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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莉笑吟吟的把那枚鑽戒拿給我,便跳蹦蹦去睡覺了,李彤指著我手上的大鑽戒說道:

  “那是我出國時我媽給我當陪嫁的。”

  “你那麼喜歡莉莉,給你做乾女兒算了。”我說道。

  “罷了,罷了,”李彤立起身來,嘴角又笑得高高的挑了起來說道,“莉莉有黃慧芬那麼好的媽媽還要我幹什麼?你看看,我也是個做母親的人嗎?我們進去吧,我已經輸了好些籌碼,這下去撈本去。”

  這次我們回到紐約來,很少看到李彤,我們有牌局,她也不大來參加了。有人說她在跟一個美國人談戀愛,也有人卻說她和一個南美洲的商人弄得很不清楚。一天,我和慧芬開車下城,正當我們轉入河邊公路時,有一輛龐大金色的敞篷林肯,和我們的車擦身而過,超前飛快駛去,裡面有一個人大聲喊道:

  “黃——慧——芬!”

  慧芬趕忙伸頭出去,然後嘖著嘴嘆道:

  “李彤的樣子真唬人!”

  李彤坐在那輛金色敞車的右前座,她轉身向後,朝著我們張開雙手亂招一陣,她頭上系了一塊黑色的大頭巾,被風吹起半天高,那輛金色車子像一丸流星,一眨眼,便把她的身影牽走了。她身旁開車的那個男人,身材碩大,好像是個外國人。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看見李彤。

  雷芷苓結婚的第四年才生頭一個孩子,兩夫妻樂得了不得,她的兒子做滿月,把我們請到了她Riverdale的家裡去。我們吃完飯成上牌局,打了幾輪撲克,張嘉行兩夫婦才來到。張嘉行一進門右手高舉著一封電報,便大聲喊道:

  “李彤死了!李彤死了!”

  “哪個李彤?”雷芷苓迎上去叫道。

  “還有哪個李彤?”張嘉行不耐煩的說道。

  “胡說,”雷芷苓也大聲說道,“李彤前兩個星期才去歐洲旅行去了。”

  “你才胡說,”張嘉行把那封電報塞給雷芷苓,“你看看這封電報,中國領事館從威尼斯打給我的。李彤在威尼斯遊河跳水自殺了。她沒有留遺書,這裡又沒有她的親人,還是警察從她皮包里翻到我的地址才通知領事館打來這封電報,我剛才去和這邊的警察局接頭,打開她的公寓,幾柜子的衣服——我都不知怎麼辦才好!”

  張嘉行和雷芷苓兩人都一齊爭嚷著:李彤為什麼死?李彤為什麼死?兩個人吵著聲音都變得有點憤慨起來,好像李彤自殺把她們兩人都欺瞞了一番似的。慧芬把那封電報接了過去。卻一直沒有做聲。

  “這是怎麼說?她也犯不著去死呀!”張嘉行喊道,“她賺的錢比誰都多,好好的活得不耐煩了?”

  “找勸過她多少次:正正經經去嫁一個人。她卻一直和我嘻皮笑臉,從來不把我的話當話聽。”雷芷苓說道。

  “這麼多人追她,她一個也不要,怪得誰?”張嘉行說。

  雷芷苓走到臥房裡拿出一張照片來遞給大家說道。

  “我還忘記拿給你們看,上個禮拜我才接到李彤從義大利寄來的這張照片——誰料得著她會出事?”

  那是一張彩色照。李彤站著,左手撈開身上一件黑大衣,很佻撻的扠在腰上,右手卻戴了白手套做著招揮的姿勢,她的下巴揚得高高的,眼瞼微垂,還是笑得那麼倔強,那麼孤傲,她背後立著一個大斜塔,好像快要壓到她頭上來了似的。慧芬握著那張照片默默的端詳著,我湊到她身旁,她正在看相片後面寫著的幾行字。

  親愛的英美蘇:

  這是比薩斜塔

  中國 一九六○年十月

  張嘉行和雷芷苓兩人還在一直爭論李彤自殺的原因,張嘉行說也許因為李彤被那個美國人拋掉了,雷芷苓卻說也許因為她的神經有點失常。可是她們都一致結論李彤死得有點不應該。

  “我曉得了,”張嘉行突然拍了一下手說道,“李彤就是不該去歐洲!中國人也去學那些美國人,一個人到歐洲亂跑一頓。這下在那兒可不真成了孤魂野鬼了?她就該留在紐約,至少有我們這幾個人和她混,打打牌鬧鬧,她便沒有工夫去死了。”

  雷芷苓好像終於同意了張嘉行的說法似的,停止了爭論。一時大家都沉默起來。雷芷苓和張嘉行對坐著,發起怔來,慧芬卻低著頭一直不停的翻弄那張照片。男客人坐在牌桌旁,有些撥弄著面前的籌碼,有些默默的抽著煙。先頭張嘉行和雷芷苓兩人吵嚷得太厲害,這時突然靜下來,客廳里的空氣驟地加重了一倍似的,十分沉甸起來。正當每個人都顯得有點局促不安的時候,雷芷苓的嬰兒在搖籃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宏亮的嬰啼衝破了漸漸濃縮的沉寂。雷芷苓驚立起來叫道:

  “打牌!打牌!今天是我們寶寶的好日子,不要談這些事了。”

  她把大家都拉回到牌桌上,恢復了剛才的牌局。可是不知怎的,這回牌風卻突然轉得熾旺起來,大家的注愈下愈大。張嘉行撈起袖子,大聲喊著:

  “Show hand!Show hand!”

  將面前的籌碼一大堆一大堆豁瑯瑯推到塘子裡去。雷芷苓跟著張嘉行也肆無忌憚的下起大注來。慧芬打撲克一向謹慎,可是她也受了她們感染似的,一動便將所有的籌碼擲進塘子裡。男客人們比較能夠把持,可是由於張嘉行她們亂下注,牌風愈翻愈狂,大家守不住了,都搶著下注,滿桌子花花綠綠的籌碼,像浪頭一般一忽兒湧向東家,一忽兒湧向西家,張嘉行和雷芷苓的先生一直在勸阻她們,可是她們兩人卻像一對戰紅了眼的鬥雞一般,把她們的先生橫蠻的擋了回去,一贏了錢時便縱身趴到桌子上,很狂妄的張開手將滿桌子的籌碼掃到跟前,然後不停的喊叫,笑得淚水都流了出來。張嘉行的聲音叫得嘶啞了,雷芷苓的個子嬌小,聲音也細微,可是她好像要跟張嘉行比賽似的,拼命提高嗓子,聲音變得非常尖銳,十分的刺耳。輸贏大了,一輪一輪下去,大家都忘了時間,等到江騰去拉開窗簾時,大家才發覺外面已經亮了。太陽升了出來,玻璃窗上一片白光,強烈的光線閃進屋內,照得大家都眯上了眼睛,張嘉行丟下牌,用手把臉掩起來。江騰叫雷芷苓去暖咖啡,我們便停止了牌局。結算下來,慧芬和我都是大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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