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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抬起頭,看到了林鳳沖同樣“除非”的目光——

  除非……

  除非這是鬼魂的報復。

  兩個人,一個站在屍體旁邊,一個站在門口,之間卻隔著現實手段不可能逾越的虛空,對視的瞳仁里看到的不是對方,而是那隻鑲嵌著一顆牙齒的烏盆。

  “這……這不就是那個楊館長講的漁陽縣版本的《烏盆記》故事嗎?”林鳳沖說,“這屋子曾經就是窯廠的一部分,地上這土皮兒多麼像瓦片,就連那故事中被冤魂殺死的兇手,不是也叫趙大嗎?”

  林鳳沖一邊說,一邊揮舞著手臂,手電筒的光芒像鬼火一樣在鉛灰色的牆壁上跳躍。

  趙大躲進了燒制烏盆的盆兒窯,劉世昌的鬼魂跟進了窯洞,突然現身,趙大嚇得魂飛魄散,用一把尖刀插進自己的心口……烏盆在半空中化為無數碎片,灑落在趙大的屍身旁邊……

  化為無數碎片……

  滾燙的身體猶如被埋進雪堆一般寒冷,楚天瑛站在趙大的屍體邊,想像這門窗反鎖的屋子裡,曾經發生過怎樣黑暗、可怖、血腥、離奇的一幕,看著牆上兩個站立的影子之外,好像還有第三個幢幢的黑影在不斷地向天花板伸展、攀延……他終於了解到馬海偉在花房那一夜經受的是怎樣的大恐懼!

  撐不住了,他蹲下身,開始瑟瑟發抖。

  林鳳沖疾步走上前來,也蹲了下來問道:“天瑛你怎麼了?是不是非常不舒服?”

  “這個案子太古怪了,太古怪了!”楚天瑛灼熱的目光一片紛亂,口中喃喃道,“門窗反鎖的密室,地上又沒有任何人走過的痕跡,這一切是怎麼完成的?是怎麼辦到的?趙大死了,烏盆碎了,一地瓦片,劉世昌的冤魂,翟運的冤魂,1000年以前,1000年以後,難道歷史在重演?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通,我想不透,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刑警,我辦了那麼多的案子,可是一切還要從頭來過……蕾蓉說得對,要是有個推理者在就好了,要是有個推理者在就好了……”

  林鳳沖扶著他的肩膀,透過他的衣衫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熱得像要煮沸:“天瑛,天瑛,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要是有個推理者就好了,要是有個推理者就好了……”楚天瑛的聲音顫抖,沉重而痛苦的頭顱不住地往下耷拉。

  推理,推理……三年前翟運的失蹤,窯廠工人們的集體死亡,花房床下奇怪的烏盆,馬海偉詭異的夢魘,摔碎的瓦盆里嵌著一顆牙齒,楊館長的被殺,眼前不可思議的犯罪現場,還有……還有我和凝:一往情深,竟淪為獸性的纏綿;愛情猝死,卻迎來肉體的狂歡。一切一切,一切一切都被命運碾成碎片,所有這些,都能用推理來拯救嗎?為什麼這樣滾燙,為什麼這樣悲苦?凝,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愛不愛我?

  沒有謎底,沒有邏輯,要是……要是有個推理者在就好了。

  忽然,他的額頭覆上了一隻柔軟的手。

  比凝的手要溫暖。

  楚天瑛拼命睜開眼皮——

  要是有個推理者在就好了。

  他看到了郭小芬美麗的面龐。

  “天瑛在生病啊!”郭小芬說,“得趕緊送他去醫院才行!”

  “小郭……”楚天瑛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林鳳沖說:“我找晉武派個車子,你先陪天瑛一起去趟縣醫院吧,這邊的事情有我呢。”

  一輛警車駛上大堤,朝縣醫院駛去。郭小芬和楚天瑛坐在后座上,楚天瑛雖然昏昏沉沉,還是在不停地問她怎麼擺脫拘禁的。郭小芬只好簡明扼要地告訴他:“多虧了田穎,我被拘留沒多久,她就找到晉武,說我不可能是兇手。因為按照大命的講述,我當時是蹲在楊館長屍體的左側,而勒痕顯示,勒斃她的繩結是打在脖頸右側,我又不是模仿航母style,所以大命目睹的絕對不可能是我殺人的‘現場’——於是我就恢復自由啦!”

  “原來是這樣。”楚天瑛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粗氣,靠在座位的頭枕上,閉上了雙眼,“多麼簡單的推理,卻能拯救一個人……《烏盆記》的故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行走在旅途,迷路的人,慌不擇路,找不到歸宿,隨隨便便地投靠,被殺,被焚,骨灰摻進土裡燒成一個瓦盆,冤魂,冤魂,一切都是自找,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是……可是我只是想從頭開始……”

  看著他昏昏睡去,郭小芬把視線投向車窗外面:郊野,沉沉的夜色隨著滾滾的車輪,退去又湧來,丘陵、樹木、糙莽、河流,都在黑暗中忽隱忽現出更加黑暗的輪廓,來了,又走了,分不清漲潮還是退潮,只知道,當一切都陷入夢境時,心,依舊川流不息。

  我只是想從頭開始……

  林鳳沖指揮著一班刑警在大池塘忙到天亮,才打著哈欠坐上車,向縣局開去。到了縣局門口,見馬海偉和翟朗還歪在后座上呼呼大睡,又好氣又好笑,捅了捅他倆說:“二位,醒醒,到站啦!”

  倆人好不容易才被叫醒,揉著惺忪的眼看了看外面,不約而同地問:“這是到哪兒了?”

  昨天夜裡,晉武帶著一眾警員趕到大池塘後,根據他倆敘述的案情,做了個簡單的筆錄,就讓他們先回旅館睡覺。正在這時林鳳沖也趕到了,倆人一合計,這深更半夜,又在郊外,打車不好打,乾脆到林鳳衝車里忍一宿,林鳳沖厚道人,竟答應了,於是他們一直在后座睡到現在。

  “縣局。”林鳳沖說。

  “是不是要審我們啊?”翟朗愣沖沖地問。

  馬海偉似乎被提醒了,直眉瞪眼地追了一句:“你這車裡空氣不好,我們睡得昏頭漲腦的,你要是現在問我們什麼,我們說錯了可不負責。”

  “您要是把您那鞋穿上,不要說這車裡的空氣,北京市區的PM2.5都會下降很多。”林鳳沖說,“少廢話,趕緊跟我進去,有些情況我還要詳細了解一下。”

  倆人嘀嘀咕咕地跟在林鳳沖後面,進了縣局的辦公大樓,直接穿過一層大廳來到後院,那裡還有一座簡陋的白色小樓,每個窗口都安著鐵柵欄,走進去一拐,就到了一間掛著黑色窗簾的屋子,晉武和一個警員已經坐在一張長桌後面,滿面煞氣。

  林鳳沖一愣道:“老晉,你這是搞啥?”

  馬海偉當過刑警,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勃然大怒道:“我們倆又不是殺人犯,幹嗎要弄這審訊的架勢!”

  “沒你們倆,還惹不出這麼多事兒來呢!”晉武一瞪眼。

  林鳳沖也不高興了:“老晉,我不是跟你講過了,他們是咱們請來配合調查的,不能這個態度。”

  晉武見林鳳沖真的繃起臉來,只得悻悻地說:“那好吧。林處,我給你面子,讓他倆先到二層會議室等著去,我們先審一下李樹三吧!”

  林鳳沖好說歹說,把馬海偉和翟朗哄到樓上去了。下樓的時候,途經臨時拘留室,只見剛才和晉武一個屋子的那個警員,正把一個戴著手銬的男人帶出臨時拘留室。

  這個男人中等個子,異常瘦削的一張臉,皮下的每一塊骨頭都格棱著,好像當初建築這張面孔的腳手架一直沒有拆除似的,右臉的下半邊燒焦似的黑了一塊,兩條如炭條般濃重的眉毛,遮蓋著一雙又圓又小的耗子眼,裡面放射出粗野而又不安的光芒。

  不用說,這個人正是李樹三。

  難道他一直生活在地底下嗎?

  警員正要重新鎖上拘留室的鐵門,突然裡面傳來一個傲慢的聲音道:“我說,早飯什麼時候給我送來?”

  被拘留了還這麼張狂?林鳳沖有點好奇地問:“這是誰啊?”

  “一個小子。”

  “犯什麼事兒了?”

  “昨天晚上在局門口鬧事。”

  “鬧什麼事?”

  “說要我們立即釋放郭小芬,值班的同志沒空兒搭理他,他就威脅說劫獄。我們怕他來真的,趕緊叫旁邊信用社的保安過來,一頓扭打,好不容易才把他關到這裡。”

  林鳳沖吃了一驚,順著門fèng往拘留室里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年輕人正雙手抱頭躺在拘留室的通鋪上,蹺著腿,晃蕩著腳尖,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眼睛半睜半閉,好像正在等著劉玄德三顧茅廬呢。

  林鳳沖的腦袋忽然“嗡”的一聲,不禁脫口而出——

  “呼延雲,你怎麼會在這裡?”

  第十章 審訊

  林鳳沖和呼延雲一起走出縣公安局,找了個早點攤兒,要了油條、炸糕、豆漿和豆腐腦什麼的滿滿一大桌子,邊吃邊聊。

  在呼延雲看來,很多刑警都是笨蛋,唯一的區別是有的是大笨蛋,有的是小笨蛋,所以他懶得與他們交往,“笨是一種傳染病”,他經常這麼說。然而林鳳沖卻是個例外,這倒並非因為林鳳沖不笨,而是這位刑偵處副處長是個厚道人,對於呼延雲而言,人品遠遠比智商更有魅力。所以這麼多年來,他雖然經常被警方請去協助辦案,但也經常把那幫子刑警當面批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唯獨對林鳳沖十分尊重。

  現在,一雙老友,異地相逢,自然是再高興也沒有的事情了。

  “蕾蓉昨晚給我打電話,說小郭在漁陽縣因涉嫌謀殺被捕了,我趕緊坐車過來了。到漁陽縣已經是半夜,我去縣局想找管事的說說,結果就弄成這個樣子了。”呼延雲說,“我承認我當時情緒有點過激,這不是怕小郭在裡面受委屈嘛。”

  “那我剛才看你在拘留室里怎麼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林鳳沖問。

  “後半夜那個開旅館的小老闆被抓進來的時候,我問了一下警察,聽說小郭已經被釋放了,我就放心了啊。”

  林鳳沖一愣道:“你咋知道那個人是開旅館的小老闆?”

  “瞎猜的。”呼延雲啃了一口油條說,“他起初不肯睡覺,在屋裡走來走去的,後來躺在通鋪上睡了一會兒,起來之後疊被子,非要把被子的下擺整整齊齊地掖進褥子底下,看他的年紀和樣子又不像是普通的服務員,所以估摸是個開旅館的,但旅館也不大,老闆得經常親自動手整理客房嘛!”

  林鳳沖嘆了口氣說:“我要是他,我整夜都睡不著呢。”於是把自己帶隊來漁陽縣抓捕販毒集團,馬海偉發現烏盆,返京路上受襲,楚天瑛和郭小芬的調查,一直到昨天夜裡發生的密室兇案統統講了一遍。呼延雲只是聽,等早餐吃了個碟干碗淨,站起身就要告辭,說要去趕上午的長途車回京。林鳳沖急了道:“我給你說這麼老半天,你倒是給拿個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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