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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他這人身上可以察覺到,他有相當的,不管如何地少,積極的獨創性;有時我還發現他在自己尋思如何表達他自己的意見,這是稀有的現象,我願在隨便哪一天跑十英里路,去觀察這種景象,這等於溫習一次社會制度的起源。雖然他遲疑,也許還不能明白地表現他自己,他卻常常藏有一些非常正確的好意見。然而他的思想是這樣原始,和他的肉體的生命契合無間,比起僅僅有學問的人的思想來,雖然已經高明,卻還沒有成熟到值得報導的程度。他說過,在最低賤的人中,縱然終身在最下層,且又目不識丁,卻可能出一些天才,一向都有自己的見解,從不假裝他什麼都知道;他們深如瓦爾登湖一般,有人說它是無底的,雖然它也許是黑暗而泥濘的。

  許多旅行家離開了他們的路線,來看我和我屋子的內部,他們的託辭往往是要一杯水喝。我告訴他們,我是從湖裡喝水的,手指著湖,願意借一個水勺給他們。住得雖然遠僻,每年,我想,四月一日左右,人人都來踏青,我也免不了受到訪問;我就鴻運高照了,雖然其中有一些古怪人物的標本。從濟貧院或別處出來的傻瓜也來看我;我就儘量讓他們施展出他們的全部機智,讓他們對我暢談一番;在這種場合,機智常常成了我們談話的話題;這樣我大有收穫了。真的,我覺得他們比貧民的管理者,甚至比市里行政管理委員會的委員要聰明得多,認為大翻身的時期已差不多了。關於智慧,我覺得愚昧和大智之間沒有多少分別。特別有一天,有一個並不討厭的頭腦單純的貧民來看我,還表示願意跟我一樣地生活。以前我常常看到他和別人一起好像籬笆一樣,在田野中站著,或坐在一個籮斗上看守著牛和他自己,以免走散。他懷著極大的純樸和真誠,超出或毋寧說低於一般的所謂的自卑,告訴我說他"在智力上非常之低"。這是他的原話。上帝把他造成這個樣子,可是,他認為,上帝關心他,正如關心旁人一樣。"從我的童年時代起,"他說,"我就一向如此,我腦筋就不大靈;我跟別的小孩子不同;我在智力方面很薄弱。我想,這是神的意志吧。"而他就在那裡,證實了他自己的話。他對我是一個形上學的謎語。我難得碰到一個人是這樣有希望的——他說的話全都這樣單純誠懇,這樣真實。他越是自卑之至,他卻真的越是高貴。起先我還不知道,可是這是一個聰明辦法取得的效果。在這個智力不足的貧民所建立的真實而坦率的基礎上,我們的談話反倒可以達到比和智者談話更深的程度。還有一些客人,一般不算城市貧民,實際上他們應該算是城市貧民;無論如何可以說是世界貧民;這些客人無求於你的好客,而有求於你的大大的殷勤。他們急於得到你的幫助,卻開口就說,他們下決心了,就是說,他們不想幫助自己了。我要求訪客不能餓著肚子來看我,雖然也許他們有世上最好的胃口,不管他們是怎麼養成這樣好的胃口的。慈善事業的對象,不得稱為客人。有些客人,不知道他們的訪問早該結束了,我已經在料理我自己的事務,回答他們的話就愈來愈怠慢了。幾乎各種智能的人在候鳥遷移的時節都來訪問過我。有些人的智能是超過了他們能運用的範圍的;一些逃亡的奴隸,帶著種植園裡的神情,不時尖起耳朵來聽,好像寓言中的狐狸時時聽到獵大在追蹤它們,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我,好像在說,——

  "啊,基督教徒,你會把我送回去嗎?"其中有一個真正的逃亡者,我幫他朝北極星的那個方向逃去。有人只有一個心眼兒,像只有一隻小雞的母雞,有人卻像只有一隻小鴨的母鴨;有些人千頭萬緒,腦子裡雜亂無章,像那些要照料一百隻小雞的老母雞,都在追逐一隻小蟲,每天在黎明的露水中總要丟失一二十隻小雞,——而爭得它們羽毛蓬亂、污穢不堪了;此外還有一些不是用腿而是用智力走路的人,像一條智力的蜈蚣,使得你周身都發抖。有人建議我用一本簽名簿來保留訪客的名字,像白山那裡的情形;可惜,啊!我的記憶力太好了,不需要這種東西。

  我不能不發現我的訪客的若干特點。女孩子,男孩子,少婦,一到森林中就很快活。他們看著湖水,看著花,覺得時間過得很愉快。一些生意人,卻只感到寂寞,只想著生意經,只覺得我住得不是離這太遠就是離那太遠,甚至有些農民也如此,雖然他們說,他們偶爾也愛作林中閒遊,其實很明顯,他們並不愛好。這些焦灼安的人啊,他們的時間都花在謀生或者維持生活上了;一些牧師,開口閉口說上帝,好像這題目是他們的專利品,他們也聽不見各種不同的意見;醫生,律師,忙碌的管家婦則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審察我的碗櫥和床鋪,——不然某夫人怎樣知道我的床單沒有她的乾淨?——有些已經不再年輕的年輕人,以為跟著職業界的老路走,是最安全的辦法了,——這些人一般都說我這種生活沒有好處。啊,問題就在這裡!那些衰老的,有病的,膽怯的人,不管他們的年齡性別,想得最多的是疾病、意外和死亡;在他們看來,生命是充滿了危險的,——可如果你不去想它,那又有什麼危險呢?——他們覺得,謹慎的人應當小心地挑選個最安全的地區,在那裡的醫生可以隨喚隨到。在他們看來,村子真是一個com一Munity,一個共同防護的聯盟,你可以想像的,他們連採集越橘時也要帶藥箱去呢。這就是說,一個人如果是活著的,他就隨時隨地有死亡的危險,其實這樣的死亡危險,由於他已經是一個活著的死人而相對地減少了。一個人閉門家中坐,跟他出外奔跑是一樣危險的。最後,還有一種人,自名為改革家的,所有訪客中要算他們最討厭了,他們以為我是一直在歌唱著,——

  這是我所造的屋子;

  這是在我所造的屋子中生活的人;

  可是他們不知道接下來的兩行正是,——

  而正是這些人,煩死了

  住在我所造之屋中的人。我並不怕捉小雞的老鷹,因為我沒有養小雞,可是我最怕捉人的鷲鳥。

  "除開最後一種人,我還有一些更令人愉快的訪客。小孩子來采漿果,鐵路上的工人們穿著乾淨的襯衣來散步,漁人、獵戶、詩人和哲學家;總之,一切老老實實的朝聖者,為了自由的緣故而到森林中來,他們真的把村子拋在後面了,我很喜歡向他們說,"歡迎啊,英國人!歡迎啊,英國人!"因為我曾經和這一個民族往來過。

  種 豆

  這時我的豆子,已經種好了的一行一行地加起來,長度總有七英里了吧,急待鋤糙鬆土,因為最後一批還沒播種下去,最先一批已經長得很不錯了;真是不容再拖延的了。這一樁赫拉克勒斯的小小勞役,幹得這樣賣力,這樣自尊,到底有什麼意思呢,我還不知道。我愛上了我的一行行的豆子,雖然它們已經超出我的需要很多了。它們使我愛上了我的土地,因此我得到了力量,像安泰一樣。可是我為什麼要種豆呢?只有天曉得。整個夏天,我都這樣奇妙地勞動著——在大地表皮的這一塊上,以前只長洋莓,狗尾糙,黑莓之類,以及甜蜜的野果子和好看的花朵,而現在卻讓它來生長豆子了。我從豆子能學到什麼,豆於從我身上又能學到什麼呢?我珍愛它們,我為它們鬆土鋤糙,從早到晚照管它們;這算是我一天的工作。闊大的葉子真好看。我的助手是滋潤這乾燥泥土的露水和雨點。而泥土本身又含有何等的肥料,雖說其中有大部分土地是貧瘠和枯竭的。蟲子,寒冷的日子,尤其土撥鼠則是我的敵人。土撥鼠吃光了我一英畝地的四分之一。可是我又有什麼權利拔除狗尾糙之類的植物,毀壞它們自古以來的百糙園呢?好在剩下的豆子立刻就會長得十分茁壯,可以去對付一些新的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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