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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情信物。

  雙妹嚜。

  各人珍重自己的物件。各人珍重自己的故事。這不是什麼“藝術”。到了最後,只賺得“回憶”。

  陳桂嬌被沒有把真相說出來。

  ——親愛的人是程妙英。

  桂嬌瞞住妙英,出去過一次。

  由表嬸介紹,道威靈頓餐廳與張建國相親。

  建國想娶一個老婆,由澳門搭大艙過海。他告訴桂嬌,船公司為了爭取搭客,送一碗叉燒飯呢。他又說,香港不太平,又要躲日本仔了,不如過澳門搵食,公一份婆一份。有主人家,好過單身做女招待,被人欺。

  桂嬌也捨不得妙英,情同金蘭姐妹。

  “你不要嫁人!”妙英道,“女怕嫁錯郎,男人本都無心。你嫁了給他,就不會那麼好相處,又粗魯又污糟。而且,可能鄉下有老婆。你戴了他戒指,箍死一世。以後想同我來往,都隔重山。會當我外人了。我決定梳起。你同我一齊梳起,自食其力,儲幾千銀就同銀行借錢買樓,我會寫你個名的。男人都是賊!你不要嫁吧。萬一你嫁人,有三長兩短,再回來找我,我就變卦不理了。你想清楚,是不是我對你最好?”

  妙英把她擁抱,還親吻她。反應很大。

  桂嬌害怕得毛骨悚然。推開她,聲音顫抖,該怎麼解釋?不忍一口拒絕,但又不能泥足深陷——妙英為了陪她,連泡泡糖也肯吞下肚中!

  桂嬌避開她的嘴唇。她已吻過她一下,唾沫在她唇邊擦過。妙英萬萬料不到是這樣的。她泄氣了。那塊泡泡糖結成硬塊,堵塞了血脈,呼吸困難……

  葉明進對常客嬌婆打個招呼:

  “今天——有特別的人來過呢。”

  “什麼?”嬌婆終於等到了,聲音有點變,“有沒有問你問題?看過我那些東西嗎?是誰?在哪兒?”

  “是一群失明人士。”葉明進答,“他們‘參觀’過。也許因為展品中有一支盲公竹,是一位失明學生的‘信心支柱’吧。”

  嬌婆有點失望。

  ——那天妙英更失望。

  妙英拎出一份禮物來。捏得很緊。

  “桂嬌祝你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是雙妹嚜花露水。

  她盯住那“雙妹”的圖片:她倆曖昧地永不分離。香港、澳門、上海、北平、南京、蘇州、大連、長春……

  只有圖畫中人笑得那麼春意盎然。那個瓶子,綠色的:一頭貓在靜夜中的眼睛。

  “妙英你不要怪我!”

  “不,我怎麼會怪你?”妙英笑,“你去嫁人吧。”

  後來她慎重而又悽愴地叮囑:“——最好不要讓他親你的嘴。我親過!”

  桂嬌的臉陡地紅起來,羞愧透上來,眉眼低下去。她永遠都保守著秘密!

  桂嬌辭了工,又搬出妙英住的永吉街公寓,她過澳門,開始新生活。

  她以為妙英原諒自己,放開懷抱。瀕行致意:

  “祝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有空來探我。”

  ——妙英後來也坐大船過澳門。

  她沒有找她。

  她抓住一瓶雙妹嚜花露水,在途中,跳進海里。被人發現時,船已駛得好遠。也許她獲救,也許沒有。

  桂嬌沒有她的音訊。

  她不相信她死了。

  ——但,桂嬌內疚,悔婚。一直不肯嫁人。

  這樣做是對不住建國的,他酒席都訂了。只是桂嬌忽然間覺得她沒臉去嫁人。

  都不知道是否在等妙英。奇怪。

  一直到了今天。

  其實她有去過扶箕。就在來之前吧。

  開箕之時,大家可取“問事表”。有紅表有黑表。書記以為她去黑表求藥方呢,她原來問結果。因為她都等了她十幾天。對方一點表示都沒有。

  她脫了鞋,合十跪於祖師像前,骨頭硬了,有點風濕疼,不過很誠心。

  箕手手握蓮花狀,以兩手的中指托著丁字架,請了神,丁字架的下垂部分便在沙盤上飛快地寫字。

  桂嬌閉上眼,心中念著她少女時代已開始熟悉的名兒。今天是展覽最後一天了。

  那書記張先生後來給她一張紙,讀給她聽:“阿婆,這是祖師給你的指示,‘夜半渡無船,驚濤恐拍天。月斜雲淡處,音訊有人傳。’”……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葉明進環視冷清清的現場。“找尋藝術”又過去了。下一個展覽是水彩畫展。他們明天將進行拆卸,參展者憑著藝術中心所發的收據,——取回他們的展品。

  “嬌婆,八點鐘,關燈了。你等的愛人終是沒有來。算了。”

  嬌婆只好轉過身欲去。

  忽見她雙眼直勾勾地,等著她那堆珍藏的故物,丟魂失魄,灰白的臉上罩上死光,如荒寺的石燈,獎在寒夜中。

  “不!她來過她來過她來過!”

  “什麼?”

  葉明進收拾雜物,遙遙望見老婦,失常地指著玻璃櫃。

  一切皆在,沒有移動過。

  “嬌婆,這些櫃都是上鎖的,很安全。而且玻璃不碎。保安那麼嚴密——”

  “她不肯原諒我!”

  嬌婆簌簌地抖起來,比任何一晚蒼老衰弱,萬念俱灰。

  他不知底蘊只走過去安慰她別執著了。

  走到一半,葉明進怔住——

  他分明看到,那根本沒可能被移動的“雙妹嚜”產品,所有的商標,其中一個女子的臉,被生生撕挖掉了。

  只留下一個一個空洞的白痕……

  《萬華鏡》

  如同一般上班族,石津岩夫穿著筆挺西服,拎著公事包,走在一鍋粥似的人潮中。

  天色暗下來,開始下雨了。

  石津岩夫皺著眉,把有點鼓起來的公事包捏緊,走進一家“直火煎焙”咖啡館。

  他呷了一口咖啡。眉頭皺鎖起來。聞著還濃香,可喝進嘴裡,有種曖昧的變質的酸苦。

  “媽的!連咖啡都對不起我!”

  他把咖啡吐出來,顧不上什麼風度儀態教養。

  用力一拍桌子,便大步踏出這小店。

  那年輕的女侍一時間嚇得呆住,不敢追上來要他結帳。

  雨沒有停。

  回家?還是不回家?

  他內心掙扎著。

  一個短髮染橘子色的青年匆匆趕著到電影院與女友會合,他一定遲到了,所以飛跑,幾乎把石津岩夫撞個正著。他下意識把公事包抱在懷裡。

  裡頭有一把刀。

  那是在錦市場中有名的刀店“有次”所買。接近三十厘米的柳刃刺身庖丁。刀不在大,在鋒利,正中要害。上星期報上登的一宗謀殺案,兇手用的正是這款——疑犯在逃,未曾落網。他希望有同樣的幸運。

  這一陣,真是倒霉到了極點。

  他的業務成績一落千丈,又因賭輸了欠下一筆債,挪用公款,上司懷疑他手腳不乾淨,雖無證據亦馬上辭退。房子貸款沒依期繳付,銀行將收回拍賣。他仍未還清所欠的幾筆債務,很快,警察便會上門。

  這一陣他天天早出晚歸,打扮整齊裝作上班去,是不想露出馬腳。

  母親早已去世。父親的癌病復發,電療無效,醫生讓他有心理準備。

  “暴走族”的兒子,因糾黨在停車場毆鬥傷人,破壞公物及五輛私家車,已被關押,不准保釋。

  小女友本來約了在居酒屋,可是得悉他已窮途末路,慡約不出現,臉手機號碼也即時改了。

  妻子給他戴綠帽子,瞞著他與人偷歡。從私家偵探的報告中,他赫然發現jian夫是自己的好友。

  兩天前,連養了四年心愛的狗兒也被車撞死了。

  正是下班繁忙時段。

  他告訴妻子這天加班,不到十一時無法回來,或許還更晚。

  他知道他的好友會同前幾次一樣,趁此良機上門來。這個賤人!在兒子和丈夫落難的一刻,也不忘私慾!

  他今兒一定要有所行動。

  不鏽鋼,切肉入骨,鋒利而冷靜,這是他最後的路。走完了,便心安理得,心無掛礙——他沒得選擇。

  人真多!

  一個個地給塞進車廂中。

  在購買搭乘券入閘之前,他見到一個告示:

  萬華鏡展覽

  心靈靜定

  光與色彩之魔術

  車站經常有不同類型和性質的展覽。他好奇地,先看一下。也令自己重要的任務得以在靜定的心情下進行,一擊即中。

  “萬華鏡”即使“萬花筒”,十多台。設計花心思,有球狀,有金屬管,有地球儀,有大木桶,有小丑臉。有鮮花點綴,有明星照片裝飾。有手搖的,有自轉的,有推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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