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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吧!”

  娃娃臉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主人滿意地笑了。

  “再來一盅。”

  “好。”

  “感覺咋樣?”

  “這酒勁兒真大,有點兒上頭……”

  “啪啦!”

  酒手中滑出,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娃娃臉的眼神變得無比迷離,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扶著椅背,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去。

  主人微笑著注視著他。

  娃娃臉終於挪到了門前,一手扶著牆,一手用盡全力拽開了門。

  磅礴的夜,磅礴的雨。

  面前,是永遠走不出的、聲嘶力竭的黑暗!

  他身子一軟,仰面倒在了地上。

  潲進門的雨水沖刷著他鞋底的泥巴。

  鞋跟向後磕了一下,又磕了一下。

  主人拽著他的脖領子和一側肩膀的衣服,使勁向後拖曳著。

  “你倒是快來幫幫忙啊!”

  主人有點拖不動了,向裡屋喊了一聲。

  門帘慢慢地掀開。

  一道黑影飄了出來。

  先是關上了大門,然後彎下腰,伸出雙手,拉住了娃娃臉另一側的肩膀,和主人一起拽。

  終於拽進了裡屋,扔在那張老式的木頭床邊。

  主人指了指仰面躺在地上的人說:“在縣局看守所拘禁的那天晚上,他見過我,可是竟然不記得我了——他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聽見了就好,今晚就宰了他,分屍後擱到廚房的灶台下面焚化。明天一早你就去北京,殺了那個姓郭的!”

  黑影點了點頭。

  “去廚房,把最重的那把斬骨刀拿來。再找快大一點兒的塑料布。”主人說。

  黑影掀開布簾,片刻,回了來,手中握著一口仿佛斧子般寬闊的斬骨刀。

  刀刃鋒利,寒光閃爍。

  把塑料布鋪在地上,二人合力,抬起娃娃臉放在上面。

  “你來!”主人獰笑道,“把他衣服解開了再砍,這樣直接剁到肉上,比較容易一些,先捏捏他的骨頭,對準了骨fèng砍,又快又省力氣。”

  黑影接過刀,蹲下來,解開了娃娃臉上衣的衣扣——

  趙大夫妻將我謀害,

  他把我屍骨未曾葬埋。

  燒作了烏盆窯中埋,

  可憐我冤讎有三載,有三載……

  解扣子的手,停住了。

  “咋了,你?”主人說。

  黑影指著娃娃臉翻開的上衣里子,目光里充滿驚詫。

  主人低頭一看,里子上的內兜露出一個黑色的條狀物。

  他伸出手拿了出來——

  條狀物延伸出的一條黑線與上衣外面的一個亮晶晶的扣子相連。

  數碼顯示屏上正跳動著秒數。

  “這是什麼?”他問黑影,聲音發顫。

  “索尼的微型防水攝像機。”

  屋子裡突然響起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主人嚇了一跳,抬眼望去,沒有看到其他人。

  黑影也一臉的困惑,直到和主人一起低下頭。

  只見娃娃臉睜著眼睛,一臉嘲諷地望著他倆。

  “啊!”主人和黑影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黑影“哐哐哐”地向後倒退,主人從他手中搶過斬骨刀,就向娃娃臉劈了過去!

  娃娃臉對著他的小腹狠狠就是一腳,只聽“砰”的一聲,踢得他向後飛了出去,斬骨刀也“噹啷啷”掉在地上。

  主人疼得倒在地上,捂著小腹“哎喲哎喲”慘叫。

  黑影望著娃娃臉,伸出手,從地上撿起了那把寒光凜凜的斬骨刀。

  霹靂一聲巨響!

  仿佛打雷,震得黑影和主人都不約而同地一愣。

  不是打雷,是外門被暴力破開的聲響。

  剎那間,無數黑色的狂風席捲了這間狹小的屋子,將他們兩個人制伏在了地上!

  “別動!”“老實點!”“不許動!”“再敢動揍死你!”主人大口大口喘息著,手被牢牢地銬住,左臉貼在地上,翻動的眼白和大張的嘴巴好像一條死魚。

  黑影被上了背銬,望著呼延雲,雙眸閃爍著陰冷的光,猶如磷火。

  林鳳沖走了進來,一把拉起娃娃臉問道:“呼延,你還好吧?”

  “還好,再晚一步我就可以進《解體諸因》了(註:日本作家西澤保彥的著名推理小說)。”呼延雲微笑著把微型攝像機解了下來,“拿著,全部證據都在這裡面了。”

  馬海偉和楚天瑛也一起走了進來,馬海偉一看被銬起來的兩個人,不禁目瞪口呆:“怎麼會是——”

  呼延雲坐在木板床上,拍拍床板道:“當初你睡在這裡,聽著收音機里的《烏盆記》做噩夢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結局吧?”

  “沒想到,完全沒想到。”馬海偉嘟囔著。

  “我得說,我比老馬還要震驚。”楚天瑛說,“呼延,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符合邏輯的解釋——現在這倆人,也太沒有邏輯了吧?”

  “所有看似不合邏輯的事情,其實都有著最嚴密的邏輯。”呼延雲說,“只是這個案子複雜了一點兒。大部分的案件,偵查重在‘尋找罪行的受益者’,也就是尋找犯罪的動機,就像小郭做的那樣——這樣其實恰恰走進了兇手布置的圈套,兇手精心策劃的一切,就是為了掩蓋動機。”

  “掩蓋動機?”馬海偉皺起了眉頭。

  呼延雲嗯了一聲道:“我從接觸這個案子一開始,最感到困惑的,並不是什麼密室、一地土皮兒,而是一個簡單的事實:除了你馬海偉以外,所有有殺死趙大動機的人,都殺不了他。他們不是沒有作案時間,就是遠離犯罪現場,於是我果斷地放棄了尋找動機的可能,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到對表象的分析上。”

  “你是說,簡易房裡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現場?”楚天瑛說。

  呼延雲點了點頭。

  “呵呵呵呵。”

  一陣古怪的笑聲。

  是主人發出的。

  “你不可能搞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的!”他挑釁地看著呼延雲。

  呼延雲把鞋一脫,兩腿盤坐在床上說:“很遺憾,那是整個案件中我最先搞明白的事情。”

  “你撒謊!”主人說。

  “我可是到現在都搞不明白呢。”楚天瑛說。

  呼延雲說:“你覺得,兇手為什麼要設置那個密室和不可能犯罪?”

  “為了讓我們以為趙大是自殺的啊!”

  “真有人會把門反鎖,通過幾個墊子跳到屋子中間自殺嗎?真有人在自殺前還有興致把自己的死按照古代傳說來布置嗎?”呼延雲搖搖頭,“稍有腦子的警察也會猜出這是偽造的現場吧?假如兇手認為這麼做就能迷惑住警方,那他八成是國產刑偵電視劇看多了。”

  “那,兇手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一般來說,偽裝成發生在密室的兇殺案,兇手的目的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讓人以為死者是自殺,一種是掩蓋那些容易暴露自己的犯罪證據!”呼延雲斬釘截鐵地說,“這個案子既然不是第一種,那麼一定是第二種。”

  楚天瑛還是很糊塗,他疑惑地問道:“兇手要掩飾什麼犯罪證據?”

  “這個一開始讓我十分費解。相比之下,密室和一地土皮兒的解釋要容易得多。”呼延雲說,“比如密室,我跟小郭說了,根本沒有什麼密室,那種粗製濫造的鋁合金門本來就不好開,再拿個東西塞進門板和門框之間,形成一定程度的咬合,推拉的時候,就很不容易打開了……”

  “小郭后來也跟我講了你的推理,問題是我們沒有找到橡膠墊之類的用於塞門fèng的東西啊。”

  “假如不把自己當個聰明人,很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因為製造問題的多半是笨蛋!”呼延雲有點不耐煩,“難道你沒有看到墩布旁邊有很多脫落的墩布條嗎?門框的邊沿有兩道比較深色的擦痕,就是兇手在塞墩布條的時候留下的啊。”

  “這麼簡單?”馬海偉簡直不敢相信,“可是我推拉門的時候確實沒有打開啊。”

  “任何人推拉一扇不容易打開的門,用力都是由小漸大。你還沒有用到大力,翟朗就一腳把門踢開了。”呼延雲說,“要知道,這個密室並不是兇手的主要作品,他只是想多給警方製造一點兒思路上的小障礙而已。”

  “還有翟朗踢開門時發出的‘哐啷’聲呢?”

  “這個更簡單了,你仔細觀察一下就可以發現,那個門閂和門扣,都比門底部與地面之間的fèng隙要高,所以只要在關門前把它們扔在門內側的地上,開門時稍微猛一點兒都會將它們衝撞到牆上,發出‘哐啷’的聲音。”

  林鳳沖嘀咕了一句道:“我還真以為是小郭推理的那樣,是用電風扇扇軸和電線製造的密室呢。”

  “滑輪釣線主義是我最看不起的(註:指用過分複雜的機械手段製造的犯罪),那種犯罪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呼延雲憤憤地說,“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是對邏輯之美最不可饒恕的褻瀆!”

  林鳳沖等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等他罵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那一地土皮兒是怎麼回事呢?”

  呼延雲說:“勘查現場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在門框下方的內側,和與打開後的門相貼的西牆下面,分別有兩撮黃土?”

  “注意到了啊。”林鳳沖說,“那是因為土皮兒翹得高,門底部與地面之間fèng隙極低,所以門被推開時,撮過去的土啊。”

  “說得對!”呼延雲看了看蹲在牆角的兩個罪犯,“葛友曾經講過,出事的簡易房很久都沒有打開過了,裡面的土皮兒一直保持完好。那麼,假如推開門時,撮到西牆下面很多土的話,重新關上門時,怎麼會又帶回了很多土,累積在門框下方的內側呢?”

  主人“咕嚕”一聲,呑咽了一口唾沫。

  楚天瑛和林鳳沖面面相覷,直到此時他們才意識到這個現象的古怪。

  “推開門,撮到牆底下很多土,關上門,又撮回門框下許多土,這說明——”馬海偉猛地醒悟過來,“這說明,後來有人在屋子重新撒過土——不不不,是重新撒過土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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