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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現在不是深思這件事的時候,滿院子的警察,眾目睽睽之下,林鳳沖輕輕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咬咬牙說:“他……他在半路提前下車了。”

  “去了哪裡?”凝問。

  “不知道……”林鳳沖搖了搖頭,“下車的時候,他手裡拎著一個藍色的粗布包裹——裡面裝的,大概就是你說的那個十分重要的東西。”

  第五章 臼齒

  馬海偉走下計程車,感覺自己像是一腳踏進了河裡。

  腳下軟綿綿的,他往前每一步都感到了阻力,四周晃動著起伏不定的鉛灰色,仿佛冷冰冰的波浪,他不禁伸出雙臂劃了兩劃,卻險些沒有跌倒。

  抬起頭,恰恰看到一個浮腫般的天空。

  也許是昨夜那場寒可沁骨的雨,也許是迷亂中那個陰森可怖的夢,也許是回京途中被突如其來的彈雨紛飛所驚嚇,總之他有點發燒的症狀,摸摸自己的額頭,說不清是冰涼還是發燙。

  就是這裡嗎?

  沒錯,就是這裡,米色小樓的樓門口掛著牌子呢——

  蕾蓉法醫研究中心。

  全國頂級的法醫機構,也是國內唯一一所以個人名字命名的法醫鑑定和研究中心。所長蕾蓉今年才剛剛28歲,卻已經是中國法醫界最傑出的人物。無論是臨床鑑定經驗,還是學術研究成果,這個女孩已經一次次地創造了令同齡人望塵莫及的輝煌。

  也許只有她,才能破開這個異常恐怖的迷局。

  他走上樓門口的台階,伸出手,推開嵌著玻璃的米黃色樓門,一眼便看到門廳正中央樹立著一座半身銅像,是個看上去很骨鯁的老頭兒,走近了才看見銅像下面鐫刻著一行名字——“南宋法醫宋慈”。宋慈,不就是話劇演員何冰在電視劇《大宋提刑官》里扮演的角色嗎?沒想到“本人”長得這麼瘦削。

  他剛剛伸出手去要摸一摸那銅像,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喊:“你找誰?”

  回頭一瞅,也是一個老頭兒,粗胖粗胖的,一看就是那種愛管閒事並一管到底的北京大爺,他趕緊說:“蕾主任在嗎?”

  “她忙著呢,你有什麼事?”看樣子老頭兒是管傳達室的,並很以自己的差事為榮,說話牛烘烘的口吻。

  “嗯……”馬海偉眨巴了兩下眼睛,“我找她的事兒,跟你說了也沒用,我還是直接找她說吧。”

  老頭兒聽他一口河南墜子腔,又二二乎乎的模樣,搞不清他到底要幹什麼,加倍了小心道:“別價,主任不是誰想見就見的,先得過我這一關,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有什麼事兒?”

  “你看看你看看,說的叫個啥話,還得過你這一關,你當你是個誰!奈何橋收費員啊?”馬海偉一著急,話就橫著出來了。

  老頭兒一把年紀,最怕別人說跟入土相關的話,今天卻被馬海偉直接打發到“那邊兒”去了,不禁大怒,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脖領子道:“小子,你怎麼說話呢?”

  本來安靜之極的研究所,被這倆人的吵鬧聲震醒了一般騷動起來,許多房間的門都打開了,工作人員都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兩個保安過來推搡了馬海偉兩下。馬海偉的大噪門叫嚷得更厲害了,亂了三四分鐘,有人喊了一句“主任來了”,這鍋沸水像被蓋上蓋子一樣,瞬時又寂靜下來。

  馬海偉抬起頭向二樓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孩正款款地走下台階,每一步都十分沉穩,她的容貌並不十分美麗,圓圓的臉蛋、齊耳的短髮顯得很乾練,這樣的女子本來應該十分強勢,但她的目光卻那樣溫柔和安詳,令所有的人都為自己的嘈雜而害臊起來。

  “怎麼了?”她問。

  馬海偉深深為她的氣質所懾服,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傳達室老頭兒搶著辯白道:“主任你看,他來找你,我問他什麼事,他張口就罵人。”聲音可是低了很多。

  “你找我?”蕾蓉望著馬海偉說,“有什麼事?”

  “是,蕾主任,確實是找你,想請你幫我鑑定個東西。”馬海偉把手裡那個藍色的粗布包裹往上拎了拎。

  這一下,所有圍觀的人——連同那個傳達室老頭兒在內,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要知道這裡是法醫鑑定中心,請這裡做鑑定的,一般來說只有三種情況:活人的傷口,死人的屍體,或者是死人屍體的一部分……看馬海偉手裡那個包裹的形狀,就是個笨蛋也懷疑到裡面裹著一顆人頭了。

  蕾蓉倒是很平靜,指著包裹問道:“鑑定什麼東西啊?”

  馬海偉說:“能找個單獨的辦公室給您詳細說嗎?”

  蕾蓉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吧!”說完向二樓走去。

  在二樓的會客間,兩個人坐定。馬海偉首先簡要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後好像欠了很久的帳必須要還似的,呵呵笑了兩聲道:“蕾主任,剛才我在樓下……不好意思啊!”

  “我們這裡要求嚴,規矩多,你初來乍到,不知者不罪嘛。”蕾蓉淡淡一笑,指著包裹說,“打開看看吧。”

  馬海偉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放到桌子上,解開上面的扣兒,不知道是不是系得太緊了,解了半天都沒有解開,蕾蓉卻只是靜靜地坐著,並不施以援手。馬海偉定了一會兒神,擦乾淨額頭上的汗水,慢慢地解,總算解開了,包裹皮像裹著粽子的蘆葦葉一般翻卷開來,露出了裡面的器物——

  那是一個灰黑色的瓦盆。

  瓦盆再普通不過,種花種糙皆可,盆口很大,盆底較小,盆身坑窪不平,而且布滿了裂紋,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瓦盆還算乾淨,無論表面還是裡面,都既沒有積土也沒有樹枝,從來不曾使用過似的。

  “這個,你給鑑定一下吧!”馬海偉指著瓦盆說。

  蕾蓉一時有點發蒙,瞪著圓圓的眼睛,好像突然被綁架到了鑒寶節目的現場,為了配合節目播出,她甚至還掀開盆底看了看,上面並沒有諸如“大清雍正年制”的款識,這個向來以理性著稱的女孩沉思了片刻,謹慎地問馬海偉:“你確認你是要找我嗎?”

  “沒錯啊!”馬海偉說,“我就是要找你,讓你給我鑑定一下這個瓦盆。”

  “鑑定……什麼呢?鑑定它的年份還是材料?”蕾蓉一頭霧水,“我這裡是法醫研究所,是鑑定傷口和解剖屍體的地方,不負責文物鑑定。”

  直到這時,馬海偉才明白了倆人一直音畫不對位,翻著眼皮想了想,用食指戳點著說:“嗯……我跟你說,這個確實得找你鑑定,這瓦盆里藏著具屍體呢。”

  蕾蓉打了個寒戰。

  饒是她從事法醫事業多年,也很少聽見這麼驚悚的話,小小的瓦盆里,藏著具屍體?雖然荒誕不經,但越球磨越覺得恐怖。

  還有一層駭人之處,就是蕾蓉覺得眼前這個人的精神不大正常。

  “老馬,我是一個科學工作者,你說的話,從科學的角度講,我很難理解。瓦盆里藏著具屍體,是什麼意思?棘皮動物的屍體?還是節肢動物或軟體動物的屍體?”

  “人,是人!”馬海偉說著激動起來了,用指頭敲起瓦盆來,“叮噹”作響道:“這裡面藏著個人的屍體呢。”

  蕾蓉沉默了,當然不是想怎么正確理解馬海偉的話,而是琢磨用什麼方法叫保安或報警。

  馬海偉也感覺到,自己要再這麼散裝著說話,蕾蓉就快把他打包了,於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一邊比畫一邊說:“有個人被害死了,兇手把他的屍體焚化,骨灰和土和在一起,燒成這個瓦盆啦!”

  蕾蓉聽懂了,也呆住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蕾蓉不禁再一次把目光聚集到那個瓦盆上面,這一回她看得很認真,認真得甚至有一些敬畏,就像她每次準備解剖屍體前一樣。然而這個瓦盆是那麼粗陋、那麼普通、那麼不起眼……完全看不出裡面埋藏著一段骨殖或一注冤魂。

  “從理論上講,你說的這個也並不是沒有可能。”蕾蓉小心翼翼地選擇著語言,“但是,你有什麼證據說這個瓦盆里摻和著骨灰呢?”

  馬海偉說:“嗯,所以我才來找你嘛,你給鑑定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蕾蓉搖搖頭道:“老馬,你可能不大了解焚燒會讓人體產生什麼樣的變化,火焰會徹底破壞骨骼中的有機成分,先是炭化,骨頭會從原本的顏色變成黑色,然後隨著有機化合物的進一步燃燒,黑色逐漸變淺為深灰、中灰、淺灰,最終變成白色,這時的骨頭被稱為煅化骨。煅化骨從基本形態上看變化並不大,只是比原來縮短了四分之一或者更多,但依然有個‘骨頭樣’,通過這種灰燼狀骨架,一個訓練有素的法醫人類學家還可以判斷出死者的性別、種族和大致年齡,但是一旦研磨成骨灰,那就變成了人們常說的‘齏粉狀’。目前的法醫學科技,對粉末狀骨灰幾乎可以說是束手無策。就拿你拿來的這個瓦盆說吧,首先,即便鑑定出瓦盆的構成成分,發現裡面確實含有骨灰,也還需要進一步鑑識是人類的,還是其他脊椎動物的骨灰;其次,就算證實是人類的骨灰,除非死者死於重金屬中毒,會在骨灰中形成殘留,否則也很難從中發現什麼犯罪證據。”

  馬海偉愣了片刻,半張著嘴巴,小眼睛眨啊貶的,然後把外套往身上裹了裹,“照你這麼說,這人算是白死了?”

  蕾蓉很耐心地說:“老馬,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就算鑑定出是人類骨灰,也找不到犯罪證據。如果沒有犯罪證據,死者很可能是正常死亡的啊,那麼做這個鑑定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給鑑定一下,不就知道他是不是被殺的了?”馬海偉眨巴著眼睛說。

  蕾蓉一時氣餒,她算是知道,今天撞上一隻專門咬著自己尾巴打圈的笨貓了,這麼掰扯下去,中國足球隊拿世界盃冠軍了,估計還沒掰扯明白呢。正在發愁怎麼能給一個邏輯混亂的人講清楚雞先生蛋還是蛋先生雞,就聽見有人敲門,蕾蓉說了一聲“請進”,門開了,露出了林鳳沖和楚天瑛兩張略顯緊張的面孔。

  “蕾蓉,你好!”林鳳沖十分尊敬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對馬海偉說:“老馬,你小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然後,他的目光就盯住了那個放在藍色粗布包裹上的瓦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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