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痛打落水狗啊!

  這裡面,有想撇清的,有想建功的,有想出風頭的,有想挾嫌報復的,還有……想“不打白不打”的。

  昨日之大江南北為張公含淚祈禱,今日之義憤填膺訴權臣斑斑劣跡——這中間,無須進行反省,瞬間變臉。確實沒見有什麼人懺悔。

  萬曆仍在放縱言官拆毀往日的大廈,快感當前,日日有驚喜。他根本沒考慮,今後的施政走向與新格局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萬曆十一年三月,在楊四知打響倒張第一槍後的三個月後,萬曆下詔宣布,追奪張居正所有官銜,包括上柱國、太師兼太子太師的榮銜,並革去其子張簡修錦衣衛指揮同知職。到八月,再奪張居正“文忠公”諡號。

  昔日本朝第一大臣,在地府里被剝奪成普通老百姓了。

  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彈冠相慶吧,弟兄們。

  張四維的門生李植再次站出來,揭發張居正有“篡逆”之心,“即斬棺斷屍,尚有餘罪”,其言辭之激烈,登峰造極。他還與江東之等勾結起來,一唱一合,交章彈劾吏部尚書楊巍等人是張居正餘孽。他們這樣喪心病狂,意在興起大獄,搞死一批人。

  聲討的規模又上了一個台階,進入了“後現代”的荒誕階段。

  有人揭發,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曾於張居正死後,以名琴七張、夜明珠九顆、黃金三萬兩、銀子十萬兩賄賂馮保——可是抄馮保的家,並未抄出這些東西來。

  有人檢舉張居正家有銀火盆三百個、張家幾位公子胡鬧打碎的玉杯玉碗有好幾百隻——這怎麼可能?除非張居正想退休後做古玩生意。

  有人控訴張居正在歸葬途中,五步挖一井,十步蓋一廬——信不信由你!

  大量這樣的奏章堆在萬曆的案頭,每一件,都需要有個批示。

  萬曆終於發火了。

  他要開展他自己的新政,不想再看到亂鬨鬨。

  為此他接連下詔,說了如下的一番意思:

  先前權奸當道的時候,科道不置一詞;等到罪人已被逐斥,又紛紛攻擊不已,實在有傷國體。言官論人,就應該實事求是。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不分人品的高下,動不動就肆意詆毀,弄得大臣人人自危,成何體統?奸黨現已斥退不少了,今後要為國家愛惜人才,講究“和平之道”,再有違旨追究往事的,定重治不饒!

  他終於知道,逞一時之快是沒有用的,毫無建設性。大家不過都是在唱道德高調,以泄私憤而已。

  萬曆是個執拗的人,不知他後來是否後悔過“倒張”。這個運動,是他自己放棄了一個道德制高點,自己把自己降為曾受壞人蒙蔽的君主,成了在這次運動中唯一不得不做“懺悔”的人。

  倒張是很痛快,但萬曆沒想到,這無疑是一次自污行為。

  張居正已經走了,昔日的桎梏已消失,前首輔的身後名聲是無害的,何不繼續打他的旗號,在原有的政治軌道上推進。必要時也可做大幅度修正,甚至口喊前進而倒行逆施也不妨。這樣做,不僅自己昨天正確,今天也正確,又何樂而不為?

  放棄現成的合法性不用,非要否定與自己脫不開干係的過去,以取得新的合法性,不是多此一舉麼?

  過去局面也曾經亂過,但張居正是個鎮得住外廷的首輔。君臣倆一唱一合,亂局很快就能彌平。

  而現在,張四維不具備鎮住全局的能力,且還在和皇帝鬥心眼,亂糟糟的局面需要萬曆一個人來對付,不勝其苦。這不是正合了中國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規律了麼?

  在倒張運動中,“三百銀火盆”之類是信口開河了,一旦查不到東西,謠言會自消自滅。可是,有一件事,是鐵案如山的,人們至今記憶猶新,它被適時翻了出來——

  這就是“廢遼案”!

  這件案子,在萬曆六年的時候,劉台在彈劾張居正的奏疏里就曾提到過一次。那時張居正如日中天,大家也沒敢多想什麼。

  這一次,最先翻起這舊帳的,是兵科給事中孫瑋。他於萬曆十年十二月就緊隨楊四知之後,彈劾原福建巡撫勞堪秉承張居正之意,於隆慶年間將秉公調查遼王案的刑部侍郎洪朝選下獄逼死。

  萬曆看後,只把勞堪罷官了事,並未追究張居正在其中的責任。他大概不想利用一個廢掉的藩王做什麼文章。

  到了萬曆十二年,洪朝選的兒子洪競上疏,字字泣血,要求懲辦冤案的製造者。都察院副都御史丘橓也上疏,提到了應該對勞堪定罪。

  萬曆仍未同意,只叫法司去查,看已故侍郎洪朝選還有什麼遺漏的冤枉沒有。

  所謂廢遼案的餘波,本來就到此為止了。可是,冷不防卻跳出來一個雲南道御史羊可立,無中生有,誣陷“已故大學士張居正隱佔廢遼府第田土”。

  還是廢遼案,但是攻擊角度變了,變成了經濟問題。萬曆有了點興趣,命湖廣撫按核查。

  看來這問題有所鬆動,懷恨多年的遼王家屬也開始發動了。遼王憲節早已死掉,他的次妃王氏呈了一本,要求調查“大奸巨惡”設計陷害親王、強占王墳、霸占產業、侵奪皇室的罪惡。這個奏本,是要全面地翻廢遼案。裡面還特別提到了一句,即:遼王家財“金寶萬計,悉入居正府”。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