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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小芬一邊看她收拾皮包,一邊笑著勸道:“這就是個沒腦子的愣頭青,您不要真的往心裡去。不過,我也很好奇,咱們縣怎麼會流傳這麼個詭異恐怖的傳說,我還聽說如果把死人做成了烏盆,放到床下,找個不知情的外人在床上睡一覺,就能鎮魂,是真的嗎?”

  “準確地說,不是鎮魂,而是讓烏盆里的冤魂在找替代或者報冤讎的時候,錯把睡在床上的那個人當成對象。”楊館長和她一起下樓,邊走邊說,“咱們縣自古就是個貧困縣,唯一盛產的就是黃土,所以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從事磚窯、瓦窯的營生。過去的年月,窮鄉僻壤的,荒野上野獸比人還要多,那人也就跟野獸沒什麼兩樣了,為了一口饅頭都敢拼命,遇上個有錢的旅客,跟餓狼見到肉似的……人,倘若孤身一人行走世間,什麼樣的遭遇不會碰上?人,要是沒有其他人的監督,什麼殘忍的行徑做不出來?自然就會有各種各樣恐怖離奇、半真半假的傳說了。”

  走出圖書館,楊館長從自行車棚里取出自行車,推著和郭小芬慢慢地走著。剛剛下過雨的街道上,年久失修的地磚不是碎裂就是凹陷,到處都積著一窪一窪的小水泊,因此楊館長不時提醒著郭小芬“注意腳底下啊”“繞著點走”。由於很多路燈都是壞的,所以迎面走來的面孔一律黑黢黢的,郭小芬恍惚間覺得其實自己依舊走在900年前的漁陽縣,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獸,哪個是兇手,是受害者,反正每張臉都是烏盆一樣的顏色……

  “教化不到位,那人還不如一條訓練過的狗呢!”楊館長感慨地說,“我們這個縣,大概最無人問津的公共場所就是圖書館了,市民們寧可花上幾百元錢去看一場脫衣舞表演,也不會花五元錢辦一張借閱年卡。縣裡也差不多,隨便一頓公款吃喝的費用,就比撥給我們一年的購書經費還要多。你下次白天來,我帶你看看,大部分書柜上的書都舊得跟出土文物差不多了,紙張不是黃就是脆,碰一下都能散架……唉,沒辦法啊,900年前這裡是荒野,900年後呢,我看,某種意義上也一樣是荒野!”

  “所以——”郭小芬沉吟了一下說,“所以,依舊有可能發生《烏盆記》里那樣的兇案。”

  楊館長瞪圓了眼睛,看了她很久,嘆了口氣說:“你還真的相信翟朗的話啊,真要殺了人,何必用那麼殘忍而費勁的方法做成烏盆呢?”

  今天坐車來漁陽縣的路上,楚天瑛接到了蕾蓉的電話,說分析結果證明,烏盆內確實摻雜有人類的骨灰,她再次強調“這並不能證明發生了一樁兇殺案,因為很可能那骨灰是一個正常死亡的人的”。當時楚天瑛就問:“蕾蓉,假設那真的是一個被謀殺的人的骨灰,你認為兇手為什麼要和泥做成一個烏盆呢?”蕾蓉的回答讓楚天瑛打了個冷戰:“從法醫人類學的角度講,把人焚燒成骨灰,幾乎可以完全掩蓋死者的死亡方式,而將其骨灰和泥做成烏盆,則是把證明死者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最後證據都消滅掉了。換句話說,這種方法是徹底消滅一個人——連同他的死亡——的最好方式之一。”

  幾百年前發明的這一方法,迄今居然都具有完美犯罪的價值,不知道算不算古代中國人聰明智慧的象徵。

  當然,這些話沒有必要告訴楊館長。郭小芬問道:“楊館長,你知道趙大這個人嗎?”

  “知道啊,原名叫趙金龍,也算是本縣的名人之一了。最初他在漁陽水庫附近開了個窯廠,賣瓦盆,三年前不知什麼緣故,突然發了大財,開始做建築和建材的生意,現在是縣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權勢很大,手眼通天。不過,半年前他老婆死了,他就到水庫旁邊的‘大池塘’隱居起來了——‘大池塘’就是他給自己搞的一個私人魚塘——聽說他每天就坐在魚塘邊釣魚,很少見外人。”

  “這個人怎麼樣啊?”郭小芬試探著問,“聽說幾年前他的窯廠還出過一場塌方的事故?”

  楊館長眯fèng起了眼睛說:“小郭,我怎麼覺得你像個記者呢……趙大那個人啊,縣裡政協開會的時候我見過,但沒有說過話,給人的感覺是很有心計,眉眼總是壓得很低,防人防得很嚴。塌方都件事情,說法很多,有的說就是塌方壓死了工人,有的說是趙大用的都是殘障人士,是奴工,怕上面有人查,就製造假塌方把奴工都殺害了……我覺得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實情啊。”

  郭小芬覺得她有點閃爍其詞,話裡有話,但不好再進一步追問了。

  突然,一排摩托車放著吃了半斤黃豆般的響屁駛過,沒過多久,最前面一輛突然一個急剎車,掉頭又開了回來,然後帶著其他摩托車纏腰龍似的在郭小芬和楊館長周圍繞圈子,還發出印第安人狩獵般的怪叫,車燈閃耀,將附近映照出格外妖異的光彩。

  楊館長有點害怕,握著自行車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郭小芬倒是很沉著,像看馬戲似的冷冷地看著這群怪獸。

  沒多久,怪獸們停下了,帶頭的那個摩托車手一臉yín笑地對著郭小芬說:“小妹兒,哪兒來的?”

  郭小芬多年從事法制報導,跟什麼樣的人都打過交道,知道這種流氓、地痞最是難纏,所以也不激怒對方回答道:“我是一個遊客。”

  “喲!漁陽歡迎你!”一臉痤瘡的摩托車手哈哈大笑,“這麼晚了,找到住的地方兒沒?哥家裡有張很大的床,暖暖的,軟軟的,免費讓你睡好不好?”

  “好啊!”十幾個騎摩托車的流氓發出一片鬨笑聲。

  郭小芬知道,再說下去,等於刺激這些人渣的性激素分泌,於是拉著楊館長就要走。誰想她沒走幾步,這群流氓就又重新把她圍了起來,領頭的“痤瘡”把車向她的方向傾倒,翹起屁股,把臭烘烘的面孔不斷貼近她的胸口道:“哎喲哎喲,我這車怎麼要倒啊,哎喲哎喲,有沒有人扶我一下啊?”

  郭小芬臉漲得通紅,她把手伸進褲兜,握住了鑰匙串,準備萬不得已時就把最長的那根鑰匙狠狠地戳進這個流氓的眼睛裡,但是這樣一來自己的生命安全很可能會遭遇嚴重威脅,不過,來不及想那麼多了,那個渾蛋的腦袋離自己的胸口只有一寸之遙了——

  “趙二,你想幹什麼?”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痤瘡”像鯉魚一樣一打挺,怒氣沖沖地罵道:“哪個王八蛋叫老子外號呢?”

  “我!”一個20多歲的年輕女人像浮出水面一般,從黑暗的深處慢慢漂了出來,瘦削的身材和蠟黃的臉孔,顯得毫無生氣。

  “田姐!”趙二把腦袋一縮,體態的收斂卻掩飾不住目光的憎恨。

  “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面泡妞,泡妞也不去該去的地方,跑大街上撒野,萬一有人給你拍下來發微博上去,轉發上萬,是你扛得起,還是你爸扛得起?”

  趙二齜了齜牙,毒毒地一笑道:“我扛不起,我爸也扛不起,這不是因為有您扛著,我有點得意忘形嗎?對不住,對不住,我又忘了,這狼一變成狼狗,轉頭就咬我這狼崽子了——弟兄們,今晚不打炮了,咱們打道回府!”

  一大群流氓“嗷嗷”著,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

  “田穎。”楊館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多虧了你啊!”

  田穎沒理她,瞪著郭小芬說:“你是幹嗎的?”

  郭小芬剛剛蒙她搭救,心裡很是感激地答道:“我是來這裡旅遊的遊客。”

  “身份證拿出來!”田穎毫不客氣地說。

  郭小芬一愣,瞬間也變了臉道:“憑什麼?”

  “小郭,她是在縣公安局工作的同志。”楊館長連忙打圓場。

  郭小芬悻悻地把身份證遞給田穎,田穎借著路燈的燈光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你家是福建龍巖的?難道,你是《法制時報》的那位名記者?”

  郭小芬點了點頭。

  楊館長有點吃驚地說:“沒想到小郭你真的是位記者啊。”

  “久仰。”田穎面無表情地把身份證還給郭小芬,“這裡是座小城市,晚上不大安全,你早點回旅館吧。”說完逕自走了。

  望著她那搖搖晃晃的嶙峋背影,郭小芬有點糊塗地說:“這個警察好奇怪啊。”

  “她是我過去的學生。”楊館長嘆了一口氣說,“我以前在縣裡的中學當校長,這孩子極其聰穎,學習成績很不錯,就是爸爸死得早,媽媽又攤上一身的病,為了治病跟趙大借了不少的債,還不起,最後……最後竟給趙大當了情人,拿身子抵債。據說受了不少的屈辱,漸漸變得一身邪氣,把她媽媽活活給氣死了。”

  郭小芬聽得一陣悽愴。

  “不過這孩子也很神奇,不知私下裡用了多大的功夫,高考的時候居然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學,前不久實習期,就到縣公安局做了見習警察。據說她好幾次想找趙大和他兒子——就是你剛才看見的那個趙二——的麻煩,都沒得手呢。”

  “趙二是趙大的兒子?咋聽著這外號像是趙大的弟弟?”郭小芬揚起了眉頭。

  楊館長笑道:“是這麼回事,趙二是縣裡有名的流氓,借著他爸爸財大勢大,作惡多端,但是為人有點‘二’,加上酒色掏虛了身子,看上去竟和他爸爸差不多年紀似的,所以大家都叫他趙二,他對這個外號可恨得要死呢!”

  郭小芬笑了笑說:“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兩個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在公交車站,楊館長非要陪郭小芬等車,郭小芬看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楊館長,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啊,您看咱倆挺投緣的,有什麼話不要藏在肚子裡好不好?”

  楊館長沉思了片刻,抬起頭說:“小郭,你真的是記者?跑法制口的?”

  郭小芬點了點頭。

  “你們那個報紙,影響力大不大?高級領導能看到不?”

  郭小芬說:“我們報紙的發行量蠻大的,影響力也不小,很多政法部門的領導幹部都會看呢。”

  楊館長似乎下了決心,剛剛說了一句“不瞞你說”——忽然指著夜幕中兩個由遠漸近的圓形光斑說:“哎呀,你的車來了,趕緊回旅館吧,太晚了,改天我再打你的手機,把你請到我家裡來,細細地跟你說。”等那輛小公共汽車停了,不容分說地將郭小芬推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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