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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個人都是一座聖廟的建築師。他的身體是他的聖殿,在裡面,他用完全是自己的方式來崇敬他的神,他即使另外去琢鑿大理石,他還是有自己的聖殿與尊神的。我們都是雕刻家與畫家,用我們的血,肉,骨骼做材料。任何崇高的品質,一開始就使一個人的形態有所改善,任何卑俗或yín欲立刻使他變成禽獸。

  在一個九月的黃昏,約翰·發爾末做完一天艱苦的工作之後,坐在他的門口,他的心事多少還奔馳在他的工作上。洗澡之後,他坐下來給他的理性一點兒休息。這是一個相當寒冷的黃昏,他的一些鄰人擔心會降霜。他沉思不久,便聽到了笛聲,跟他的心情十分協調。他還在想他的工作,雖然他盡想盡想著,還在不由自主地計劃著、設計著,可是他對這些事已不大關心了。這大不了是皮屑,隨時可以去掉的。而笛子的樂音,是從不同於他那個工作的環境中吹出來的,催他沉睡著的官能起來工作。柔和的樂音吹走了街道、村子和他居住的國家。有一個聲音對他說,——在可能過光榮的生活的時候,為什麼你留在這裡,過這種卑賤的苦役的生活呢?同樣的星星照耀著那邊的大地,而不是這邊的,——可是如何從這種境況中跳出來,真正遷移到那裡去呢?他所能夠想到的只是實踐一種新的刻苦生活,讓他的心智降入他的肉體中去解救它,然後以日益增長的敬意來對待他自己。

  禽獸為鄰

  有時我有一個釣魚的伴侶,他從城那一頭,穿過了村子到我的屋裡來。我們一同捕魚,好比請客吃飯,同樣是一種社交活動。

  隱士,我不知道這世界現在怎麼啦。三個小時來,我甚至沒聽到一聲羊齒植物上的蟬鳴。鴿子都睡在鴿房裡,——它們的翅膀都不撲動。此刻,是否哪個農夫的正午的號角聲在林子外面吹響了?僱工們要回來吃那煮好的醃牛肉和玉米粉麵包,喝蘋果酒了。人們為什麼要這樣自尋煩惱?人若不吃不喝,可就用不到工作了。我不知道他們收穫了多少。誰願意住在那種地方,狗吠得使一個人不能夠思想?啊,還有家務!還得活見鬼,把銅把手擦亮,這樣好的天氣里還要擦亮他的浴盆!還是沒有家的好。還不如住在空心的樹洞裡;也就不會再有早上的拜訪和夜間的宴會!只有啄木鳥的啄木聲。啊,那裡人們蜂擁著;那裡太陽太熱;對我來說,他們這些人世故太深了。我從泉水中汲水,架上有一塊棕色的麵包。聽!我聽到樹葉的沙沙聲。是村中餓慌了的狗在追獵?還是一隻據說迷了路的小豬跑到這森林裡來了?下雨後,我還看見過它的腳印呢。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我的黃櫨樹和多花薔薇在戰抖了。——呃,詩人先生,是你嗎?你覺得今天這個世界怎麼樣?

  詩人。看這些雲,如何地懸掛在天上!這就是我今天所看見的最偉大的東西了。在古畫中看不到這樣的雲,在外國也都沒有這樣的雲,——除非我們是在西班牙海岸之夕)。這是一個真正的地中海的天空。我想到,既然我總得活著,而今天卻沒有吃東西,那我就該去釣魚了。這是詩人的最好的工作。這也是我唯一懂得的營生。來吧,我們一起去。

  隱士。我不能拒絕你。我的棕色的麵包快要吃完了。我很願意馬上跟你一起去,可是我正在結束一次嚴肅的沉思。我想很快就完了。那就請你讓我再孤獨一會兒。可是,為了免得大家都耽誤,你可以先掘出一些釣餌來。這一帶能作釣餌的蚯蚓很少,因為土裡從沒有施過肥料;這一個物種幾乎絕種了。挖掘魚餌的遊戲,跟釣魚實在是同等有味的,尤其肚皮不餓的話,這一個遊戲今天你一個人去做吧。我要勸你帶上鏟子,到那邊的落花生叢中去挖掘;你看見那邊狗尾糙在搖擺嗎?我想我可以保證,如果你在糙根里仔細地找,就跟你是在除敗糙一樣,那每翻起三塊糙皮,你准可以捉到一條蚯蚓。或者,如果你願意走遠一些,那也不是不聰明的,因為我發現釣餌的多少,恰好跟距離的平方成正比。

  隱士獨白。讓我看,我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以為我是在這樣的思維的框框中,我對周圍世界的看法是從這樣的角度看的。我是應該上天堂去呢,還是應該去釣魚?如果我立刻可以把我的沉思結束,難道還會有這樣一個美妙的機會嗎?我剛才幾乎已經和萬物的本體化為一體,這一生中我還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我恐怕我的思想是不會再回來的了。如果吹口哨能召喚它們回來,那我就要吹口哨。當初思想向我們湧來的時候,說一句:我們要想一想,是聰明的嗎?現在我的思想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來,我找不到我的思路了。我在想的是什麼呢?這是一個非常朦朧的日子。我還是來想一想孔夫子的三句話,也許還能恢復剛才的思路。我不知道那是一團糟呢,還是一種處於抽芽發枝狀態的狂喜。備忘錄。機會是只有一次的。詩人。怎麼啦,隱士;是不是太快了?我已經捉到了十三條整的,還有幾條不全的,或者是大小的;用它們捉小魚也可以;它們不會在釣鉤上顯得太大。這村子的蚯蚓真大極了,銀魚可以飽餐一頓而還沒碰到這個串肉的鉤呢。

  隱士。好的,讓我們去吧。我們要不要到康科德去?如果水位不大高,就可以玩個痛快了。

  為什麼恰恰是我們看到的這些事物構成了這個世界?為什麼人只有這樣一些禽獸做他的鄰居;好像天地之間,只有老鼠能夠填充這個窟窿?我想皮爾貝公司的利用動物,是利用得好極了,因為那裡的動物都負有重載,可以說,是負載著我們的一些思想的。

  常來我家的老鼠並不是平常的那種,平常的那種據說是從外地帶到這野地里來的,而常來我家的卻是在村子裡看不到的土生的野鼠。我寄了一隻給一個著名的博物學家,他對它發生了很大的興趣。還在我造房子那時,就有一隻這種老鼠在我的屋子下面做窩了,而在我還沒有鋪好樓板,刨花也還沒有掃出去之前,每到午飯時分,它就到我的腳邊來吃商包屑了。也許它從來沒有看見過人;我們很快就親熱起來,它馳奔過我的皮鞋,而且從我的衣服上爬上來。它很容易就爬上屋側,三下兩竄就上去了,像松鼠,連動作都是相似的。到後來有一天我這樣坐著,用肘子支在凳上,它爬上我的衣服,沿著我的袖子,繞著我盛放食物的紙不斷地打轉,而我把紙拉向我,躲開它,然後突然把紙推到它面前,跟它玩躲貓兒,最後,我用拇指與食指拿起一片乾酪來,它過來了,坐在我的手掌中,一口一口地吃了它之後,很像蒼蠅似的擦擦它的臉和前掌,然後揚長而去。

  很快就有一隻美洲鶲來我屋中做窠;一隻知更鳥在我屋側的一棵松樹上巢居著,受我保護。六月里,鷓鴣(Tetraoumbellus)這樣怕羞的飛鳥,帶了它的幼雛經過我的窗子,從我屋後的林中飛到我的屋前,像一隻老母雞一樣咯咯咯地喚她的孩子們,她的這些行為證明了她是森林中的老母雞。你一走近它們,母親就發出一個信號,它們就一鬨而散,像一陣旋風吹散了它們一樣;鷓鴣的顏色又真像枯枝和敗葉,經常有些個旅行家,一腳踏在這些幼雛的中間了,只聽得老鳥拍翅飛走,發出那焦慮的呼號,只見它的撲撲拍動的翅膀,為了吸引那些旅人,不去注意他們的前後左右。母鳥在你們面前打滾,打旋子,弄得羽毛蓬鬆,使你一時之間不知道它是怎麼一種禽鳥了。幼雛們寧靜而扁平的蹲著,常常把它們的頭縮入一張葉子底下,什麼也不聽,只聽著它們母親從遠處發來的信號,你就是走近它們,它們也不會再奔走,因此它們是不會被發覺的。甚至你的腳已經踏上了它們,眼睛還望了它們一會兒,可是還不能發覺你踩的是什麼。有一次我偶然把它們放在我攤開的手掌中,因為它們從來只服從它們的母親與自己的本能,一點也不覺得恐懼,也不打抖,它們只是照舊蹲著。這種本能是如此之完美,有一次我又把它們放回到村葉上,其中有一隻由於不小心而跌倒在地了,可是我發現它,十分鐘之後還是和別的雛鳥一起,還是原來的姿勢。鷓鴣的幼雛不像其餘的幼雛那樣不長羽毛,比起小雞來,它們羽毛更快地豐滿起來,而且更加早熟。它們睜大了寧靜的眼睛,很顯著地成熟了,卻又很天真的樣子,使人一見難忘。這種眼睛似乎反映了全部智慧。不僅僅提示了嬰孩期的純潔,還提示了由經驗洗鍊過的智慧。鳥兒的這樣的眼睛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和它所反映的天空同樣久遠。山林之中還沒有產生過像它們的眼睛那樣的寶石。一般的旅行家也都不大望到過這樣清澈的一口井。無知而魯莽的獵者在這種時候常常槍殺了它們的父母,使這一群無告的幼雛成了四處覓食的猛獸或惡鳥的犧牲品,或逐漸地混入了那些和它們如此相似的枯葉而同歸於盡。據說,這些幼雛要是由老母雞孵出來,那稍被驚擾,便到處亂走,很難幸兔,因為它們再聽不到母鳥召喚它們的聲音。這些便是我的母雞和幼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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