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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歹都是讀書種新時代的舊式拜師禮 在歷史上,劉師培要算是一個怪人,他很早就投身革命,而且還相當徹底,連名都改了,叫“光漢”,取光復漢家之義。不僅徹底,而且“進步”神速,在大夥還在張羅排滿建立合眾政府的時候,他就信仰起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來了,別說政府啦,連婚姻家庭都可以取消。可是後來又變節,投到滿人權貴端方門下當幕僚,不再打算“光漢”了。四川保路運動起,端方帶兵入川鎮壓,他也陪著。路上,武昌革命炮響,端方被所帶的士兵殺掉,如果不是跑得快,他的小命也沒了。辛亥革命後,他又上了楊度的賊船,成為袁世凱帝制的鼓吹者,列名籌安會,結果是名聲臭上加臭。 導致劉師培臭上加臭的原因很多,但其中主要的一個,據說是他家有仙妻,仙妻名叫何震,是位中國覺悟最早的新女性。不過,這位新女性對於革命不甚了了,但對於自家的享樂卻在意得緊。劉師培是吳中才子,具有江南文人容易犯的毛病,懦弱得一塌糊塗,懼內,對何震這位具有新女性之名的河東獅,百依百順,而且思想上還跟著走。信仰無政府主義,本是何震拖著劉師培,兩人婦唱夫隨。廢除家庭的高調,原本不過是何震為了名正言順地紅杏出牆,明目張胆地在劉師培眼皮底下,跟情人雙入雙出,據說劉師培一點脾氣都沒有。劉師培後來之所以變節,實際上也是何震的情人給牽線搭的橋。 黃侃也是一個怪人,黃的怪,方向主要是狂,世界上沒幾人他能看得上眼。在北大做教授,上課必罵海內名人,連同屬章太炎門下的錢玄同,都被他罵得狗血噴頭。自家的名言是“八部書外皆狗屁”,意思是說,歷史上的著作,除了《毛詩》《左傳》《周禮》《說文解字》《廣韻》《史記》《漢書》和《文選》這八部書,統統不入流。跟《新青年》同人,很是過不去,害得大家都認為他是保守派,其實,他只是狂而已,對站在《新青年》對立面、寫文章罵陣的林琴南,他也一樣不客氣。就是這樣一個以狂狷聞名的怪人,在劉師培被主掌北大的蔡元培請來當教授之後,居然登門拜訪,請求劉收他為徒,而且擇日行了隆重的磕頭拜師大禮。 原來,劉師培雖然政治上名聲不佳,個人生活中又甘戴綠帽子,可是這個人學問卻很好。儀征劉家,治《左傳》海內獨步,劉師培有家學在身不說,於小學(文字學)也頗有造詣。如果要講“國學”的話,劉師培是名副其實的嫡傳。 正因為如此,蔡元培才請他出山,到北大任教,而黃侃才屈節隆重地拜他為師,雖然兩人當年都是革命者。 在當年的一代學人眼裡,學問是學問,政治是政治,他們很自覺地將兩者分開。斷不會因為某人政治上不正確,連其學問也否掉了,不僅不否,只要其人有真學問,他們還真的佩服。黃侃一生之狂傲,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但是他卻偏偏能跪倒在劉師培腳下叩拜。顯然,他拜的不僅僅是這個人,而是他的學問。 時代有新舊,學問無新舊。越舊的學問,在新的時代很可能越是值錢。

  好歹都是讀書種因“病”而囚的章太炎 稍有近代史知識的人都知道,二次革命失敗之後,章太炎被袁世凱囚禁了。這件事,在歷史上,既算是章太炎反袁的光榮,也算是袁世凱虐待黨人的暴行。不過,章太炎的這份光榮,實際上卻是他自己找上門去,從袁世凱手裡逼來的。 說實在的,當孫(中山)、黃(興)等人發動二次革命反袁的時候,章太炎早就跟這些當年的同志分道揚鑣了。在民國的最初歲月里,政黨分分合合,章太炎雖然都是熱心分子,但卻一直站在先是同盟會,後為國民黨的對立面。他厭惡孫中山,對黃興不感興趣,甚至跟原來光復會的同志也貌合神離,倒是對那個被造反的新軍士兵從床底下拖出來的黎元洪,有著絕大的熱情。所以,在袁世凱壓迫國民黨的時候,章太炎和他身屬的共和黨,如果不是幫凶的話,也是袖手旁觀的。可是,當袁世凱如願地當上了正式大總統,不再需要國會這個選舉機器了之後,借追繳國民黨議員的證書,實際上把個國會廢了(夠不成半數,無法開會),到這時,醉心於議會政治的梁啓超和章太炎等人才如夢方醒,但是木已成舟,悔之莫及。 不過,章太炎不是梁啓超,不可能這麼輕易地善罷甘休。他要“為中夏留一線光明”,“挽此危局”(章給弟子和夫人的信),於是新婚不久的他,毅然離開了自己的溫柔鄉,北上北京,找袁世凱算帳來了(時為1913年12月)。於是出現了他的學生魯迅描繪的一幕:以大勳章為扇墜,大鬧總統府。雖然據章太炎當時的新婚夫人湯國梨女士後來說,章太炎並沒有大勳章,上京也沒有帶勳章,但章太炎的鬧,確實非同凡響。據當時的《申報》(1914年1月14日)記載,章太炎手持團扇一柄,下系勳章,足踏破官靴,大嚷著要見總統,承宣官(傳達)擋駕,則“瘋言瘋語,大鬧不休”。另據官方記載,章太炎則不僅罵了人,還砸了家具什物。 結果不問可知,章太炎被警察帶走,在內務總長朱啟鈐和有“屠夫”稱號的京師憲兵頭子陸建章的關照下,章太炎被以“瘋病”為由,遭到軟禁,開始了長達兩年多的囚禁生活。 當然,章太炎並沒有瘋,他雖然有“章瘋子”之名,但誰都知道,那只是一個帶有戲謔意味的外號,並不是說他真的精神有問題。章太炎此行,其實真的就是想見袁世凱談個明白,所以,進總統府的時候,還先投了名片,請承宣官轉達。雖然名片一尺五寸長,上書三個斗大的字“章炳麟”,但這是他的個人風格;至於足踏破靴之類,不過是章太炎不修邊幅的名士派頭,向來如此,更不足以說明他的“瘋”。他之所以遭到囚禁,既由於他的身份——不僅跟國民黨有老關係,而且屬於共和黨內的對袁不滿的人士,還由於他這一鬧——不僅不滿,而且有了給政府找麻煩的行動。 不過,章太炎之囚,以後來黨人的待遇觀之,還是相當優厚的。據劉成禺講,袁世凱曾經對陸建章定了關於囚章的八條規則,規定起居飲食用款不限,而且毀物罵人,聽其自便。東西毀掉了,再買就是。只是除了限制自由外,對見客、談時局,都有限制,尤其不許有談時局的文字。章夫人湯國梨也說,章太炎在被囚期間,每月的費用是500元(當時一個警察每月薪水4元左右,大學裡最牛的教授,每月不過400元)。這一段,肯定是他一生中最闊氣的時光。 儘管待遇優厚,但囚禁畢竟是囚禁,這既是對章瘋子鬧事的一種懲罰,更是袁世凱對未來可能的“不安定因素”的一種防範。雖然很有違法嫌疑,但作為獨裁者來說,倒也常見常用的。當然,章太炎不可能很痛快地就範,他必然也必須反抗,也就是說要接著鬧事。作為一個文人,反抗的最佳方式當然是用筆,可是這種文字一個字都出不去,寫了也白寫。所以,鬧,只好找別的辦法。辦法之一,是拿看押的警察開涮。章太炎是個窮書生,一輩子沒錢,生活極其簡樸,可是他在軟禁期間,居然一口氣雇了十幾個廚子和僕人(他當然知道這些僕人都是警察改扮的)。而且,大擺其老爺的譜,強迫這些人稱呼他為“大人”,他的客人來了,要稱呼為老爺,見面要垂手低頭,每逢初一十五還要向他磕頭,犯了錯,還要罰跪罰錢。為了將這種羞辱落實到位,他甚至強迫這些僕人(警察密探)照這些條件跟他具結,簽字畫押,害得我們的警察老爺,個個像是簽了賣身契。 涮警察密探,解氣雖是解氣,但畢竟傷不到袁世凱,甚至連陸建章、朱啟鈐也碰不著;被關著做大人老爺,雖然耳邊聽取奉承一片,時間長了,也一樣氣悶。所以,章太炎又開始絕食。不過,章太炎雖然又瘋又倔,但此時的絕食,似乎卻並非真的以死抗爭。無非是藉此鬧出點動靜,製造一些不利於袁世凱的輿論,讓這個奸雄難堪。因此,章太炎的絕食,時斷時續,一年多下來,也沒有死掉,但卻讓袁世凱頭痛不已,派了若干人馬來勸,甚至派人打算強行將章夫人湯國梨接來(未果)。 我們知道,章太炎之囚,一直到袁世凱稱帝失敗、自己翹了辮子才告結束。這期間,雖然袁世凱少了若干公開罵街的聒噪(一個梁啓超已經夠受用的了),但章太炎也因此而洗白了自己。民初上當的經歷,不再有人提了,自家的形象,復歸到昔日的光輝。他的學生在總結他的歷史的時候,這段經歷,已經帶點傳奇色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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