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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舊衣服已經破了。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他真的會這樣想嗎?

  《西廂記》中說,鶯鶯把書信「修時和淚修,多管閣著筆尖兒未寫早淚先流」。小山反其意而為之——那最為微妙的相思之情,既然無法用有限的文字來表達,那麼連信也不必寫了,免得讓眼淚打濕了這張信箋。

  詩筆幾次都沒有落下來,「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這是一句決絕之語,也是至情之語。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錯。這是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

  自古以來,中國邊患不斷。有宋一代,更是常常受北方剽悍的遊牧民族的欺負。

  於是,良人成了征人。

  征人歸路許多長。征人是什麼模樣呢?

  提起征人,我便想起了魯迅筆下那個衣衫襤褸、破缽芒鞋的「過客」來。

  這名「過客」,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稱呼——「從我還能記得的時候起,我就只一個人,我不知道我本來叫什麼。我一路走,有時人們也隨便稱呼我,各式各樣,我也記不清楚了,況且相同的稱呼也沒有聽到過第二回。」這名「過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裡去——「從我還能記得的時候起,我就在這麼走,要走到一個地方去,這地方就在前面。我單記得走了許多路,現在來到這裡了。我接著就要走向那邊去,前面!」

  他一直走在路上。小山也是如此。一邊走路,一邊做夢。

  這名「過客」一直在尋覓愛情。愛情是無法定義的,如同那渺渺之水、茫茫之雲。沒有形狀,難以把握。

  許多時候,人們偏偏會愛上那個不該去愛的人。古龍小說《飛刀,又見飛刀》中的主人公李壞,是小李飛刀的後人,卻愛上了號稱「月神」的薛家的女子——她的父親喪命於他的父親手下。這就是愛情,不是該不該的問題,而是會不會的問題。

  他們兩人是敵人,卻有了一個嬰孩。他懵懂不知,她不告訴他。

  最後,他們為了各自家族的榮譽走向生死之戰。這是一個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大悲劇。

  他會對他下手嗎?她會對他下手嗎?

  他們都不知道。生死存亡是一霎那間的事,感情卻是永恆的。

  故事到了最後,連古龍也寫不下去了,只好對讀者說:「每一種悲劇都最少有一種方法可以去避免,我希望每一個不喜歡哭的人,都能夠想出一種法子,來避免這種悲劇。」

  小山詞及所有文學的主題都是闡釋人生宗的愛欲生死。

  愛情是一個問題,欲望是一個問題,生是存一個問題,死亡也是一個問題。

  這是哈姆雷特的問題。這也是每個人的問題。所有人的一生,都避不開這四個詞語。

  那封滴著點點淚水的信函是否已經寄出;而那位遠方的愛人,是否還在默默地等待?

  與那遠行的征人之間惟一的聯繫便是:我們都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希斯內羅絲在《芒果街上的小屋》中說,你永遠不能擁有太多的天空。你可以在天空下睡去,醒來又沉醉。在你憂傷的時候,天空會給你安慰。可是憂傷太多,天空不夠。蝴蝶也不夠,花兒也不夠。大多數美的東西都不夠。於是,我們取我們所能取,好好地享用。

  可是,小山卻沒有這樣一份從容,他實在是放不下,放下了,也就不是小山了。如果沒有這些哀歌,小山便是一個殘疾人。他還有一首《虞美人》,也是代傷心的女子立言:

  濕紅箋紙回紋字,多少柔腸事。去年雙燕欲歸時,還是碧雲千里,錦書遲。

  南樓風月長依舊,別恨無端有。倩誰橫笛倚危樓,今夜落梅聲里,怨關山。

  有情不管別離久,情在相逢終有。情書遲到,不敢怨人,只能怨關山。

  關山太高太險,讓驛卒一步一回頭,囊中的書信也就遲到了。

  情書如同每日的飲食,情書如同定海的神針。小山知道情書對於女子的重要性,「佳期應有在,試倚鞦韆待」,「玉容長有信,一笑歸來近」,這是最樂觀的結果;「雁書不到,蝶夢無憑,漫倚高樓」,「魚箋錦字,多時音信斷」,這是最悲觀的結果。

  儘管如此,還是不能臨淵慕魚。史蒂芬說,愛吧,惟有此,靈魂才會發出一種微笑,生活才會碩壯而豐實;惟有此,太陽才不致枉然朗照,大地才不會無故奉春。如同登山者,再難也不能回頭。

  一回頭,她便成了一根千年的鹽柱。

  為什麼說相思是靠不住的諾言呢?

  被譽為「世界第一記者」的法拉奇,一生只愛過一個男人。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愛情就是一個捕殺獵物的圈套,它被虛構出來用以安慰不幸的人們。但是,當愛情降臨的時候,這個鐵娘子與那些不諳世事的姑娘一樣,猝不及防、束手就擒。

  一九七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當法拉奇四十四歲時,在雅典遇到了三十四歲的希臘抵抗運動英雄帕納古里斯。儘管已經過了為愛情而怒髮衝冠的年齡,他們卻一見鍾情。帕納古里斯雖然沒有古希臘雕塑中美男子的容貌,甚至還有點丑,卻像格瓦納一樣,有一種粗獷狂野之美。

  他是戰士,迂迴在死亡的溝壑之間;他是詩人,渾身充滿了幻想與激情。表面上,放蕩不羈的帕納古里斯與溫文爾雅的胡蘭成是男人的兩個極端,在骨子裡卻一模一樣都是天真自私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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