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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暴力扯下吊墜時,銀鏈崩在他的後頸上,像是狠狠抽在了他的心裡,一切都隱隱作著痛,他絕望地站在路旁,望著比人還要高的草堆,如同墜入深淵,沒有一絲光亮,他頭暈目眩,總算忍不住壓著聲音低低抽泣起來。

  那是斯萊德送給他的唯一一件禮物。

  他恨自己,他的身體總是做出一些違背自己內心尊嚴道德的舉動,他很快跪伏在地上,不顧一切地爬進稻草堆里,在道旁路人詫異的目光中艱難摸索尋找著那一條吊墜——或許這才是他真實的想法,他深愛著斯萊德,哪怕斯萊德沒有回應,哪怕斯萊德一點兒也不在意他。

  他被驅逐出騎士隊後,曾被羈押在陰暗潮濕的地牢中度過他人生最黑暗的十天,而斯萊德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這個消息,斯萊德回到王城,不顧一切為他奔走,為他在審判庭上辯護,他才得以被釋放,他仍記得他被釋放時的光景,斯萊德站在牢門外,對骯髒疲倦的他展開自己懷抱,低聲安慰他一切都已過去了。

  如果不是斯萊德,那些該死的混蛋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放過他,他想斯萊德為他所做的一切或許只是出於對朋友的友善,斯萊德一向對所有人都很好,可他就是忍不住加上一些浪漫或是天真的幻想,告訴自己——至少斯萊德並不排斥他。

  米爾終於在草堆中摸出了斯萊德送給他的吊墜,他站起身,手中拿著吊墜,渾身草屑,衣物雜亂,臉上沾了黑灰,顯得狼狽不堪,吊墜上的藍寶石卻在微醺的夕陽下映出靜謐的色彩,像是斯萊德的眼瞳,稍一凝視便如溺其中,只不過斯萊德的眸色更加淺淡,又不同於溫和的湖藍,看起來更加薄情一些。

  他本就不該痴心妄想的。

  米爾將吊墜小心放進衣袋,慢吞吞走回旅館,他在大廳內看見了正與貝特夫人交談的斯萊德,於是便悄悄繞到旅館後門,從廚房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間,鎖好房門,才鬆了一口氣,卻怎麼也平靜不了自己的心情。

  接下來該怎麼辦?一直躲著斯萊德直到他們返回王城嗎?他拍打著衣服上的草屑,心煩意亂,一面在心中盤算著如果此時溜去浴室會不會不小心撞見斯萊德。他抬起頭,發現桌上的花瓶里插著一束玫瑰,擺在桌子正中,花色深紅,顏色美得幾乎要融於空氣之中,花瓣上沾著水珠,十分惹眼——而在早上他離開房間時,那兒還沒有放著這一瓶花的。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貝特夫人。應當是她收拾屋子時在這裡面插上了一枝花,並且忘記將花瓶放到桌沿,那只是個普通的屋內擺設,可此時象徵愛情的花朵在他眼裡卻無異於最刺耳的諷刺,他幾步跨到桌前,將玫瑰花從花瓶內□□,一片片扯下花瓣,等到他終於發覺自己的舉動太過怪異的時候,那朵花已禿得只剩下帶刺的花杆。

  米爾將花杆丟在桌上,他知道自己的衣服上沾滿草屑,卻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清理乾淨,疲憊不堪地癱倒在床上,半睡半醒聽見有人敲了他的門,他困得很,翻過身再睡,門外的人也沒有再發出聲響,米爾一覺直睡到天亮,想起昨晚門外傳來的聲音,便猜測會不會是斯萊德回來時敲了他的門。

  米爾嘆了口氣,說不準他只是做了個夢,或者是哪兒來的野貓撓了撓門,斯萊德怎麼可能來敲他的門呢?他為什麼總是愛胡思亂想。

  他從床上爬起身,床墊上沾滿了草屑,他為自己給貝特夫人增加了工作量而內疚不已,乾脆決定自己動手打掃乾淨,這幾乎花掉了他大半個早上的時間,等洗了澡,換上乾淨衣物,飢腸轆轆地下了樓,站在樓梯口悄悄往外望,見斯萊德不在旅館大廳內,這才走了出去。

  貝特夫人照常為他準備了早飯,並體貼地詢問他這兩天為什麼總是起得那麼遲,他隨便找藉口搪塞過去,一面忍不住向貝特夫人詢問斯萊德去了什麼地方。

  貝特夫人稍稍露出了些不滿:「他跟著昨天那個人走了,斯萊德先生怎麼會認識那些傢伙呀。」

  米爾想起伊卡特的那封信,自然而然地也就想起了瑪格麗特小姐,他一下沒了食慾,胡亂咬了幾口麵包,卻味同嚼蠟,只好放下食物,匆匆從旅館中離開。

  他在大街上渾渾噩噩逛了幾圈,或許是因為天色陰沉的緣故,街上的人並不多,全都行色匆匆的,將一切蒙上灰色,米爾心底好像揣著一塊石頭,被壓得難以喘息,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拐過街角,正巧見著一輛罩著破布的運貨馬車走來。

  他側身避讓,動作有些慢了,馬車夫便用兇惡的眼神瞪著他,米爾低下頭,讓到牆邊,卻聽見貨廂內傳來嗚咽的人聲——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嘴而無法說出完整的一句話,可確實有人在裡面。

  米爾愕然看著那輛馬車,掩蓋車廂的破布間隱約露出鎖著銬鏈瘦骨嶙峋的腳腕,這是販奴者的運貨馬車,他下意識便伸手去摸自己腰間的佩劍,可那兒空落落的,他這才想起自己將劍落在了房間裡,並且——他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一名騎士了。

  就算他還是騎士,那又能怎麼樣,現實的殘酷總是衝擊著他在教會學習時朗朗上口的信仰與美德。他看著馬車駛出街口,拐進一條黑漆漆的小巷,心中壓著的那塊石頭一瞬變得更重了,他喘不過氣來,頹然靠在牆上,垂頭喪氣,覺得所有的一切,全都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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