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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在一個小縣城,沒通火車,最常見的交通工具是拖拉機、解放牌卡車、長途客車,小汽車很少見,一旦出現會被一群孩子追著看。我上小學的時候已經時不時能坐一趟火車去南昌看外公外婆,在小朋友中很有優越感。一個鄰居經常這樣哄孩子:如果你下次考試能得雙百分,我就帶你去市里——看——火車。至今我們家族還傳頌著我一個關於火車的笑話,我一直搞不清為什麼快車的票比慢車的貴,坐慢車不是還能多坐一會兒嗎?

  我的二叔是我的偶像,他在海南當過海軍,有很多在艦艇上拍的颯爽英姿的照片,我百看不厭。他退伍以後成了司機,一開始開敞篷手扶拖拉機,後來開有駕駛室的拖拉機,再後來開解放牌卡車。我現在還記憶猶新的一次是一大家子人乘拖拉機去旁邊的市里看電影,電影名字叫《三笑》,看完以後,又連夜趕回來,我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後面的拖斗里,雲淡風清,月色撩人,興致高昂,就像歌中唱的:乘著月色,我們駕拖拉機遠去,乘著蛙鳴,我們駕拖拉機遠去。

  飛機對我們更加具有神秘感,誰要是坐過飛機那簡直就像上過麥當娜的床一樣牛比,我爸曾經在軍用機場參觀過戰鬥機,還能時不時拿出來說事兒。每當有飛機從我們那裡飛過,不管老人小孩都會仰著頭看,並評價其觀賞價值、大小、成色、品種,個兒小一點的是客機,個子大一點的是灑農藥的小飛機、直升機。

  我們離福建比較近,有一陣兩岸關係比較緊張,到處傳謠言,說國軍的飛機要來轟炸。後來還真是經常有飛機來我們那裡盤旋,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說飛機飛得很低,連青天白日的徽章都能看見,當然沒扔炸彈,就是散發了很多反革命傳單,還有一些食品,包括當時很神奇的壓縮餅乾,只是沒有人敢吃,因為想當然地覺得肯定下毒了。現在想起來,真是扯蛋的事兒,我們又不是戰略要地,窮得叮噹響,國軍再傻,也不至於在我們那裡浪費彈藥。

  事實是我們那裡要修一條鐵路,飛機只是來勘察地形的,過不多久就來了很多鐵道兵,而且一呆就是好幾年,其間少不了和當地姑娘談戀愛,和本地流氓鬥毆什麼的,結果搞得影響很惡劣,大家在背後叫他們“老解士”,在方言中和“勞改死”是同樣的發音,我們班有兩個同學是軍人的子女,一開始還經常被歧視。但是為了通火車我們都忍了,最荒謬的是,鐵路修到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說要改線了,火車不往我們這裡走了,迄今,我的家鄉也沒有通客車,每天只有一兩趟貨車去附近的煤礦運煤。

  從上大學以後,我對火車的熱愛就徹底被春運整垮了,我回家一趟要乘車36個小時,而且都不是起始站,春運期間,別說座位,能上車就是萬幸了,旅途可以用苦不堪言來形容。我最長的一次站了24個小時,其他諸如睡在凳子底下、搶占廁所、上下車走窗戶我都幹過,我還坐過一次悶罐子車,前面一節車廂運豬,後面一節車廂裝人,完全沒有人的尊嚴。很長的時候我都對火車懷有深厚的恐懼感,一上車基本上人就處於半昏厥狀態。以前我們說,苦不苦,看看長征兩萬五,現在我們說,過不過,想想春運期間坐硬座。

  有一個故事說,美國的一個人權組織長期攻擊中國人搞計劃生育,還特地派了兩個官員來中國考察,中國政府安排他們去西北,去的時候是飛機,回來的時候趕上春運,沒有飛機票,他們就坐火車,折騰了一路,下車以後,他們對來接站的中國官員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計劃生育好啊!

  隨著年齡的增長,市面的見過,品位的提升,我把這種熱愛基本固定在了小汽車上面,我已經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從現在開始攢錢學車。其實這種熱愛是每個男人與生俱來的,就像對女人一樣,他最可以體現男性的魅力,比如速度、力量和性,北野武有一部牛比電影叫《性愛狂想曲》,詳細講述了性愛和交通工具的關係,主人公受色情電影毒害太深,他最大的願望就是,開著自己的車對路邊的美女說,小姐,想上車做愛嗎?為了這個目標,他經受了無數次冒險、嘗試和失敗,最後,他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蒼蠅,被一個巨大的蒼蠅拍拍死在一個巨大的牛糞堆上。在另一部電影《衝撞(Crash)》里,有一群人依靠撞車的方式來獲得高潮。前者很悲涼,後者很糜爛,都不太適合中國國情,我們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主要解決的是溫飽問題,而且要符合主旋律,我的朋友金銀財寶就很典型,他有一輛憂傷的中年二手斯各達,他經常開著車對路邊的美女說,姑娘,想上車談談文學嗎?

  這也是我最愛的交通情色事件。

  學一門手藝

  我們一家都是本份人,他們對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學好一門手藝,以後不論怎麼改朝換代都能養活自己。其實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我的一個同事小時候眼睛不好,他媽怕他以後瞎了沒活路,所以讓他跟一個盲人學了一年按摩。

  我的運氣不如他好,我家對我的教育基本採取粗放式經營,不給我進行任何投資,琴棋書畫樣樣都玩,但沒一樣正經學過。

  我爸是個多面手,二胡、笛子、快板都會,後來當我追求時髦想學吉他的時候,我爸非要教我二胡,說這個比吉他頂事兒,你看阿炳揣一顆平常心,別一把胡琴,走遍大江南北,吃香的喝辣的。我悶頭扯了兩天,四鄰五舍雞犬不寧。樓下一個神經衰弱的老姑婆差點一氣之下嫁了人。上初一我有了第一把吉他,我天資聰穎,一個禮拜就搞懂了音階,兩個禮拜就學會了三個和弦,和鄰居孩子的水平相當,我們一起坐在院子的台階上彈唱:天上星,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批判萬惡的舊社會……記得那是夏季,天氣多風又多雨,也許純粹是偶然,在這個小站遇見你……聰明人做事兒往往淺嘗則止,很多年後,我的吉他依然停留在第一把位彈和弦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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