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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別後,晏、黃二人或許再未曾晤面過。黃庭堅以罪人身份被編管,喪失了行動自由,再也無法來京城的廢園裡來探望小山了。

  後來,黃庭堅於鞍馬間得十首小詩,其中有《寄懷叔原》云:「雲間晏公子,風月光如何?猶作狂時語,鄰家乞侍兒。憶同嵇阮筆,醉臥酒家床。酬春無好語,懷我文章友。」後人夢想能生活在歌舞昇平的宋代,晏、黃二人卻更願意生活中魏晉時代,因為那個時代有嵇康和阮籍做伴。

  耿直不阿的黃庭堅與見風使舵的官場顯然格格不入,其《次韻感春五首》云:「高蓋相磨戛,騎奴爭道喧;吾人撫榮觀,宴處自超然。」朝廷讓他負責編撰《神宗實錄》,他不僅沒有秉承聖意、為尊者諱,反而秉筆直書神宗朝政治的疏失,讓哲宗感到「語尤不遜」。

  在後半生中,黃庭堅背著「不實」、「幸災謗國」等罪名,不斷被貶謫羈管。但是,「世波雖怒,而難移砥柱之操」,他的骨頭比他的詩還要硬,在《送陳季常歸洛》中說:「我官塵土間,強折腰不屈。」他一邊自嘲說:「萬死投荒,一身弔影,不復齒於大夫矣。」一邊又驕傲地聲明:「已成鐵人石心,亦無兒女之戀也。」像山谷這樣的「詩好似君人有幾」的朋友,如何不被小山「心心念念憶相逢」?

  朋友們都飄零在天涯海角。只有小山一個人住在父親日漸荒廢的園子裡。小山沒有錢重新裝修殘破的屋舍,每當風雨飄搖的時候,他便懷念起了遠方的黃庭堅和鄭俠們。他們恪守做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惠洪《跋山谷字二首》其一所描述的那樣:「山谷出謫,人以死吊,笑曰:『四海皆昆弟,凡有日月星宿處,無不可寄此一夢者。』此帖蓋其喜得黔戎,有過從之詞,其喜可掬。山谷得瘴鄉,有游從,其情如此。使其坐政事堂食,箸下萬錢,以天下之重,未必有此喜也。」

  英國神學家、作家、牛津大學教授路易士曾經在《四種愛》中論及「友愛之情」。這位魔幻文學《納尼亞傳奇》的作者指出,愛人是臉對臉的,友人是肩並肩的。

  路易士反問說:統治者為什麼非常不樂意看到友誼發生在它的臣民之間呢?因為一個友人的認同,抵得上千萬外人的置疑。

  任何一群真正的朋友都是一群分離主義者,甚至可以說是一群叛逆者。這種叛逆,既可以是一群嚴肅思考者對陳規陋習的叛逆,也可以是一群標新立異者對善良風俗的叛逆;既可以是一群真正的藝術家對貧乏審美觀的叛逆,也可以是一群濫竽充數者對良好品味的叛逆;既可以是一群好人對社會的壞的叛逆,也可以是一群壞人對社會的好的叛逆。

  路易士指出,每一個朋友群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為人的標準,而這套標準就像一座要塞一樣,把他們跟社會大多數人的意見隔離開來。所以,任何的朋友群都是對社會的一股潛在反抗力量。擁有真正朋友的人都較難被駕馭或支配:好的統治者會發現他們很難被糾正,壞的統治者會發現他們很難被腐化。

  如此看來,小山無法與他的朋友鄭俠、黃庭堅、蒲傳正們相聚在一起,乃是皇帝們有意為之。皇帝雖然自稱「天子」,自稱「奉天承運」,其實內心虛弱得緊。

  朋友之愛雖不及愛情,亦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瑰寶。朋友,就是那個可以溫暖你冰冷的靈魂的人。朋友,就是那個可以陪同你觀賞「梅謝雪中枝」的人。朋友,就是那個可以跟你一起喝杯濁酒的人。朋友,就是那個與你一起吟詩作賦的人。

  美人、詞、酒、夢和朋友,支撐著小山活了下來。雖然他沒有找到那更高的信仰,但他已經成為一個不可歸類的人。

  胸次九流清似鏡,人間萬事醉如泥。感受著朋友的溫暖,暢飲著友誼的芳醇,晏幾道於昏濁世界,保持一分天真、一分單純、一分高傲和一分疏狂。

  一寸狂心未說(1)

  六么令

  綠蔭春盡,飛絮繞香閣。晚來翠眉宮樣,巧把遠山學。一寸狂心未說,已向橫波覺。畫簾遮匝,新翻妙曲,暗許閒人帶偷掐。

  前度書多隱語,意淺愁難答。昨夜詩有回文,韻險還慵押。都待笙歌散了,記取來時霎。不消紅蠟,閒雲歸後,月在庭花舊闌角。

  如若是還能重轉人間,

  即令不美也不在乎,

  我要心平氣和地織出

  春草嫩色的布,

  走完我一生的旅途。

  下鳥井津子《織布》

  此首《六么令》是小山詞中為數不多的長調。小山並非不會寫作長調,不過小令是其更加合用的兵器罷了。

  上片先從時節風景和環境氛圍寫起:這是綠茵環繞的暮春時節。柳絮翻飛如雪,片片圍繞著麗人的香閣。今天,我剛剛學會一種新流行的畫眉的樣式,試試看,將眉毛畫成遠山的模樣,是不是更美了?

  那跳躍的心情,隱藏不住。連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出來,那雙像波浪一樣的媚眼,在偷偷看你的時候,早已將一切心思都坦白在你的面前。

  在這重重的幃幕的後面,我正在練習你新為我寫成的曲子。不怕閒人前來偷聽。

  決定終身的那一瞥,往往是隔著帘子看的。唐詩宋詞之中,帘子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物件。李商隱詩:「賈氏窺簾韓掾少。」說的是賈充的女兒,聽說父親的幕僚中新來了一名俊朗的少年郎,便躲在帘子後面偷窺。由偷窺進而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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