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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妤:這一點,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的適應能力不是一般的強。你就打算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嗎?陳嬌:彤彤斷奶之前,我的整個身心都放在她身上。在一把屎一把尿照顧彤彤的過程中,我常常想到果果,原來我總怨她不聽管教,和我不親。現在理解了,我對果果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付出,怎麼能奢望她回報我愛與尊重?你是過來人,知道照顧嬰兒是多麼麻煩辛苦的事,我的時間都被彤彤占去了,日子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腦子裡顧不上想其他。直到我父親去世,我才有了改變。春節過後不久,我父親就臥床不起了。我們陳家的男人壽命都不長,很少活過65歲的。他已經63歲,臥病在床多年,對死亡早有思想準備。他的病很遭罪的,死亡對他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父親去世前幾個月,是小美一直在照顧他,她為此辭掉了石家莊的工作,替我在父親的病床前盡孝道。妹妹說父親死得很安詳。父親擔心趕不上見我最後一面,去世前給我寫了一封信。雅妤:信的內容是什麼?

  陳嬌:他說我是陳家的長女,自幼聰慧過人,是個不平凡的女子。一定要珍惜自己,無論遇到什麼挫折都別放棄,好好活下去。他沒有留下什麼遺產,只有一套兩居室的老房子。房子不要賣,留著,這樣我和小美在世界上便多一個落腳的地方。如果和趙志剛不離婚,就留在北京安心過日子,平平凡凡過一生。要是和趙志剛離婚,就回老家來。雅妤:父親對你不太放心啊,對你的婚姻也不太看好。陳嬌:父親覺得我和妹妹都過得不幸福是因為他,他自己的婚姻很不幸,而他把這種不幸的基因遺傳給了我們,這是他最愧疚的地方。我和妹妹都沒有自己的房子,所以他希望能給我們留一處立錐之地。父親雖然對趙志剛印象不錯,但他了解我,知道我和趙志剛恐怕過不了一輩子。雅妤:你剛才說父親的去世讓你有了改變,是什麼樣的改變呢?陳嬌:辦完父親的喪事,我回到北京,心裡覺得空蕩蕩的,再也融不進原來的生活了。因為回吉林奔喪,給彤彤斷了奶。我回來後,婆婆說彤彤晚上已經習慣和他們睡了,繼續把彤彤留在他們那裡。才離開半個月,彤彤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依戀我了,和爺爺奶奶更親些。婆婆似乎有意不讓我多親近孩子,彤彤的衣食住行都由他們包辦了,他們按照農村的習慣來帶孩子,不太講衛生,孩子常常弄得全身髒兮兮的,夏天的時候不讓孩子穿褲子,光著屁股在地上爬。我有時候看不慣,婆婆說鄉下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這樣長大的孩子才皮實。彤彤的事我插不上手,只能幫家裡做家務,一天下來,既沒閒著,也想不出做了什麼事。晚上我一個人睡在屋裡,內心很空虛。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雅妤:我平時看小說,總會不由自主地猜想結局,若猜對了便腹誹故事落了俗套。而你的故事是很難讓人猜到結尾的,出人意料的原因是你真的落入了俗套——被套進了世俗生活中。農婦陳嬌和臥底陳嬌差距太大了。陳嬌:如果寫成劇本,沒有編劇會想到這樣往下編吧。生活就是這麼殘酷,人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走向。

  雅妤:我覺得你不能在鄉下待下去了,還是出去工作吧。只有工作才能讓你重新發現自己的價值,也才會漸漸開心起來。陳嬌:我也正有此意。明年一定要有所改變,元旦過後,無論如何要開始工作了,不能再待在鄉下。雅妤:打算做什麼?陳嬌:還是做旅遊吧,原來的關係還在,聯繫一下還能接上去。暫時先做著,其餘的事以後再說。雅妤:還會和魏源聯繫嗎?陳嬌:我和魏源之間早已畫上句號,今生不會再有交集。

  雅妤:你和趙志剛的關係在有了孩子之後,有改善嗎?陳嬌:趙志剛把彤彤當成掌上明珠來疼愛,將來彤彤的命運肯定會比果果好,這一點讓我很欣慰。有了孩子後,我和他的關係有所緩和,但除了孩子之外,也沒有更多的共同語言。無性夫妻,沒有辦法心心相印,兩人之間總覺得隔了一層什麼。沒有彤彤之前,他偶爾還努努力,有了孩子,他覺得大功告成,不必再努力了。從我懷孕到現在,他沒有再碰過我。雅妤:他的病去醫院看過嗎?是心理性的還是器質性的?陳嬌:他對自己的身體缺陷很忌諱,從來不提,我偶爾暗示,他也採取迴避的態度。我有時想想,覺得既荒唐又可笑。雅妤:受過專業訓練,風情萬種的陳嬌在女人最好的年華里竟然守活寡。陳嬌:哈哈,瞧你這話說的。不過也是實情,這真是一種諷刺。我知道自己錯了。我因為渴望過一種平凡的生活而選擇嫁給了趙志剛,但我真的墜入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後,才知道自己根本不適應。我對柴米油鹽的家居生活缺乏耐心。我最近總在回憶,將我37年的人生回憶了一遍,你猜我最懷念哪一段時光?雅妤:做臥底那一段?陳嬌:是。我最懷念的是我15歲到20歲那五年,那段最痛苦,我本該痛悔的五年,現在竟成了我最懷念的年代,那五年是我人生最精彩的五年,它讓後面的日子顯得那麼平淡乏味,難以忍受。我發現自己還是喜歡注意力高度集中,與人鬥智鬥勇的生活。在那種狀態下我才感到我存在的價值。現在的生活無聊乏味得讓人絕望。

  雅妤:2008年夏天去北京旅行之前,我剛搬了新家,整理書房的時候,翻出了學生時代的日記本,正好看到15歲生日時寫在日記里的一段話:日子寧靜而又漫長,像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小河,悠緩地向前流淌。沒有跌宕,沒有奇蹟。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得太久太久。現在回頭看,我才15歲就對日復一日平淡無奇的中學生活非常不耐,內心嚮往著狂暴的生命景象,深信有優美壯闊的生活在前面等著自己。我的15歲到20歲都是在學校讀書,在方圓幾里的天地里坐井觀天,思索人生,按照自己的想像做著特工女諜夢。若我當時知道在廣東有一個與我同齡的女孩真在經歷著我夢想的一切,不知道會是一種什麼心情。我按部就班地升學、就業,戀愛、結婚,在成為高齡產婦前生下女兒。這中間雖然有不順利的時候,但最後都過去了。我那天讀到這段話時心裡在想,一個內心如此激越的女孩,她的青春怎麼能什麼奇蹟也沒有發生,怎麼就平淡無奇地過去了呢?這到底是上帝的仁慈還是上帝的忽視呢?我現在的生活看起來很美滿,家人朋友都認為我是個幸福的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絕望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襲來,恨不得自己能騰空而起,逃離眼前的一切。但我同時又知曉,自己連一步都離不了,只能無奈地苦笑。與你不同,我沒有最精彩的五年時光供我回憶對比,所以,痛苦和絕望的程度或許比你要低。我現在想,命運安排你我邂逅,是有深意的,是在向我解惑。聽了我的話,陳嬌不回答,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頰,良久,放開手,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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