權無心細聽鄭楠的報告,他躬下身,儘量不引人注目地一排排尋找著,從後排找到前排,再一個個過濾了主席台上的人物,都沒有趙漢雄的影子。他非常不安地在後排找了一個角落的空座坐下來,心裡還是想著一件事——趙漢雄哪兒去了呢……

  趙漢雄躺在鄭楠家的地上,當然,他已經成了死屍。當李斌良、苗雨、呂康在馮健男的帶領下,來到鄭楠家房門外時,房門正發出顫抖的撞擊聲。他們打開門走進去,發現被綁得五馬拴蹄的大塊頭躺在門口,就是他在用腳踹門。他們走進裡屋,看到了趙漢雄的屍體,還有牆上那張全家合影照,看到了那對母女微笑的面容。完全清楚了。李斌良拿起手機要向林局長報告,可是,手機的鈴聲卻先響了起來,正是林局長打來的:“斌良,你們快來會場,要出事……”鄭楠的報告分兩個大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三年來工作的回顧,第二個問題是對新一屆縣委下步工作的建議。但是,他在念完第一個問題之後,突然放下報告,微笑地看著台下,不再講話。與會者都怔住了,靜靜地望著台上,望著鄭楠。這時,林蔭、秦志劍、邱曉明都在會場上,看到了這個場面,他們也都愣住了,就是此時,林蔭預感到要出事。鄭楠立在講台後,微笑地看著台下的人,他顯得輕鬆,鎮定,身上再沒有了那種凜然之氣,代之的,則是一種超然的表情,此時,他好像沒有站在講台上,沒有在主席台上,甚至沒有在會場上,沒有在人間,而是站在雲中,站在另一個空間裡,看著會場上的每一個人。片刻,他拿起手中的報告,向大家抖了抖:“大家可能奇怪,報告上還有一個問題,我怎麼突然不講了。那好,我就告訴大家,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了。”會場上一陣騷亂,但,馬上又安靜下來。鄭楠微笑著:“為什麼沒有必要呢?因為,這個建議其實多是我個人的意見,是我繼續擔任縣委書記的工作思路。可是,我已經決定,不再擔任山陽縣委書記,所以,再講它也就沒有任何意義!”會場又是一陣騷亂,但馬上安靜下來,因為大家看出,鄭楠還有話要講,有很多話要講,有重要的話要講。鄭楠繼續微笑著:“怎麼樣,聽了這個消息,你們都是什麼感受,想來,在座的一定有人高興吧。我知道,你們曾經在背後不止一次地說過,我這樣的人怎麼會當上縣委書記,是啊,在你們的眼中,縣委書記不該是我這個樣子,不該像我這樣生活和工作,不該像我這樣做人,是嗎?”沒人回答,連騷亂也沒有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鄭楠。鄭楠:“那好,現在我就把怎樣當上縣委書記的,向大家公開……”會場鴉雀無聲。就在這時,林蔭給李斌良打了電話。可是,在打過電話後,他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他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都定定地盯著台上的鄭楠。鄭楠:“是的,你們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按照一般規律,我這樣的人是很難當上縣委書記的,可是,我卻上來了。我是怎麼上來的呢?”鄭楠又停下來,臉上現出幾分痛苦的表情。片刻,繼續講下去:“我可以告訴大家,我不是好道上來的,為了當上這個縣委書記,我曾把人格拋在腦後,低三下四,乞求他人,並受盡了恥辱,那一幕,真能撕裂人的靈魂……”鄭楠的表情更加痛苦,可是,他咬了咬牙,繼續講下去:“大家知道,我曾經在市委調研室工作多年,發表過很多論文,後來又到市委辦工作,當了多年的秘書,後來又升為副主任。當然,如果我安於那個崗位,完全可以安然地干到退休,可是,我不甘心那樣。因為,我親眼看到,很多素質很差的人都提拔起來,權傾一方,而我,卻只能替人捉刀,寫那些連自己都不相信、都不願意看的官樣文章。我也是個男子漢,我也有自己的抱負,我也要體現自己的生命價值。而且,我相信自己的品行和才能要比他們強得多,如果給我一方土地,我能做出一番事業……但我卻走上了歧途。”簡單的停頓,然後繼續下去:“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知道,在我們白山地區,要想提拔重用,有一個非常簡捷的地下通道,那就是兩個人。一是趙漢雄,另一個是我的同事、現在的白山市委辦公室秘書李權。他現在可能就在會場內。李權,你在嗎?”沒有回答,會場上的人都四下轉了轉頭,尋找這個人,可是,他們沒有找到,李權已經在會場內消失了。

  李權雙腿發軟地走出會場,心裡對自己說:壞了,壞了……至於去哪裡,他還不清楚,不過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離開會場。可是,他剛走出會場的大門,就被兩個走來的人攔住了去路。他們是熟人,而且是一男一女。李權最會說好聽的話的嘴和舌頭動了動,可是,居然乾澀得什麼也說不出來。苗雨盯著他:“你要去哪裡?去找趙漢雄嗎?他已經死了!”李權終於說出話來:“這……我……”苗雨亮出手銬:“你是一個政治上很成熟的人,現在,應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李權:“我……你……”苗雨:“你曾經騙過我,利用過我,可是,後來我也騙了你,利用了你,後來,我是有意接近你,摸你們的情況,並有意把專案組的情況泄露給你,迫使你們行動自我暴露的,事實證明,這個策略是成功的!”李權只能動著嘴唇,任何聲音也發不出來了。苗雨:“把雙手伸出來,快點!”李權明白伸出雙手意味著什麼,他不想伸,可是,手臂卻不聽命令地自己抬了起來。手銬“咔”的一聲,嚴嚴地扣在李權的手腕上。李斌良扭頭對幾個負責警衛的警察:“我們是專案組的,此人涉嫌重大犯罪,你們一定看住他!”幾個年輕警察把李權圍在中間。李權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軟軟地向下癱去,同時,水一樣的物質從褲腳流出來。苗雨輕蔑地看了李權一眼,一拉李斌良:“走,咱們進會場!”會場內,鄭楠繼續講著:“……當時,利令智昏的我在別人的慫恿下,也找到了他們。開始,他們不理我,尤其是李權,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後來,我又找到趙漢雄……於是,就有了後來的一切……”鄭楠又停下來。會場上,靜得掉下根針都能聽到,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盯著鄭楠,一動不動。“想不到,趙漢雄居然答應幫我的忙。”鄭楠重新開口,“我記得,那是個夜間,我應約來到山陽,在他的總部辦公室里和他見面。他問我,如果幫我的忙,我達到了目的,將怎麼報答他。當時,我已經昏了頭,一口答應,一旦自己真的得到了權力,一定永遠不會忘記他,會終生報答他。他聽完後滿意地笑了,說,‘有你這話就行,好了,你回去等著吧。’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馬上又告訴他,自己沒有錢活動,一切都要靠他。他說,一切都不用我操心,錢由他出,讓我等著好消息。當時,我還是將信將疑,他真有這麼大的能量嗎?可是,事實是最好的證明,後來,我真的如願以償……當然,有些細節我就不講了,大家可以想見。後來,趙漢雄告訴我,他是通過李權幫助活動成功的,於是,我也欠了李權一份人情。”會場寂靜如故,人們都靜靜地聽著。鄭楠繼續講著:“後來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有所知了。我到山陽就任後,為了報答他們,就把安居工程承包給趙漢雄,不過,我擔心質量出問題,也曾再三囑咐他們,可是,結果大家是知道的,那片小區現在仍然空在那裡,成了插在我心頭的一把利刃。“我畢竟不是趙漢雄,我和他們畢竟不是一種人,我來山陽是為了干一番事業,不是給他們當撈錢的工具的。為了那個工程,我和他們發生了衝突,可是,因為有那樣一種特殊的關係,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是從那以後,我發誓再也不讓他們經手山陽的任何工程。趙漢雄曾經跟我說過,為了我的事,花了二百來萬,可是,那個工程,他最少要賺上七八百萬,我覺得,欠他的,我已經還了,沒有必要再受他們制約了,我要按著自己的良心和山陽的實際情況來施政了……對了,你們也知道,在我來山陽前,趙漢雄幾乎控制了山陽的經濟命脈,他經營著所有有利可圖的行業,不許別人競爭,並採取黑社會手段威脅恐嚇,這些是我不能容忍的,於是,我就採取措施,和他進行了堅決的鬥爭,最終,他在山陽再也不能立足,不得不把總部遷往白山,而我和他們的矛盾也達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最終,導致後來發生的一切,他們殺害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兒……”鄭楠突然哽咽一聲,停下來,與會人員的心都隨著他的哽咽而顫抖了一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繼續講下去。鄭楠的喉結清晰地動了一下,又講起來:“我低估了他們,低估了他們的殘忍,低估了他們的惡毒。其實,在和他們鬧翻後,趙漢雄曾經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小心,他要報復我,我沒有放在心上,我想過,我畢竟是縣委書記,他不敢輕易把我怎麼樣,可是,我萬沒想到,他卻把侵害的目標對準了她們,對準了我的妻子和女兒……”他又停下來,他說不下去了。與會者依然一片安靜,靜靜地等待著。對這位縣委書記的悲劇,在座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可是,他們卻不知道,裡邊還深藏著這樣可怕的內幕。此時,他們最想知道的是真相,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他們的目光都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的臉和嘴巴,急迫地盼望著他講下去。鄭楠的喉結又動了一下開口了:“趙漢雄為了得到報復的快感,為了泄憤,在殺死她們之後,居然打電話告訴我,讓我去目擊她們被害的慘狀……我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個慘景刻在了我的心裡,永遠也不會抹去,不會淡忘,永遠也不會,當時,我昏了過去,有人說我當時罵了誰一句,我已經記不得了,如果真的罵過,那一定是罵的他們……事情發生後,我首先想的是報仇,可是,我卻一時覺得難以實施,因為,要報仇,就要向公安機關告發,那樣做的結果,必然把我們的交易抖落出來,我自己也會身敗名裂。而我在山陽的事業剛剛開始,還有很多計劃沒有實現,我已經和山陽的百姓,和山陽的一草一木結下了感情,我無法把這一切撒手拋開,而且,我也缺乏有力的直接證據,即使真的揭發檢舉,恐怕也難以把他們繩之以法……這樣的血海深仇是誰也無法忍受的,我必須報復,只要我不死,就必然會報復他們,而且,手段一定要像他們那樣殘忍,比他們更殘忍。但是,一定要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在精心策劃之後。於是,我把仇恨深藏在心中,咬著牙忍下來,用極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該怎麼工作還怎麼工作,什麼也不說,也不向警方提供任何線索。我這樣做的結果使李權和趙漢雄害怕了,李權首先出面,當我的面大罵趙漢雄,然後說給我們調解……總之,經過幾次談判,我們達成了一個協議:我答應,永遠不向警方舉報他們,他們也再不跟我搗亂,趙漢雄的勢力從山陽徹底撤出,而且,他們倆還要想辦法保住我這書記的寶座,對了,我還要求他們,必須保證我在本屆連任。可是,這一條他們不答應,因為,他們還在盼著我早一天下去,趙漢雄再殺回山陽稱霸,可是,他們又怕我做出什麼對他們不利的事情,就雙方各退一步,答應我做下一屆山陽縣委書記的候選人,至於能否連任,由選舉結果決定,也就是說,由這次大會決定,由你們決定……對了,你們是怎麼想的,會選我嗎?”鄭楠停下來,望著台下的與會人員。與會人員也望著他,可是,沒人回答。鄭楠悽慘地笑了一下:“怎麼不回答,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句心裡話?你們放心,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會、也無法報復你們了……好,我知道,你們已經習慣了恐懼,習慣了說假話,那麼,你們就問一問自己的良心,我這個縣委書記到底當得怎麼樣?夠格不夠格,我做的事可能傷害到你們的一些利益,可是,你們再想一想,這些事對山陽的長遠利益,對那些底層的老百姓,也包括你們的子孫怎麼樣,是有利還是有害……好,我不讓你們馬上回答,只希望你們將來能時時地想一想我的話。好,我繼續往下講……妻子和女兒被害,使我承受了深重的痛苦,可是,也給我帶來了一點好處,那就是,從此,我再無牽掛,也就更加無所畏懼,更可以義無反顧地開展工作,原來的那些阻力也一下都消失了,從人們的眼中,我看出了他們的敬畏,當然,也不乏同情,這樣,也就使我干成了很多好事和實事,這,也是我惟一感到安慰之處,可是,這是用我妻子和女兒生命的代價換來的。”鄭楠再次停下來,看看場下的與會者,苦笑一聲:“可是,這一切都到頭了。說真的,儘管我做了那麼多的工作,百姓們也擁護我,可是,如果我爭取連任,真不知能不能當選,因為選我的不是那些我服務的百姓,而是你們,是我得罪過的你們。我也知道,此前,李權、趙漢雄他們已經在你們中間做了大量不利於我的工作,包括省里來的調查組也在查我的問題。可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讓山陽的老百姓來選舉的話,我保證能夠當選,而且,我願意和任何人站出來公平競爭。可惜,他們沒有權力來選我,選舉的權力在你們手中。想到這些,我就心灰意冷,所以,我決定告別這個舞台,現在,是我最後一次站在這裡講話。”停了停,“在離開這裡之前,我要告誡你們,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幹部,千萬不要走我的路,這是一條絕路,要堂堂正正的做人,憑自己的能力和政績,一步步走上更高的領導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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