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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生子又拿出一個玻璃杯,為自己倒了啤酒,也不向笹垣打聲招呼,一口氣就喝掉半杯。

  “你喝酒還是這麼慡快。”笹垣伸手拿起啤酒瓶,幫她倒滿。

  “謝謝。”彌生子點頭致意,“這是我唯一的樂趣。”

  “彌生子太太,你這家店開多少年了?”

  “嗯,多少年啦?”她扳著手指,“十四年吧……對,沒錯,明年二月就十四年了。”

  “還挺能撐嘛,你還是最適合做這一行,嗯?”

  “哈哈!”她笑了,“也許吧,以前的咖啡館三年就倒了。”

  “當鋪的工作你也從來不幫忙吧?”

  “對呀,那是我最討厭的工作,和我的個性完全不合。”

  即使如此,她還是做了將近十三年的當鋪老闆娘,雖然她認為那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錯誤。如果沒嫁給桐原,繼續在北新地的酒吧工作,現在不知已掌管多大的店了。

  丈夫洋介遭人殺害後,當鋪暫時由松浦管理,但不久家族便召開了會議,當鋪改由洋介的堂弟主事。原本桐原家世代經營當鋪,由親戚聯合成立了好幾家店。所以洋介身故後,彌生子也不能為所欲為。

  沒多久,松浦便辭掉店裡的工作。據接手的新老闆、洋介的堂弟說,松浦盜用了店裡不少錢,但數字方面彌生子根本不懂。事實上,她對此毫不關心。

  彌生子把房子和店面讓給堂弟,利用那筆錢在上本町開了一家咖啡館。那時她打錯了算盤,原來桐原當鋪的土地是在洋介的哥哥名下,並非洋介所有,即土地是借來的。這事彌生子全然不知。

  咖啡館剛開張時相當順利,但過了半年客人便開始減少,後來更是每況愈下,原因不明。彌生子試著更新品種、改變店內裝潢,生意仍然愈見低落,不得已只好削減人工開支,卻導致服務質量降低,客人更是不肯上門。最後,不到三年便關張了。那時,做酒吧小姐時的朋友說天王寺有家小吃店,問她願不願盤下來。條件很好,既不需要權利金,裝潢設備也都是現成的。她立刻答應了,就是現在這家店。這十四年來,彌生子的生活全靠這家店支撐。一想到若沒有這家店,即使是現在,她仍怕得汗毛直豎。只不過,她這家店剛開張,“太空侵略者”便風靡全國,客人爭先恐後地進咖啡館都不是為了喝咖啡,而是為了玩遊戲,那時她正因為關了那家咖啡館而後悔得捶胸頓足。

  “你兒子怎麼樣了?還是沒消息嗎?”笹垣問。

  彌生子的嘴角垂了下來,搖搖頭:“我已經死心了。”

  “今年多大啦?正好三十?”

  “天知道,我都忘了。”

  笹垣從彌生子開店的第四年起便偶爾來訪。他本是負責偵辦洋介命案的警察,但他幾乎不曾提起那件案子,只是每次一定會問起亮司。

  亮司在桐原當鋪一直住到初中畢業。彌生子那時滿腦子都是咖啡館的生意,不必照顧兒子似是幫了她大忙。

  大約在彌生子開始經營這家店的同時,亮司離開了桐原當鋪。他們並沒有就此展開母子相依為命的溫馨生活。她必須陪喝醉的客人直到半夜,接著倒頭大睡。起床時總是過了中午時分,簡單吃點東西,洗個澡化了妝後,便得準備開店。她從來沒有為兒子做過一次早餐,晚餐也幾乎都是外賣。就連母子碰面的時間,一天可能都不到一小時。

  後來,亮司外宿的情況越來越頻繁。問他住哪裡,只得到含糊不清的回答。但學校或警察從未找上門來說亮司惹了麻煩,彌生子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她應付每天的生活就已疲憊不堪。

  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早上,亮司照常準備出門。難得在早上醒來的彌生子,在被窩裡目送他。

  平時總是默默離家的他,那天卻在門口回頭,對彌生子說:“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回答。

  這成為他們母子最後一次對話。好幾個小時後,彌生子才發現梳妝檯上的便條,紙上只寫著“我不會回來了”。一如他的留言,他再未露面。

  若真要找他,當然不至於無從找起,但彌生子並沒有積極去找。儘管寂寞,她心裡也覺得這樣的局面事出有因。她深知自己從未盡過母親應盡的責任,也明白亮司並不把自己當母親。

  彌生子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缺乏母性。當初生下亮司並不是因為想要孩子,唯一的原因是她沒有理由墮胎。她嫁給洋介,也是因為以為從此不必工作就有好日子。然而,妻子與母親的角色遠比她當初預料的枯燥乏味。她想當的不是妻子或母親,她希望自己永遠只是女人。

  亮司離家後三個月左右,她和一個經營進口雜貨的男子有了私情。他讓彌生子寂寞的心靈得到慰藉,實現了她再做女人的願望。

  他們大約同居了兩年,分手的原因是男人必須回他本來的家。他已婚,家安在埽市。

  此後,她和好幾個男子交往、分手,現茌仍是孤家寡人。生活很輕鬆,有時卻感到寂寞難耐。這樣的夜晚,她便會想起亮司。但她不准自己興起想見他的念頭,她知道自己沒有那種資格。

  笹垣叼起根七星,彌生子迅速拿起打火機,幫他點著。

  “哎,多少年了,從你老公被殺?”笹垣抽著煙問。

  “二十年吧……”

  “仔細算是十九年,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笹垣先生退休了,我也變成了老太婆。”

  “都過了這麼久,怎麼樣,有些事情應該可以說了吧?”

  “什麼意思?”

  “我是說,有些事那時不能說,現在可以了。”

  彌生子淡淡一笑,拿出自己的煙,點著火,朝著熏黃的天花板吐出細細的灰煙。“你這說法真奇怪,我可什麼都沒有隱瞞。”

  “嗯?我倒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你還放不下那個案子?真有耐性。”彌生子用指尖夾著煙,輕輕倚著身後的柜子。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音樂。

  “案發當天,你說和松浦、亮司三人在家。真的嗎?”

  “是啊。”彌生子拿起菸灰缸,將菸灰抖落,“笹垣先生對此不是已經查得快爛了嗎?”

  “查是查了,但是能具體證明的,只有松浦的不在場證明。”

  “你是說人是我殺的?”彌生子從鼻子裡噴出煙。

  “不,你應該跟他在一起。我懷疑的是你們三個人在一起這一點,事實上,是你和松浦在一起,是不是?”

  “笹垣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和松浦有一腿。”笹垣喝光玻璃杯里的啤酒,示意她不必幫他,他自己倒起酒來。“不必再隱瞞了吧?已經過去了。事到如今,沒有人會說三道四了。”

  “現在才問過去的事,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想把事情想通。命案發生時,去當鋪的客人說門上了鎖。對此,松浦的說法是他進了保險庫,而你和兒子在看電視。但這不是事實,其實你和松浦在裡面房間的床上,是不是?”

  “你說呢?”

  “我說中了。”笹垣壞笑著喝起啤酒。

  彌生子不慌不忙地繼續抽菸。看著飄蕩的煙,思緒也跟著飄忽起來。

  她對松浦勇並沒有多少感情,只是每天無所事事,心裡焦急,生怕再這樣下去,自己將不再是女人了。所以當松浦追求時,她便索性接受了。他一定也是看穿了她的空虛,才找上了她。

  “你兒子在二樓嗎?”笹垣問。

  “嗯?”

  “我是說亮司,你和松浦在一樓後面的房間,當時那孩子在二樓嗎?你們擔心他突然闖進來,才把樓梯門加掛的鎖鎖上。”

  “加掛的鎖?”話說出口後,彌生子才用力點頭,“不錯,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樓梯的門上的確加掛了一道鎖。不愧是警察,記得這麼清楚。”

  “怎麼樣?那時亮司在二樓吧?但是,為了隱瞞你跟松浦的關係,你們決定對外宣稱他和你們在一起。是不是這樣?”

  “你要這麼想就隨你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彌生子在菸灰缸里摁熄菸蒂,“再開一瓶嗎?”

  “好,開吧。”

  笹垣就著花生喝起第二瓶啤酒,彌生子也陪他共飲。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言。彌生子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一切正如笹垣所說,命案發生時,她與松浦好事方酣,亮司在二樓,樓梯的門上了鎖。

  但是——當警察問起不在場證明時,最好說亮司也在一起——這是松浦提議的,這樣警察才不會胡亂猜測。商量的結果,決定說那時彌生子和亮司在看電視,看的是一出鎖定男孩觀眾的科幻劇。節目內容在當時亮司訂閱的少年雜誌里有相當詳細的介紹,彌生子和亮司看雜誌記住了節目的內容。

  “宮崎不知道會怎麼樣。”笹垣突然冒出一句。

  “宮崎?”

  “宮崎勤。”

  “哦。”彌生子撥動長發,感覺手上纏著落髮,一看原來是白髮纏在中指上。她悄悄讓頭髮掉落在地上,不讓笹垣發現。“死刑吧,那種壞蛋。”

  “幾天前的報紙上報導了公開判決的結果。好像是說犯案前三個月,他敬愛的爺爺死了,失去了心靈支柱什麼的。”

  “那算什麼,要是每個人這樣就要去殺人,那還得了?”彌生子又點起一根煙。

  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九年間,琦玉和東京接連有四名幼女遇害。彌生子看新聞得知這樁“連續誘拐幼女命案”正在審理中。辯方憑精神鑑定的結果提出反證,但對於專挑幼女下手的心態,她並不感到詫異。她早就知道具有這種變態心理的男子不在少數。

  “如果能早點知道那件事就好了。”笹垣低聲說。

  “哪件?”

  “你老公的興趣。”

  彌生子想笑,臉頰卻怪異地抽筋了。她這才明白,笹垣原來是為了引出這個話題,才提起宮崎勤。“那件事能有什麼幫助嗎?”她問。

  “何止是幫助,要是案發時就知道,調查方向就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哦,這樣啊。”彌生子吐了一口煙,“可是……”

  “是啊,那時當然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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