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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到底在哪裡呢?

  一片雪花從天上慢悠悠地飄落下來,落在小司馬的眼睫毛上,馬上化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這滴小小的水珠浸透了他的身心,使他的意識漸漸地恢復過來。

  他於是想起了白天那難忘的戰鬥,想起了一堆一堆的屍體,想起了血流成河的街道,想起了七九步槍,大鋼叉,登城梯……

  他終於想起了他是和登城梯一起倒下來的。他記得,他從梯子上清清楚楚看到,城南的祁連山脈猛然翻了個身,接著就是一片黑暗……

  我還活著,我是司馬真美。可是,為什麼四下里這麼靜呢?為什麼沒有人來叫我一聲小司馬呢?難道我真的活著嗎?

  對,鬼魂掐自己身上的肉不知道疼,從小大人們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於是,他用手指在自己身上使勁掐著。啊,疼!我知道疼!我不是鬼魂,我還活著,我是活著的人!

  小司馬摸摸自己的身子底下,底下是軟綿綿的沙灘,他終於明白了,正是這沙灘救活了他。

  到處是一片死寂。冷啊,冷啊,他把身子縮到一堆僵硬的東西裡面。連黑河也沒有聲音,好象什麼都死了。

  突然,從這片寂靜中,傳來一聲遊絲般隱約的雞啼。於是一脈生活的細流,便開始在他的血管里搏動。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遠方那天的顏色淡了下來,一線銀色的光,正在啟明墾的周圍升起,那星,開始被溶入一片淡藍里了。

  啊,接著,他便看到,祁連山透迄起伏的雪峰上,正反射出一種黎明的丁香花般的淡紫色。而這時,恢復了淺褐色的沙漠上,卻殘留著一堆又一堆黑魆魆的東西,它有的堆疊在沙漠隆起的弧線上,有的散落在低洼下去的底部。它使沙漠上的夜色,一直在那些地方滯留得很久很久……

  它是些什麼呢?他在祁連山晨暉不斷的變幻中,漸漸看到了那是一攤一攤已經凍結的血,和一堆一堆互相扭打著的人的屍體……

  父親呢?父親在哪裡呢?他向羊皮背心夾縫裡摸一摸,那隻菸嘴,那隻夜光石雕成的菸嘴,還放在原來的地方。

  他把它掏出來,透過模糊的曙光看著它,在紫丁香一般的晨霧下,它幻出了更加難以使人言傳的光澤……

  爸爸一定會喜歡它的。以前總是他買東西給我,這是我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他一定會高興的。可是爸爸在哪裡呢?我怎麼能找到他呢?

  曙光越來越亮。祁連山的輪廓,開始從薄薄的霧紗中顯露出一角。沙漠上剎時被罩上一層淺紅色。他漸漸看到,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裸露著的軀體上,也漸漸被抹上一層淺紅。

  爸爸在哪裡呢?

  他試圖移動一下自己的身體。可是,身體象被一座大山壓住似的,無比如何也移動不了。他掙扎著抬起頭來。啊,他終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大堆屍體中間,象小山一樣的一大堆屍體啊,有白軍的,也有紅軍的。

  他俯身看去,只見一副一副面容上,都永遠地殘留著他們生前的最後一縷表情。突然,就在他的身側,他發現了右臉上有一道傷痕的熟悉的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身子俯得更低,只見在他身邊,在那被曙光照亮的銀色沙漠上,有一支沒有菸嘴的竹根煙管。

  他是多麼熟悉這支竹煙管啊,從他很小的時候起,這根煙管就曾觸過他的小臉,還觸若他赤裸的身體上的小雞兒取笑,還讓他的小手拿著它,在他那被太陽曬成棕色的臉膛上亂打著,一直打得他一面擦著滿身大汗,一面笑了起來……

  他看著那張至今不閉眼睛的、殘留著一道傷疤的臉,看著那丟棄在他身邊的煙管,不禁叫了起來:“爺爺!”

  可是,他的嗓子發出來的僅僅是非常微弱的聲音:“爸——爸!”

  他撲在他的胸前,大哭起來。可是,他的眼裡沒有淚水,它已經乾涸了。

  他趴在父親的胸口,他已經聽不到心臟跳動的那種節奏了。他看到他的眉毛上和很長很長的鬍子上,都結著一層沙粒和血漬凝在一起的冰碴。

  “爸爸!”

  “爸——爸!”

  爸爸再也不會醒來了,他那粗啞而慈祥的聲音,再也不會從他的嘴裡發出來了。這張雙唇厚厚的嘴,曾經無數次的含過那根沒有菸嘴的竹相煙管,如今那煙管失落在沙漠上,上面結滿了一層潔白的雪粒。

  小司馬把那根煙管摸了過來,把上面結下的雪花揩掉,又把那個用夜光石雕成的菸嘴,小心地安裝在煙管上,然後把這根煙管仍然放在父親平時放煙管的那隻口袋裡面。

  “爸爸啊,……”

  虛弱的身體加上過度的悲痛,使他又昏迷了過去。

  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

  那馬蹄在結過冰的沙地上發出的聲音格外乾脆,就象無數石子互相撞擊發出來的聲音一樣。

  小司馬被重新驚醒過來。他睜開眼睛一看,一個披黑色披風的人,正跨在一匹黑馬上,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群黑馬隊的人,在他身邊圍攏著。

  “把這些屍體統統拉走!”

  啊,這聲音他是熟悉的,這是馬四疙瘩的聲音:“車隊來了嗎?車子越多越好!把屍體趕快運出去,上面已經派來了大員,要在這裡舉行高台戰役祝捷大會,馬三爺也要趕來的!要快,要快搬,快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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