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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是這樣的透明,二十五至三十英尺下面的水底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赤腳踏水時,你看到在水面下許多英尺的地方有成群的鱸魚和銀魚,大約只一英寸長,連前者的橫行的花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你會覺得這種魚也是不願意沾染紅塵,才到這裡來生存的。有一次,在冬天裡,好幾年前了,為了釣梭魚,我在冰上挖了幾個洞,上岸之後,我把一柄斧頭扔在冰上,可是好像有什麼惡鬼故意要開玩笑似的,斧頭在冰上滑過了四五桿遠,剛好從一個窟窿中滑了下去,那裡的水深二十五英尺,為了好奇,我躺在冰上,從那窟窿里望,我看到了那柄斧頭,它偏在一邊頭向下直立著,那斧柄筆直向上,順著湖水的脈動搖搖擺擺,要不是我後來又把它吊了起來,它可能就會這樣直立下去,直到木柄爛掉為止。就在它的上面,用我帶來的鑿冰的鑿子,我又鑿了一個洞,又用我的刀,割下了我看到的附近最長的一條赤楊樹枝,我做了一個活結的繩圈,放在樹枝的一頭,小心地放下去,用它套住了斧柄凸出的地方,然後用赤楊枝旁邊的繩子一拉,這樣就把那柄斧頭吊了起來。

  湖岸是由一長溜像鋪路石那樣的光滑的圓圓的白石組成的;除一兩處小小的沙灘之外,它陡立著,縱身一躍便可以跳到一個人深的水中;要不是水波明淨得出奇,你決不可能看到這個湖的底部,除非是它又在對岸升起。有人認為它深得沒有底。它沒有一處是泥濘的,偶爾觀察的過客或許還會說,它裡面連水糙也沒有一根;至於可以見到的水糙,除了最近給上漲了的水淹沒的、並不屬於這個湖的糙地以外,便是細心地查看也確實是看不到菖蒲和蘆葦的,甚至沒有水蓮花,無論是黃色的或是白色的,最多只有一些心形葉子和河蓼糙,也許還有一兩張眼子菜;然而,游泳者也看不到它們;便是這些水糙,也像它們生長在裡面的水一樣的明亮而無垢。岸石伸展入水,只一二桿遠,水底已是純粹的細沙,除了最深的部分,那裡總不免有一點沉積物,也許是腐朽了的葉子,多少個秋天來,落葉被刮到湖上,另外還有一些光亮的綠色水苔,甚至在深冬時令拔起鐵錨來的時候,它們也會跟著被拔上來的。

  我們還有另一個這樣的湖,在九畝角那裡的白湖,在偏西兩英里半之處;可是以這裡為中心的十二英里半徑的圓周之內,雖然還有許多的湖沼是我熟悉的,我卻找不出第三個湖有這樣的純潔得如同井水的特性。大約歷來的民族都飲用過這湖水,艷羨過它並測量過它的深度,而後他們一個個消逝了,湖水卻依然澄清,發出綠色。一個春天也沒有變化過!也許遠在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樂園時,那個春晨之前,瓦爾登湖已經存在了,甚至在那個時候,隨著輕霧和一陣陣的南鳳,飄下了一陣柔和的春雨,湖面不再平靜了,成群的野鴨和天鵝在湖上游著,它們一點都沒有知道逐出樂園這一回事,能有這樣純粹的湖水真夠滿足啦。就是在那時候,它已經又漲,又落,純清了它的水,還染上了現在它所有的色澤,還專有了這一片天空,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一個瓦爾登湖,它是天上露珠的蒸餾器。誰知道,在多少篇再沒人記得的民族詩篇中,這個湖曾被譽為喀斯泰里亞之泉?在黃金時代里,有多少山林水澤的精靈曾在這裡居住?這是在康科德的冠冕上的第一滴水明珠。

  第一個到這個湖邊來的人們可能留下過他們的足跡。我曾經很驚異地發現,就在沿湖被砍伐了的一個濃密的森林那兒,峻削的山崖中,有一條繞湖一匝的狹窄的高架的小徑,一會兒上,一忽兒下,一會兒接近湖,一忽兒又離遠了一些,它或許和人類同年,土著的獵者,用腳步走出了這條路來,以後世世代代都有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不知不覺地用腳走過去。冬天,站在湖中央,看起來這就更加清楚,特別在下了一陣小雪之後,它就成了連綿起伏的一條白線,敗糙和枯枝都不能夠掩蔽它,許多地點,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看起來還格外清楚,但是夏天裡,便是走近去看,也還是看不出來。可以說,雪花用清楚的白色的浮雕又把它印刷出來了。但願到了將來,人們在這裡建造一些別墅的裝飾庭園時,還能保留這一殘跡。

  湖水時漲時落,但是有沒有規律,如有規律,又是怎樣的周期,誰也不知道,雖然有不少人,照常要裝作是知道的。冬天的水位通常要高一些,夏天的總低一些,但水位與天氣的乾燥潮濕卻沒有關係。我還記得,何時水退到比我住在那兒的時候低了一兩英尺,何時又漲高了至少有五英尺。有一個狹長的沙洲伸展到湖中,它的一面是深水,離主岸約六桿,那大約是一八二四年,我曾在上面煮開過一壺雜燴,可是一連二十五年水淹沒了它,我無法再去煮什麼了;另一方面,當我告訴我的朋友們說,數年之後,我會經常垂鈞在森林中的那個僻隱的山凹里,駕一葉扁舟,在離開他們現在看得見的湖岸約十五桿的地方,那裡早已成為一片糙地了,他們常常聽得將信將疑。可是,兩年來,湖一直在漲高,現在,一八五二年的夏天,比我居住那兒的時候已經高出五英尺,相當於三十年之前的高度,在那片糙地上又可以垂釣了。從外表看,水位已漲了六七英尺,但是從周圍的山上流下來的水量實際上不多,漲水一定是由於影響它深處泉源的一些原因。同一個夏天裡水又退了。驚人的是這種漲落,不管它有否周期,卻需要好幾年才能夠完成。我觀察到一次漲,又部分地觀察了兩次退,我想在十二或十五年後,水位又要降落到我以前知道的地方。偏東一英里,茀靈特湖有泉水流入,又流水出去,是激盪漲落的,而一些介乎中間的較小的湖沼卻和瓦爾登湖同進退,最近也漲到了它們的最高的水位,時間與後者相同。根據我的觀察所及,白湖的情形也如此。

  間隔很久的瓦爾登湖的漲落至少有這樣一個作用:在最高的水位維持了一年左右,沿湖步行固然困難了,但自從上一次水漲以來,沿湖生長的灌木和蒼松,白樺,榿木,白楊等樹木都給沖刷掉了,等它水位退下,就留下一片乾淨的湖岸,它不像別的湖沼和每天水位漲落的河流,它在水位最低時,湖岸上反而最清潔。在我屋邊的那湖岸上,一排十五英尺高的蒼松給沖刷了,仿佛給槓桿掀倒了似的,這樣制止了它們的侵占;那樹木的大小恰好說明了上次水位上漲到這個高度迄今有了多少年。用這樣的漲落方式,湖保持了它的擁有湖岸的權利,湖岸這樣被刮去了鬍鬚,樹木不能憑著所有權來占領它。湖的舌頭舔著,使鬍子生長不出來。它時時要舔舔它的面頰。當湖水漲得最高時,榿木,柳樹和楓樹從它們的淹在水裡的根上伸出來大量纖維質的紅根須,長達數英尺,離地有三四英尺高,想這樣來保護它們自己;我還發現了,那些在岸邊高處的漿果,通常是不結果實的,但在這種情況下,卻就有了豐收。

  湖岸怎麼會鋪砌得這樣整齊,有人百思不得其解,鄉鎮上的人都聽到過傳說,最年老的人告訴我說,他們是在青年時代聽來的——在古時候,正當印第安人在一個小山上舉行狂歡慶典,小山忽然高高升到天上,就像湖現在這樣深深降人地下,據說他們做了許多不敬神的行為,其實印第安人從沒有犯過這種罪,正當他們這樣褻讀神明的時候,山嶽震撼,大地突然間沉下去,只留下了一個印第安女子,名叫瓦爾登,她逃掉了性命,從此這湖沿用了她的名字。據揣想是在山嶽震撼時,這些圓石滾了下來,鋪成了現在的湖岸。無論如何,這一點可以確定,以前這裡沒有湖,現在卻有了一個;這一個印第安神話跟我前面說起過的那一位古代的居民是毫無牴觸的,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初來時,帶來一根魔杖,他看到糙地上升起了一種稀薄的霧氣,那根榛木杖就一直指向下面,直到後來他決定挖一口井。至於那些石子呢,很多人認為它們不可能起固於山的波動;據我觀察,四周的山上有很多這樣的石子,因此人們不能不在鐵路經過的最靠近那湖的地方在兩邊築起牆垣;而且湖岸愈是陡削的地方,石子愈是多;所以,不幸的是,這對於我不再有什麼神秘了。我猜出了鋪砌的人來了。如果這個湖名不是由當地一個叫薩福隆·瓦爾登的英國人的名字化出來的後,——那末,我想瓦爾登湖原來的名字可能是圍而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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