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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里的人們都聽得目瞪口呆,每個人的心裡都覺得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又像用西醫的神經學說解釋中醫的經絡一般,總覺得欠點什麼似的。

  “動機呢?趙大自殺的動機是什麼?”林鳳沖問。

  “這個,可能性有很多。”田穎說,“趙大的老婆死後,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特別好,他的公司由於經營不善,賠了不少錢。而楚天瑛警官來本縣,很可能讓他以為是在針對自己窯廠三年前的塌方事件展開新的調查,這些都可能是導致他自殺的誘因。”

  “自殺就自殺,犯得著費這麼大的周折,專門製造一個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現場,讓警方陷入困境嗎?”林鳳沖還是不能苟同。

  “我在前面提到了,趙大的老婆死後,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好,前不久他還曾經拿著刀在公司追砍自己的兒子,所以他在死前做出任何詭異的舉動,我認為都是可以理解的。”

  底下不知哪個促狹鬼說了一句“小田對趙大了解很深入嘛”,引起了一陣“哧哧”的笑聲。

  田穎僵立在原地,咬緊了嘴唇。

  正在這時,局長說話了:“我覺得小田的這個思路不錯,可以作為辦案的一個主要方向。”

  儘管對田穎今天的出風頭一肚子的火兒,但局長既然發話了,晉武也只能表示服從:“是,我們堅決貫徹您的指示,把辦案的重點放在趙大可能是自殺上。”

  田穎面無表情地坐下了。

  林鳳沖和楚天瑛對視了一眼,想說什麼,可是又都保持了沉默,畢竟他們只是來本縣協助辦案的,不能反客為主。另外,此時他們也實在找不出證明趙大不是自殺的證據加以反駁。

  “晉隊,你真的確定趙大的衣服上,除了創口位置,沒有其他的破洞嗎?特別是口袋裡面?”

  會議室里突然響起了呼延雲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晉武有點不耐煩地說:“沒錯,他的衣服上,除了創口沒有其他的破洞,口袋裡也沒有——你老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呼延雲看了身邊的田穎一眼說,“如果趙大是自殺,他把刀鞘扔在什麼地方了?”

  所有的警員,連同不是警員但也坐在會議室的郭小芬在內,全都愣住了。

  “刀鞘?”晉武一頭霧水。

  “刀鞘。”呼延雲十分肯定地說,“拉著趙大來到大池塘的計程車司機證明了,趙大是空手的,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就是他‘自殺’用的刀早就放在大池塘裡面了。問題是你剛才講過,他昨晚並沒有走進過自己住的平房,值班室的地上也沒有新的鞋印,剩下的簡易房不僅髒,似乎也沒有什麼藏東西的地方,不適合保存一把鋒利的尖刀。那麼,這個可能性可以否掉了。第二種,就是趙大來的時候把刀揣在兜里了。我看了一下幻燈片上他穿的衣服,上身的白色汗衫根本沒有兜,下面的綢褲,應該只有兩個很淺的兜,揣一把那麼長的刀,多半會露出三分之一,如果再沒有刀鞘,刀尖衝上,會戳到自己,刀尖衝下,十有八九會把褲兜刺出一個窟窿——所以我一直在想,刀鞘被趙大扔在哪裡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啪啦。”

  局長將筆記本合上,抬起頭來對晉武說:“馬上調整辦案方向,這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會議結束之後,呼延雲和林鳳沖、楚天瑛、郭小芬聚在二樓中央大廳的落地窗前,一邊望著街景,一邊聊著案情。

  “如果不是呼延的推理,這個案子沒準兒就真的要被定性為自殺了。”楚天瑛感慨道。

  “是啊!”林鳳沖說,“沒有刀鞘,證明兇器根本不是趙大自帶的,而是另外一個人帶到大池塘的——田穎說趙大跳到屋子中間自殺就已經夠奇怪的了,很難想像趙大讓某人專門帶把刀到大池塘給他自殺用,要真是這樣,我看趙大的自殺方法不是刺死自己,而是活活把自己累死的。”

  “我不是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呼延雲認真地說,“比如兇手拿著手槍,給趙大一把刀,脅迫他從那幾個‘棋格’跳到屋子中間,再讓他自殺。不過,從一般人的心理考慮,如果明知道對方要殺我,就算空手也要和他搏鬥一下,何況手中還有一把刀。”

  楚天瑛點點頭說:“照這樣看,應該是趙大昨晚在簡易房裡等待某人時,兇手戴著手套,衝進去將他刺死的,然後再拿著他的手握住刀柄,這樣刀柄上就只有他自己的指紋。這一切一定發生得很突然,因為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搏鬥的痕跡,也就是說趙大對自己的被殺毫無準備。不過我依然想不通,那個密室和一地完好的土皮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沉思片刻又問林鳳沖:“芊芊從昨天晚上約趙大見面到現在,手機依然沒有開通嗎?”

  “是的。”林鳳沖說,“芊芊自從脫逃後,行蹤一直十分神秘,她在這個案件中若隱若現的,搞不清她到底想幹什麼和幹了什麼。”

  一直沉默的郭小芬忽然開了腔:“我怎麼覺得,漁陽縣警方只想儘快結案呢?”

  “現在的這類企業家,喝血發的家,吸髓致的富,不知道跟各個既得利益階層有著什麼見不得光的關係呢。”楚天瑛神情有些陰鬱,“坦白說,我和呼延的觀點差不多,趙大這種人,死有餘辜,我對這個案子的全部興趣,只是集中在諸多看起來過於詭異的謎團上……咦,那不是楊館長的姐姐嗎?”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一個有點矮胖的婦女正在公安局門口和警衛掰扯著什麼。

  幾個人一起下了樓,離著老遠,楊館長的姐姐看見楚天瑛了,激動得直朝他揮手。

  “您怎麼來了?”楚天瑛迎上前道。

  “我就是專門來找你的,他們——”楊館長的姐姐指了一下公安局辦公大樓,“我都信不過。”然後把楚天瑛拉到一邊低聲說,“聽說趙大死了,真的假的啊?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啊?”

  案件未偵破前,重要信息必須保密,所以楚天瑛只是潦糙地回答了一句:“是,昨晚死的。”

  “縣裡都在傳,說他是死於冤鬼的報復啊,跟《烏盆記》的傳說一模一樣,死在封閉的窯洞裡,心口扎了把刀,一地的碎瓦片子……”

  看來在小小的縣城裡,什麼保密制度都是瞎扯,楚天瑛苦笑了一下道:“您從哪兒聽說的啊?”

  這句話一說,等於坐實了謠言,楊館長的姐姐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您怎麼了?”楚天瑛覺察到了什麼。

  楊館長的姐姐躊躇了片刻,抬起頭說:“大命那孩子,昨晚沒回家。”

  楚天瑛一下子明白了她是什麼意思,她在擔心是不是大命殺死了趙大,忙勸慰道:“您不用擔心,我說句該打嘴巴的話,大命瞎了一隻眼,走夜路都困難,何況殺人,再說他才只有十五六歲……”

  “唉,楚警官,您不懂,他年紀雖小,肚子裡那仇、那恨啊,可不比戲本里那劉世昌少啊!”

  劉世昌就是《烏盆記》里被害死的那個客商,想到一個人的怨氣竟然可以在死後三年徘徊不去,並親手復仇,讓兇手極其恐怖地死去,楚天瑛就不禁頭皮發麻。

  “好了,您別多想了,回頭我找找大命去,找到了一準兒給您送回家去。”楚天瑛好說歹說才將她勸走,回過頭來和朋友們把事情說了一遍:“既然我答應了人家,我就去找找大命。林處,我個人建議,你最好還是盯緊漁陽縣局那幫人,我怕他們為了提前結案玩兒什麼花樣;小郭你去找找馬海偉和翟朗吧,別讓他們添亂;至於呼延——”

  呼延雲說:“我去犯罪現場看看。”

  大家於是分開來,各自行動。呼延雲打了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到漁陽水庫邊的大池塘去,車子便開動了。車窗外,天空還是蒼白得像失血過多似的,縣城在這病懨懨的籠罩下,也被傳染得毫無生氣,那些騎自行車的人、騎電動車的人、行走的人、從公交車上探頭探腦的人,都長著看上去同一副熟悉的面孔。呼延雲想了半天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些人,後來才突然醒悟,所謂熟悉,只不過是他們的神情都和田穎相仿:晦暗、滄桑、冷漠而麻木,好像早就看透了一切,於是任由一切蹂躪一般……

  忽然,一個背影映入眼帘。

  是田穎,她站在一條灰色石欄邊,朝遠處眺望著。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停車。”呼延雲喊了一聲。

  “還沒到地兒呢。”計程車司機嘟囔著把車停在了路邊。

  呼延雲把錢遞給他,跳出車子,向田穎跑去,當他跑到田穎的側面時,他看到了十分驚奇的一幕——

  她居然在歡笑!

  她綻開紅唇,翹起的嘴角宛如一彎新月,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泛著紅暈的腮幫子像熟透了的紅富士蘋果,她的眼睛裡滿是幸福和希望,那神采飛揚的目光簡直可以媲美隨風飄拂的白色花瓣——呼延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好的目光!

  在這死氣沉沉的縣城。

  呼延雲以為她望到了什麼極其絢爛的美景,然而朝灰色石欄下面望去,卻僅僅是一條乾涸而骯髒的河道。

  那麼,她看到的僅僅是自己內心奔騰的、流淌的、蕩漾的和充溢的了……

  一瞬間,田穎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呼延雲,頓時像被刺扎了一般,觸電似的一哆嗦。當她把臉轉向他的時候,整個面容又恢復成了老氣橫秋幾近入土般的漠然。

  真可惜,本來她是那麼美的一個女孩。

  “呼延先生。”她叫了他一聲。

  “你怎麼在這裡啊?”呼延雲問,“在想什麼?我看你剛才笑得很開心啊。”

  “沒什麼。”田穎有點緊張,於是用越發的漠然來掩飾,“我只是在嘲笑自己,我做了那麼蠢笨的一個推理,在呼延先生面前丟盡了臉。”

  你在撒謊,你剛才的笑容絕對不是什麼自嘲。

  呼延雲望著她,目光溫和而又嚴厲。

  田穎轉過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好吧,我承認我是為趙大的死而感到開心。”接著,她開始訴說自己中學時代的不幸遭遇;父親早逝,母親生病了無錢醫治,自己為了掙醫藥費到夜總會坐檯,被趙大看上,包養,飽受虐待,想逃而不能,想死而不得,最後母親也被她活活氣死,死之前都不願意原諒她……這樣慘痛的經歷,十幾年來,這片土地,呼延雲已經聽說過太多太多,卻沒有一個人像田穎這樣講述得如此平靜,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在把遍體鱗傷一個個扒開給別人看,任已經凝結的傷口重新流淌出鮮血,當旁觀者已經不忍直視的時候,她自己的臉上卻一絲痛意也沒有,仿佛那傷口是先天的,是無痛的,是別人的,是本該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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