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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瑛是今天上午和郭小芬、馬海偉一起在蓮花池長途汽車站碰面,坐車過來的,一路上,郭小芬一直靠著車窗,倦倦地昏睡或發呆。到漁陽縣已經是下午,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在離市區稍遠的地方找了個小旅館,租了兩間客房住下,稍事休息之後,馬海偉留在旅館裡坐鎮,他和郭小芬到這花房來進行勘查。

  勘查犯罪現場的第一原則,是找准事態圓心。所謂事態圓心,是指一定區域內犯罪分子實施犯罪行為的主要地點,警方應該把這裡作為勘查的首選地,比如銀行搶劫案,如果是在大堂發生的,那麼事態圓心一般是在櫃檯附近,如果犯罪分子已經突破到了後台,那麼事態圓心多半是在保險柜周圍或金庫周邊。

  不過,對於這個花房而言,其實事態圓心有兩個:一個是窗口,那個負責守倉的老頭兒,肯定是在這裡用望遠鏡一刻不停地瞭望東哥住所的動靜;另一個則是馬海偉睡過的那張床的下面。

  窗口的情況相當糟糕,由於當初花盆就大量堆積在旁邊的牆根處,後來警方發現裡面藏有毒品時,立刻就地一個個打碎搜查,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一堆瓦礫和渣土,就算守倉老頭兒留下什麼微量的線索,也早就被掩埋和破壞了個精光。因此,楚天瑛只糙糙地查看了一下,就站起身打開櫥櫃,看了一下那瓶所剩無多的衡水老白乾,以及發了霉的半袋五香花生米,便掀開門帘走進了裡屋。

  在那張破舊木板床附近的地面上,楚天瑛戴上塑膠手套,仔仔細細地撫觸了一番,找到了幾塊塑料片,拼在一起之後,可以看出是老式收音機的電池盒蓋,馬海偉說收音機摔壞之後他就給扔了,從這幾個塑料片可以看出,他說的是真的。

  楚天瑛又掀起低垂的床單,往床下看去,地面蒙著厚厚的灰塵,貼牆的位置有一個圓形的凹痕,很明顯是放過一個瓦盆。

  一片死寂,不知從哪裡傳來腐爛的氣味,也許,就在這床下的某個角落,藏著一隻死去很久的老鼠的屍體。

  這裡,真的曾經在深夜升騰起一個長長的冤魂,蜿蜒著,攀爬著,一直糾纏到馬海偉的夢裡嗎?

  趙大夫妻將我謀害,

  他把我屍骨未曾葬埋。

  燒作了烏盆窯中埋,

  可憐我冤讎有三載,有三載……

  “你在幹嗎?”

  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楚天瑛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一面撣著膝蓋上的土,一面對身後的郭小芬說:“蕾蓉叮囑的,要核實馬海偉的話是真是假。”

  郭小芬愣了一愣,冷冷地說:“蕾蓉倒是心細。”

  楚天瑛本來以為郭小芬和蕾蓉關係很好,可是現在聽她的口氣,似乎不大對味,卻又分不清褒貶,只好選擇了沉默。

  郭小芬倒是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幾句之後,對楚天瑛說:“我給漁陽縣人民廣播電台打的,他們說前天深夜確實播放過根據這個縣歷史傳說改編的傳統劇目《烏盆記》。”

  “《烏盆記》?”楚天瑛聞所未聞,“是個什麼劇目?講的什麼故事?”

  郭小芬把衣服裹了裹說:“我也不知道啊,聽這個名字就讓人瘮得慌……回頭再仔細調查吧。”

  楚天瑛嘆了口氣說:“最初我們想把這個花房設置為監視點時,負責守倉的老頭兒被我們安排到招待所,等後來發現這裡也是毒販子設置的‘第二窩點’的時候,老頭兒早就逃之夭夭了。現在看來,那老頭兒在這裡守倉期間,十分謹慎,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關於他個人信息的物證啊……”

  “其實,也不一定。”

  楚天瑛驚訝地望著郭小芬。

  郭小芬說:“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這樣一句話:尋找證據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尋找那些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證據更加重要。”

  “聽說過。”楚天瑛點點頭,“這是呼延先生關於犯罪現場勘查的名言嘛!”

  一聽呼延雲的名字,郭小芬咬了咬嘴唇,接著說:“那麼你有沒有感覺到,在這個花房裡,也有一個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東西嗎?”

  楚天瑛茫然地搖了搖頭。

  “馬海偉說他那天夜裡在這花房蹲守的時候,由於外面下雨,又冷又餓,於是打開了櫥櫃,結果只發現了半瓶衡水老白乾和發了霉的五香花生米。”郭小芬提示道,“那麼,對於此前那個守倉的老頭兒而言,這裡有什麼是必需的卻又沒有的?”

  “這個花房裡沒有任何食品!”楚天瑛醒悟過來,“那麼就是說——”

  “就是說存在兩種可能。”郭小芬伸出兩根手指,“一個是他在守倉前就儲備了大量的食物,可是在這房間附近我們並沒有發現米麵或其他方便食品的包裝,於是就只剩下另外一種可能了:他每天必定要去買一趟食物,並在路上處理掉前一天的食品包裝。”

  楚天瑛眼睛一亮說:“走,咱們去找一找離這裡最近的食品店!”

  雨已經停了,空氣濕漉漉的,他倆沿著蜿蜒的小路下了土坡,路邊有一排豁牙子一般斷裂的圍牆,圍牆的盡頭是一個很小的門臉,有個穿著跨欄背心的男人把一個裝著豆腐和豆腐絲的竹筐搬到門口,然後坐在馬紮上,拿把蒲扇,拍打著在上面飛來飛去的蒼蠅。

  “我來。”楚天瑛低聲對郭小芬說,然後走上前去,對那店主說:“來兩包中華煙。”

  店主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不知什麼來頭,趕緊進店拿了兩包煙出來。楚天瑛從外套的內兜里,把警官證和一把零錢都拿了出來,剛要把錢給店主,店主趕緊推了回去,賠著笑臉說:“不敢,不敢,交個朋友,交個朋友。”

  楚天瑛“嗯”了一聲,把警官證和煙都裝回了兜里說:“問你點事兒,山上那花房的老頭兒,前兩天是不是經常下來買吃的啊?”

  “對,他每天買點兒麵包、鹹菜什麼的,跟他說話他也愛答不理的。”

  “他在那花房裡住了多久了?”

  “沒多久……那房子空了好長時間了,老頭兒是一個禮拜前才搬進去的吧!”

  “花房的房主——或者說過去的老住戶是誰,你知道嗎?”

  “不知道。”店主說,“這一帶近兩年都在拆遷,好多老住戶都搬到不知啥地方去了。”

  “這兩天你有沒有看見那老頭兒呢?”

  店主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沒有……”

  這一個猶豫,楚天瑛一下子就看出了蹊蹺,卻裝成沒看見,轉身走了。拐過牆角,楚天瑛對等候在那裡的郭小芬說了一下剛才的情況:“看來老頭兒沒走遠,還在這一帶。”

  郭小芬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麼?”楚天瑛問。

  “這裡面有個矛盾,既然‘第二窩點’被警方端了,他僥倖逃脫,為什麼不逃到外鄉去,還繼續留在這裡?如果他是本地人,不想背井離鄉,為什麼不潛回自己更熟悉的地方呢?”郭小芬分析說,“我覺得,他可能只是被販毒集團雇的、來這裡打工的農民工,並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想等風頭過去了再在這邊找工作——”

  話音未落,楚天瑛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噓!”

  郭小芬探出頭一看,只見那店主把門一鎖,拎了個裝著麵包和礦泉水的塑膠袋,沿著小路向村落深處走去。

  七轉八扭地繞過幾個巷道,眼前是一片荒糙滋蔓的瓦礫,店主回頭看了看,見身後的路上連條野狗都沒有,就放心地“咔嚓咔嚓”踩著瓦礫向前走去。一直來到一間門窗盡毀,只殘存著屋頂的磚瓦房前,咳了兩聲,一個小老頭兒從窗根兒下面探出頭來,店主把塑膠袋遞給了他,低聲說了兩句話,就沿來時的路回家去了。

  老頭兒坐在窗根兒下愣了半晌,從屁股下面拿出一個小腰包來,系在腰間,站起身拔腿就往門外走,卻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你……你們要幹啥?”老頭兒張口結舌地說。

  楚天瑛把警官證一亮說:“走一趟吧。”

  “我……我啥也沒幹啊!”老頭兒帶著哭腔說。

  “晚了!”楚天瑛冷笑道,“人家都交代完了,天大的罪過都你一人扛了——下輩子記住了,被捕也要爭第一。”

  天大的罪過,又是“下輩子”,老頭兒以為楚天瑛把他拉出去就要崩了呢,嚇得坐在地上,抱著門框嗷嗷大哭道:“我冤枉啊,我啥也沒幹啊,他們雇我每天100元,遠遠地看著有沒有人攀窗戶。我尋思要是搬磚,累個賊死一天才掙30元,我就占個小便宜答應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嗚嗚嗚……”

  楚天瑛看著老頭兒打著補丁的粗布衣服,有點憐憫,但這不是泛濫同情心的時候,所以冷著臉說:“身份證拿出來!”

  老頭子哆哆嗦嗦拿出了身份證,楚天瑛看了一看,又用隨身攜帶的檢測器查了一下身份證記錄,這老頭兒沒有任何案底。

  “好吧,給你個機會,說說怎麼回事兒,要重點交代,為什麼我們給你安排在招待所住,你要逃跑!”楚天瑛說。

  老頭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是來漁陽縣打工的,掙錢給在家鄉的兒子娶媳婦,可是年齡大了,好多工地不要他,只能搬磚頭。有一天東哥找到他說,做生意怕有仇人找上門,就給他租了山坡上的花房,白天可以休息,一到晚上,讓他拿著紅外線望遠鏡監控所住樓房的院落和窗口,發現不對勁就用步話機報告……花盆嘛,是早就堆在房子裡的。後來警察找過來說要徵用花房,監控對面樓里的疑犯,說的時候還指了一下東哥住處的窗戶,老頭兒心想自己沒準兒是牽連到大案子裡了,特別害怕,就從招待所逃跑了。

  這倒解釋清楚了林鳳沖此前的疑惑:警方將花房“徵用”為監控點之後,老頭兒為什麼沒有向東哥發出警報,讓他和同夥趕緊逃跑。原來是老頭兒膽小,怕東哥是犯罪分子,沒敢再和他聯繫,這才導致他落網。

  好險!楚天瑛心裡不由得一顫。如果老頭兒不是“臨時工”,而是販毒團伙的成員,緝捕東哥的計劃肯定會落空;倘若毒販做困獸之鬥,喬裝醉鬼闖上門去的馬海偉沒準兒會把命都送掉。

  楚天瑛沒從老頭兒的話中聽出什麼別的蹊蹺,郭小芬倒是十分敏銳地問道:“你說,晚上你監控,白天可以休息——那麼白天誰在那花房裡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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