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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阿雲固執,但那年頭,誰不對愛情這回事固執?

  十八年後,男人娶了一個長得跟阿雲一模一樣的女子;女子不叫雲,叫雨;男人一生,在雲雨之間來去,哭笑無端。

  文藝片遺失了

  多年前看到電影《戀戀三季》的GG:一個穿越南國服的女人,仰著臉,站在火紅紅的花樹下。因為這幀劇照,好想去看這齣戲;但事情多,擱下就忘了。買來影碟,不捨得看,又擱了半月。“這是一出‘文藝片’!”看完了,有這樣的感覺。

  文藝片,有什麼值得詫異?再想了幾日,原來,香港是沒有什麼文藝片的;文藝片,離不開一個文藝的劇本,要寫出一個精緻的文藝劇本,離不開一個精緻的文藝人,或者,離不開一部精緻的文藝小說。

  是有人把嚴肅的作品,比方說,張愛玲的小說拍成電影的;拍得再認真,還是讓人覺得遙遠,變了“歷史片”;等而下之的,虛浮無血肉,都淪為造作的笑片。

  《戀戀三季》的導演東尼·包拍越南,讓人看到“越南人在越南生活”的具體面貌;觀眾看得到,也感受得到他們的文化、訴求、愛和自尊。一個三輪車夫天天在酒店門外等一個妓女,“我是一個妓女,而你只是一個車夫,我們可以怎樣?”妓女覺得酒店好氣派,好華麗,她要住進去,變成“那個世界”的人;我們也明白她的苦澀和“虛榮”。

  酒店門外,有一個賣白蓮花的女孩,她叫甘欣,日頭毒,甘欣汗流浹背;這天,蓮花賣不出去,因為有人載來一貨車的塑料白蓮花。“塑料花還有香味,大家都愛噴到花上那些濃郁的氣味。”這是採蓮女的控訴:“文明”,很虛浮,但大眾趨之若鶩。

  哈威·凱特爾演回到越南尋找女兒的退伍美軍,遍尋不獲,他沮喪得借酒澆愁,這時候,他的女兒卻出現了:是來陪酒的。鏡頭再轉,他向甘欣買了一束幽香的白蓮花,送給女兒;命途,布滿泥污,但人心,可以出污泥而不染。

  《戀戀三季》的越南,不是大美國恐怖分子作為武器試驗場的越南,這個越南美麗而清雅;開場,戴斗笠的女人泛舟池塘采白蓮,池塘中有一華屋,屋前,採蓮婦唱著老歌,“……女子命運,猶如雨點,一些落在黑陰溝,一些落在金池塘……”是知命,也是認命;認命的歌,一唱百和;新來的甘欣不隨俗,她唱的,讓老女人皺眉;字幕譯得粗陋,我琢磨原意,潤飾了,也許更貼近採蓮女的心事。

  有誰知道田裡有多少稻穗?河有多少灣流?

  雲有多少重?森林裡的落葉,誰可以清掃淨盡?

  誰可以叫風,再吹動大樹?

  蠶要吃多少桑葉,才可以造就美服華衣?

  天要下雨,但海洋,能承受多少眼淚?

  月亮要等多少年,才會蒼老,才可以在靜夜裡停駐?偷走我心的人,我仍舊會為他歌唱,願他青雲直上……

  池中華屋裡,住著一位老詩人,染了惡疾,絕少見人,卻為自己的蓮園驕傲;他告訴甘欣,小時候,有一個女人對他唱過這首歌;如今,死神就要來做客,他希望她最後一次為他唱這首歌。

  象徵,用得著跡,是有點“樣板”的,但不減情味;有情的故事,都好看;有情,還有那麼一點文化味,就可以流傳了。

  沒有文化,沒有對這文化的反思,反思不出一個所以然;或者,這個“所以然”處理得不好,就沒有文藝片;香港沒有文藝片,因為我們的文化,長期交白卷。

  《戀戀三季》沒有貶抑窮苦人,大家都是窮苦人,沒讓“道學家”玷污的國度,人都活得有尊嚴;蓮花本來不沾泥,泥,都是偽善之徒糊上去的。

  吃人升降機

  海邊屋小,沒升降機,出門赴宴也未必部是樓上店,十天半月沒搭“電梯”,忽然置身這麼一隻鐵匣,總覺不安,總多幻想。寫過一篇升降機愛上一個男人的故事:夜深,大堂電梯打開門,飄出來千萬朵蝴蝶;電梯叫海侖娜,因為某天有人在“她”的鐵扉刻了:“海侖娜,我永遠的愛。”男人沒察覺這個鐵匣的心事,他帶女孩回家;女孩踏進升降機,升降機就變成微波爐,再開門,男人只見到一攤血水。

  電梯的聲光顏色,總讓我覺得那是一個微波爐,大家擠在一起,都希望給烤死的,是身邊人。

  “心理學家發現一件事,兩個人,同赴一個目的地,在電梯裡,他們不會交談;如果一起爬樓梯,或者,拾級於鳥語花香的長階,這兩個人,一般會聊聊天,話話家常。”拖鞋麥飛說;他能吃飽,就關心思考。

  升降機把人關在一起,人反而變得疏離,冷漠,那是“速度”帶來的遺害;我們失去“慢”的情趣,“慢”的從容;我們感到閒逸,覺得下一秒,眼前人仍舊存在,大概才會想到跟他“發展感情”,誰會跟一個在微波爐里等出生天的人打交道?

  微波爐里這個人,他可能比我們更早“離去”,在下一個數目字出現的時候,化為烏有。

  米蘭·昆德拉寫了一部書,也叫《慢》,對有速度,但無方向的人生,就很有感慨。好想再寫一篇小說:升降機會吃人,每隔一段時日,每部升降機都吃掉一些人,吃得骨肉不留;大家只覺得人口少了,出門清靜了,朋友不見了,卻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情侶在電梯前吻別,溫柔的夜,大堂管理員鼾聲有如鯨魚哼的藍調。“明天見。”你說;但今夜,你可能讓電梯吃掉,你的女朋友,也可能讓電梯吃掉。繁華鬧市,我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門開門合,而生命,是那樣的無常。

  奴婢·驢馬·工具

  人,生而不平等;教育,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我們學習儘可能平等待人;能平等待人,就很不錯;沒有人我之別,還要沒有人貓,或者人狗之別,全無“分別心”這是禪者的境界了。

  有這麼一個故事:和尚拜訪翠岩禪師,禪師不在,就去找主事僧。

  “見過禪師了?”主事僧問。“還沒有。”和尚答。主事僧忽然指著身邊小狗,說:“你要參拜禪師,就先禮拜這條狗。”

  “你要我拜狗……”和尚不知所措。

  當然不知所措。他習慣了見高拜;狗,不夠高。

  江山坐穩了,富起來了,要無分別心,要能尊重人,要明白這“平等”二字,就更難了。“大爺有錢,大爺愛怎麼擺弄你,就怎麼擺弄你!”你見過有財有德的人嗎?都把人當奴婢,當驢馬,當工具。

  今天興到,招來一批;明天,都裁去。用你,是為了增強公司競爭力;裁你,還是那一句:“為了繼續增強競爭力。”把員工當奴婢,奴婢還是人,大爺偶發慈心,奴婢還有半碗開眉飯;把人當驢馬,年深日久,效力的也把自己當驢馬,誰多賞一塊骨頭,就為誰賣命;驢馬,何必對舊主忠心?

  等而下之的財閥,把人當工具。

  “我既然是工具,是一張刀,一口釘,誰多付我錢,我捅死你,釘死你,絕對問心無愧。”工具,有工具的邏輯;員工淪為工具,工具冷而硬,當然更不必對舊主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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