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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山坡下面開那個小賣部的老徐啊。”老頭兒說。

  楚天瑛叫了一聲“不好”,拔腿便往來時的路追了去,沒多遠便看見那個店主的背影。店主也發現了他,趕緊逃跑,借著路熟在巷道里兜圈子。但他哪裡是楚天瑛的對手,很快就被摁倒在了地上,胳膊腿兒一通掙扎,鬧得爆土揚煙的,半天才算屈服了,嘴裡還是“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給老頭兒通風報信讓他趕緊跑,然後就把所有的事兒都往他身上一推了事,對不對?”楚天瑛給他戴上手銬,“只有缺心眼兒的,才敢跟政府鬥心眼!”

  “你說的啥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給你們提供線索,你咋抓我啊?”店主號叫著。

  “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既然你不願意在這兒講,咱們就到裡面講去!”楚天瑛一拉銬子鏈。

  “大哥,大哥,我說還不行嗎?”店主哀告著,“房子是我租給他們的,後來你們占了那裡,老頭兒從招待所逃出來找到我,說讓我給他口吃喝就走,我怕我不答應他,他給我找麻煩,就同意了。剛才你們來問我,我很害怕,就通知他一聲讓他趕緊跑……我瞞著你們是不對的,可是我真的沒有幹什麼壞事啊!”

  “沒幹壞事?”楚天瑛冷笑道,“殺人了,鬧出人命了,還不算幹壞事?你夠豁朗的啊!”

  店主一下子傻眼了道:“殺人?人命?哎呀呀,天老爺啊,冤枉啊,我平時可是連一隻螞蟻也不敢踩死啊!”

  楚天瑛一拉銬子鏈道:“走!”

  店主竟然賴在地上不起來說:“可不敢冤枉好人啊!我真的沒有殺過人啊!”

  “你也算是個男人!”楚天瑛輕蔑地說,“做了就做了,還不敢認,難道花房裡的那東西是我放的?”

  這話說得有講究,什麼重要的信息都沒有透露,但是聽得懂的人自然一下子就能明白。店主一邊打滾,一邊哭道:“冤枉死個人嘍,那花房不是我的啊,我就是臨時替人看著的。我也是活該倒霉啊,貪那倆房租錢兒幹啥啊,現在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楚天瑛一拉手銬鏈子問道:“別號喪了!到底怎麼回事?”

  “那花房不是我的,是我幫趙大看著的。”

  “趙大是誰?”

  “趙大就是趙大啊,縣建築公司總經理啊,這山、這地、這花房,都是他的啊!”

  “他的房子,為啥要你幫著看?”

  “我這不趕巧住在山下嗎?趙大找我說,讓我給他看房,我哪敢不答應啊,一毛錢也不給我呀!”

  “哄誰呢,一個土山,一個破花房,有啥可看的?裡面埋著金子還是銀子?”

  “大哥,我可不敢扯謊啊,趙大就說讓我看著,我哪兒知道那破房子裡有個啥,我半個月才過去看一眼……”

  多年從警的經驗,使楚天瑛確信,眼前這個店主沒有說假話。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他必須問一問,想來想去,怎麼措辭都覺得不合適,最後乾脆還是照直了說道:“這麼說,床底下那個烏盆,你也要賴個一乾二淨嘍?”

  剎那間,仿佛一朵烏雲猛地籠罩住了太陽,店主突然面如死灰,他顫抖著嘴唇問道:“什麼……什麼烏盆?”

  楚天瑛立刻就知道抓住蛇尾巴了,說:“裝,你接著裝。”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麼烏盆啊,那花房我很少去,也沒怎麼打掃過,床底下更是看都沒看過一眼……”店主的眼睛瞪得很大,迸射出驚恐的光芒,突然他憤怒地咒罵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趙大是想讓我給他鎮魂啊,這個挨千刀的王八蛋!”

  眼見越說越有料了,楚天瑛繼續問道:“你明白了,我還不明白呢,你給他看房,他讓你鎮魂,這做的哪門子買賣?”

  “大哥,你也知道,咱們這縣裡的傳統,烏盆擱在床底下,找個人躺上去睡一夜,烏盆里的冤魂就鑽到睡覺的那個人身上去了,就不會找害死它的人報仇了。得虧我是沒有在那床上睡過啊,不然我可就做不成人,也做不成鬼了!”

  楚天瑛把這段話一琢磨,發現裡面大有文章,原來把冤死的人燒製成烏盆並放在床下,竟是漁陽縣的傳統:“撒謊!租房子的老頭兒難道晚上沒在床上睡過嗎?我看他咋什麼異狀都沒有?”

  “我不敢扯謊啊,老頭兒在沒在床上睡過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躲過一劫……”店主帶著哭腔說。

  “老徐,你這一通瞎話,編得可不高明。你說咱們縣有這個傳統,我咋不知道?趙大要真的把人弄死了做成烏盆,我們警察能放任不管?”楚天瑛說。

  “這位警官,您是新來咱們縣工作的吧?”店主小心翼翼地說,“烏盆的那個傳說,可是真的啊,有一出特別有名的京劇叫《烏盆記》,就是根據咱們縣的傳說改編的。您不信,可以問問圖書館的楊老師去,她有一次在廣播裡講這個故事,嚇得我三更半夜不敢睡覺呢……至於趙大手裡的人命,全縣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你們……你們警察管不管的,那可不是我們小老百姓多嘴的事兒啊!”

  楚天瑛判斷,這個店主的嘴裡挖不出什麼新鮮茬兒了,於是把手銬給他解開,“嘩啦嘩啦”搖晃著說:“昨樣,這鋼鐵鐲子戴著舒服嗎?還想不想再戴了?”

  店主趕緊告饒道:“謝謝政府,謝謝政府,我再也不想戴了。”

  “想不想再戴是一回事,會不會再戴就是另一回事了。”楚天瑛冷笑道,“你要是有膽子,就把今天的事情往外說,或者關了你的店逃到別的地方去——我保證下次把這鋼鐵鐲子刻上你的名字,免費送你戴一輩子!”

  “您放心,我一定遵紀守法,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店主點頭哈腰地說。

  店主被放走了。

  這時,郭小芬和那老頭兒過來了,楚天瑛更加認定老頭兒沒什麼問題了,不然趁自己不在,就郭小芬一個女孩子在旁邊,他早就逮機會逃跑了。

  他問老頭兒有沒有睡過花房裡那張床,老頭兒搖搖頭說:“沒有。我一直打地鋪來著,第一天進花房,就看見那床面上浮著一層黑癘呢。”

  “黑癘?”楚天瑛和郭小芬面面相覷,“那是什麼東西?”

  “好多人覺得,我們做農民工的,能有個睡覺的床板就不錯,其實不是。我們出門在外,命還不如一隻螞蟻金貴,所以更要小心,不敢犯一點兒忌諱,不然命沒了就全都沒了。”老頭兒說,“這床可不能隨便躺,床板分成好幾種,全看上面浮著什麼顏色:金黃色的最多,那叫柴床,誰睡都行;辱白色的叫奶床,身子骨虛的人睡了容易落下病;青色的叫水床,夏天睡消暑解悶兒,冬天睡不得,睡了會凍壞五臟六腑;還有紅色的叫囚床,火力足,肝火旺的人睡了容易打架出人命……還有就是黑色的,叫作癘床,不是剛剛有人死在上面,就是附近擺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睡上去容易鬼上身呢!”

  空蕩蕩的巷道里刮過一陣沒頭沒尾的寒風,在牆頭尖銳地哨了一聲,郭小芬聽得渾身發毛道:“我怎麼看不出這床板還分成五顏六色呢?”

  “你們城裡人要想知道冷暖,得看天氣預報,我們農民工伸伸手就得知道明天出工穿幾層衣服呢。”老頭兒苦笑著說,“你要是在外面漂泊十來年,除了死就沒個落定的睡覺地方,你也甭管天色兒、臉色兒、床色兒,啥都能看出來了……”

  楚天瑛又問了老頭兒幾個問題,沒有更多的收穫,就給了他一些錢,讓他找個有大通鋪的便宜旅店暫住些日子,需要問詢他的時候隨時找他,然後放他走了。

  楚天瑛把審訊店主的經過,向郭小芬說了一遍,看了看表,已是下午5點多,但也許是雨沒有下透的緣故,天空陰沉沉的像是夜晚。楚天瑛說:“出來這麼久,咱們回旅館去和老馬碰碰情況吧。”

  郭小芬搖搖頭道:“我想隨便走走,你先回去吧。”

  楚天瑛看她眉頭緊鎖、滿腹心事的樣子,也不好強求,就叮囑她一路小心,早點回來,便和她分道揚鑣了。

  在公路邊,郭小芬攔了一輛“招手停”的小公共汽車,車是往縣城開的,於是車窗外的風景也就由荒蕪漸漸繁華起來,而她的心,卻正好相反,起初還一片沉靜,隨著路燈一盞盞出現,越來越密集,直到商場影院的霓虹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流光溢彩,她的心像一次次打火而又一次次熄滅的燃氣灶,升騰起越來越多的慾念和虛無……

  車來車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巷,匆匆忙忙行走於其間的人們,在一律鉛灰色的建築前,神情麻木、面目萎靡地這麼活著、走著、愛著、死著,污漬一樣的鋪展、浸yín……愛我的人,我沒有珍惜,從此陰陽永隔;我愛的人,卻並不愛我,於是形同陌路……時光流逝,從昏暗到黑暗僅僅一步之遙,小小的縣城猶如快要燒盡的一堆糙灰,正在從嘈雜和混亂中無可拯救地陷入死滅。車輪滾滾,我看著陌生的你們,你們……相擁的你們,牽手的你們,你們絕想不到,終有一天,命運會猝然撕裂你們,再也不能相擁,再也不能牽手,多少個殘酷的“再也……不能”的句式,讓所有的情愫都化為荒誕,這座小小的縣城裡演繹著的和演繹過的,其實一樣沒有規則、沒有定律、沒有邏輯……每個拐彎的街角都像是鍵盤上的Enter,黑暗中,下一段,是你?是他?算了吧,算了吧,當憂傷遇到街角,最好空無一人……

  那裡,有一棟看上去很舊的樓。

  黯然褪色的青磚碧瓦,蒙著灰塵的豎長窗戶,飛檐和斗拱都已殘缺不全,夾在犬牙交錯般羅列著的時尚建築中,像是忘了回家之路的一位老人。

  大門邊掛著斑駁的木頭牌子——

  漁陽縣圖書館。

  “有一出特別有名的京劇叫《烏盆記》,就是根據咱們縣的傳說改編的。您不信,可以問問圖書館的楊老師去!”

  郭小芬突然想起了楚天瑛告訴她的、那個姓徐的店主的話。

  雖然小公共汽車是倏地一下閃過,但郭小芬還是看見圖書館的門廳和二層的一個窗口似乎還亮著燈,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讓她叫停了小公共汽車,下了車之後,往圖書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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