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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偵探推理] 《鋼琴殺人事件》作者:[韓]金聖鍾【完結】 《鋼琴殺人事件》的創作靈感源自日本的一宗著名的社會案件,一個殺害了自己鄰居的兇手被問及殺人動機時,其稱覺得鄰居太吵而難以忍受,於是起了殺念。這宗案件一時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人們一來譴責日益冷漠殘酷的人際關係,二來也意識到噪音對人的影響越來越嚴重。金聖鍾先生由此案件中得到靈感,創作了這部《鋼琴殺人事件》。故事中一位女鋼琴家被殺害在鋼琴旁,而兇手究竟是誰?真正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麼?金聖鍾先生將社會案件巧妙地安放在撲朔迷離的情節中,層層推理、步步懸念,最後的結局卻是誰也不曾料到的。故事情節出人意料,扣人心弦。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一章(1) ------------   那天,雲淡風輕,海面上的天空碧藍如洗,一派纖塵不染的明淨。   可是誰又能想到,在這令人心曠神怡的平靜背後,隱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我正倚靠在自家陽台上,看著水波微漾的海面,不勝愜意。妻子突然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進來:“老公,老公,出事了,出大事了!”   這個女人,從來都是大驚小怪,所以我沒理她,依然靜靜地望著大海。微波蕩漾的海面上,幾艘漁船靜靜地停泊在那裡,海水幽藍,海風輕撫,這片刻的安寧真是得來不易。   妻子卻還在叫嚷著:“老公,老公,你快去看啊,出大事了!”   “吵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啊?”我看都沒看她一眼,不耐煩地問。   此時,一隻海鷗正輕抖雙翅,在海面上緩緩滑翔,像一個優雅的舞者。   “哎呀!你快過去看看吧!”妻子急得直跺腳。   那隻海鷗腹部潔白如雪的羽毛清晰可辨,胸口則有著淺色花紋。   “死人了!”   空中的海鷗突然收起雙翼,箭一般沖向海面。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海鷗迅疾掠過海面,再次沖向空中,很快消失在海天交接的天際。   我走進客廳,坐進柔軟的沙發里。因為是星期天的緣故,所以一天的時間都可以在家裡享受輕鬆自由的時光。我點了支煙。   “死人了!”妻子坐到我對面的沙發上,眼睛瞪得滴溜溜圓。她無非是想向我強調事情的嚴重性。   我往她坐著的方向吐了一口煙。我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為什麼總喜歡多管閒事。   “死人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   “可是死者是和我們朝夕相處在這個公寓裡的呀!”   “是嗎?那有什麼值得大呼小叫的,有人住的地方就難免會死人!”在我看來,人生在世,終歸要化為黃土一堆。現在的我只想閉上眼睛,睡個安穩的午覺。   “可是她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謀殺的呀!”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以便使自己更舒服一些。對每個人來說,舒服都是很重要的。   “你去看看報紙,每天都有人被謀殺。只要有人住的地方,就難免會有謀殺。”   其實這幾天報紙上一直有謀殺案的新聞報導,這種事情看上去是有增無減。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我當然還無法明白箇中原因。社會在不斷進步,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富足,而殺人事件卻與日俱增。隨著文明的進步,人們卻越來越慾壑難填,矛盾越來越深,是這個原因嗎?   “哎呀!死者是你認識的人啊!你怎能這麼無動於衷呢?”妻子用不滿的語氣對我說。   我的冷漠顯然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我緩緩閉上眼睛:“我很困……要睡會兒了。”   “和我們同一棟樓的人被謀殺了,你都無動於衷嗎?”   “我們同一棟樓的人就不會被謀殺嗎?”   “什麼?什麼?真不可思議……再怎麼樣也是鄰居呀,你怎能這樣漠不關心呢?被謀殺的是美林的鋼琴老師!就是住我們樓上的那位……”   美林是我們的獨生女。我一驚,睜開了眼睛。   “你說什麼?”   “我是說美林的鋼琴老師被謀殺了!就是那位女鋼琴家!”   我揉了揉眼睛,欠身坐直:“是真的嗎?”   “現在外面都亂成一團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跟著妻子走到後面陽台看個究竟。公寓的樓梯口在樓的後面,我們住的306棟的樓梯口共有兩處,我們家正好在樓梯口右邊。   就在進入我們家的樓梯口處擠了好多看熱鬧的人,警察為了阻擋這些人,都累得汗流浹背了。事件顯然發生在和我們家同一個樓道的這幢公寓裡。   “剛剛才發現她死在家裡。他們家保姆進入房間時,看見女鋼琴家的脖子被絲襪勒住了,是窒息而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也許是自殺也說不定啊?”   “哪有用絲襪勒住自己脖子自殺的?又不是上吊。你看那邊那個女人,就是在和警察說話的那個,她就是保姆,是計時工。每天中午12點過來,下午5點回去,一個月30萬韓元。”   我看見一個著裝簡陋的中年女人,正被一群看熱鬧的人團團圍住。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向一個好像是派出所所長的警察說著什麼。   “聽說那個計時工也有她家的鑰匙。估計是鋼琴家懶得開門才給她鑰匙的吧。鋼琴家每天12點半左右起床。”   妻子不停念叨著。我一直心不在焉,大部分話都沒聽進去。   遠處傳來了警笛聲,聲音越來越大,不一會兒,一輛警車呼嘯而至,後面緊跟著一輛印有警徽的小麵包車,接著是救護車。   從車上下來好幾個小伙子,他們快速衝進公寓。看著他們如此興師動眾,我感到無法理解。只不過是一個女人被謀殺,用得著這樣嗎?   妻子不知何時已經跑出去看熱鬧了。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這片公寓有三千住戶,不僅大,居民也非常多。   我覺得頭很痛,於是回到客廳,重新躺到沙發上。   一想到連我的女兒都為了滿足好奇心而拼命擠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心裡就鬱悶。女兒不該看到那種血腥的場面。可是我也無法強迫她留在家裡。人人都跑去看熱鬧的時候,讓女兒乖乖留在家裡好像不太可能,再說我一向拗不過她。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一章(2) ------------   我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有人在搖晃我,我慢慢睜開眼睛。女兒正哽咽著看著我。   “怎麼了?你哭什麼呀?”我坐起來,看著哭成淚人兒的女兒。   “爸爸是木瓜……”   美林哭得很兇,哆嗦著肩膀,嘴巴張得老大。   “美林,你哭什麼?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女兒沒有回答我,兩隻小拳頭卻向我捶來。我上前抱了抱女兒,拍拍她的後背。“女兒不能打爸爸。快說說看,你到底怎麼了?”   美林噘著嘴,白了我一眼說:“爸爸是木瓜,鋼琴老師死了,你還在這裡睡覺。我討厭爸爸!老師死了!死了!”   孩子再一次哭喊著向我的胸口胡亂抓來。   總算知道孩子難過的緣由,我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一直教自己鋼琴的老師突然死去,孩子幼小的心靈肯定受了不小的打擊。我的頭越發的痛了。   “寶貝,爸爸錯了!是的是的,爸爸錯了,對不起!爸爸只是頭有點兒疼才躺下的,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不要哭,看著爸爸。其實我也很難過,可是人死不能復生。等過幾天,爸爸跟媽媽商量後,再重新為你找位鋼琴老師好不好?不要哭了,乖!”   美林止住哭泣,透過眼鏡片看了看我,便轉身跑了出去。   女兒長相難看,體質也不好,而且視力差,從小就戴著眼鏡。今年十歲的女兒上小學三年級,但是跟同齡的小孩相比發育遲緩,功課也差。一句話,就是各方面都比同齡小孩差。如果能像健康又可愛、稱得上是美女的妻子一樣,也算是一件稱心事。   就像妻子說的,女兒都是因為像我才會有那麼多不足,我也不否認她的說法。女兒像爸爸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因為女兒長得難看,體弱多病,所以我更加疼愛她。期盼孩子漂亮不如期盼孩子更健康。而且對於長相也不必過分計較,否則只能陡增煩惱,難道不是嗎?   美林是三四個月前開始學習鋼琴的。之前也跟著望女成鳳的妻子四處學過鋼琴,但是跟被謀殺的鋼琴家學習,僅僅三四個月的時間而已。美林是從那鋼琴家搬到這裡以後和她結下師徒緣分的。   妻子一開始就叫她鋼琴家。不僅妻子,周圍鄰居都那麼稱呼她。   鋼琴家的登場是隨著吵鬧的鋼琴聲開始的。伴隨著獨特的鋼琴聲,她出現在這棟公寓裡。   如果她沒有出現的話,那後面的故事也就不存在了,世事難料,有誰能預知未來,或者抗拒命運的安排呢?   還記得她搬過來那天的情景。那天也是星期天,我正在家裡享受清閒。   一般人都習慣在禮拜天搬家。鋼琴家自然也不能脫俗。   妻子那天坐在窗邊,看著別人搬家時忙碌的情景,她有些無聊。   女人對別人的生活都有著病態般的窺視心理。別人的生活若遠遠不如自己家的話,潘多拉的魔盒自然就放不出什麼妖怪。但如果別人的生活比自己優越或是奢侈的話,女人便會因嫉妒和羨慕而連連感嘆。   在這一點上妻子也不例外。性格外向又爽朗的妻子在表達自己的情緒方面比別的女人更加露骨。   那天妻子也是連連感嘆著。也許是新搬來住戶的生活條件很富裕的關係,妻子的嘆息聲比以往更加凝重,也更多了些。   “天啊,你快看看!你看她家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國產的,全是進口的!天哪!你看那花盆!光花盆就有一車!世界真是不公平……你再看那沙發!是真皮的哎。還有那床,你快別看報紙了,看看人家的那些東西反省反省吧。光那張床估計就有三百多萬韓元吧!”   她自己估計著價格,羨慕不已,接著忍不住連連嘆息。   “什麼時候我也能在那種床上睡覺呢!天啊!”   妻子用拳頭狠命地捶了捶我的肩膀。   “你快看看!看人家的名貴鋼琴!”   我無可奈何地抬頭看向窗外。黑色鋼琴的面板反射著陽光,發出炫目的亮光。貨車裝著一架沉重無比的鋼琴,緩緩向我們家陽台這邊移動。我感到一種陽台被堵住般的沉悶。   “你知道她們搬到幾層嗎?”   “我們樓上,805號。”   805號是8樓,我們家是7樓。   妻子看起來異常嫉妒。我看著嫉妒失常的妻子也沒覺得奇怪。畢竟我們家連最廉價的小鋼琴都沒有。   妻子是樓長,所以很清楚每幢公寓裡住著什麼人,搬來了什麼人。說到樓長,妻子擔任此職不是因為她聰明或是能力比別人強,而是誰也不想擔任這樣一個繁瑣又不討好的角色,因此自然而然就落在喜歡多管閒事的妻子身上。具體做些什麼我倒不知道,只知道一向勤勞又積極的妻子對樓長這個工作好像很是賣力,做得很出色。每天我下班回家,妻子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述公寓裡發生的一切瑣事和小道消息。   我們住的306棟開始響起鋼琴聲,就是從鋼琴家搬來的那天晚上開始的。鋼琴聲突然壓倒周圍一切的雜音,以君臨天下的氣勢響徹夜空。   之前也不是沒有鄰居彈鋼琴的聲音,但那像風聲一樣從遠處傳來的微小聲音,不會給人帶來任何聽覺上的負擔。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一章(3) ------------   但那大鋼琴彈出來的聲音卻與眾不同。聲音大的時候像是有人在敲天花板,有時感覺連窗戶都在微微震動。也許她的鋼琴剛好放在對著我們床的位置,所以聽起來聲音更大。   其實我該埋怨的應該是這棟樓的建設者。在蓋樓的時候都沒有做好隔音功能,那鋼琴聲難免會吵到周圍的人,尤其是我。   反正那天我被這深夜傳來的鋼琴聲吵得無法入睡,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一直等到琴聲停止,才好不容易睡著。   當時我想,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彈鋼琴,但那個人一定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傢伙。連著幾個小時不停歇地擊打鋼琴鍵盤,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妻子卻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吵鬧的鋼琴聲,不像我,被吵得無法入睡。妻子則是為了欣賞這鋼琴聲而故意不眠。   “啊!就是不一樣。大鋼琴就是這種聲音。你聽聽,多有力多美妙啊!你知道那是什麼曲子嗎?那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多華麗多雄壯啊!我想那些擁有劣質鋼琴的鄰居,今後一定不會做班門弄斧這樣可笑的事情了。”   妻子興奮得要命,快樂無比。妻子說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其實是錯的。那是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我怕她尷尬,便沒有揭穿她。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妻子又開始嘮叨了。   “聽說大鋼琴的主人是位著名的女鋼琴家。你知道那架鋼琴值多少錢嗎?最少也要一千五百萬韓元。是英國產的鋼琴。我以樓長的名義去拜訪她家了。鋼琴放在裡屋,你知道嗎?那架鋼琴就占了半個房間。而且她家的家具也都是進口貨,國產貨找都找不到。你有機會去她們家參觀參觀吧!”   “我去那幹什麼?”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一些傷害。   “你要去看看的話,光看她家那些琳琅滿目的洋酒,就會嚇一跳。櫥櫃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洋酒。我剛開始以為她只是喜歡收集洋酒瓶呢,走近一看才知道原來那些都是沒開封的。呵呵!可惜,她只給我倒了一杯酒,我一口就幹了,天啊!喝完之後就暈得要命。老公!我們什麼時候也能過上那樣的生活?”   從那天起,妻子開始稱呼那個鋼琴的主人叫鋼琴家。因此我也很不情願地叫她為鋼琴家。   女鋼琴家叫吳世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可是妻子對她的名字早已耳熟能詳了。   “什麼?你連吳世蘭都沒聽說過?你也真是……我上女校的時候鋼琴天才吳世蘭的名字就無人不曉啊!當時就已經很出名。可能比我小三歲吧!每當她開演奏會的時候,很多人都為搶不到票而急得團團轉。她在國內出名後,就去了美國。當時傳聞說她去了美國一家有名的音樂學校,後來就和一個外國男人結婚了。當時的周刊上天天報導她的消息呢!可是後來就再也沒有報導了。誰會想到這麼有名的女人會來到這裡啊,世界真是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啊!反正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妻子少女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家,所以未圓夢的妻子難免會對吳世蘭有著特別的關注。妻子的話里摻雜著讚嘆、羨慕和嫉妒,滔滔不絕,真是一個多嘴婆。   “我見過鋼琴家的老公,是個外國人,可能是個美國人,高大英俊,金髮碧眼,還留著小鬍子。真的很像電影明星,真是一對很般配的人。”   妻子又開始對鋼琴家的老公讚不絕口。我也能經常看到他,留著濃密的絡腮鬍子。這外國小伙子每天清早都出去慢跑,所以我早晨出去散步的時候,經常能碰到他。   離我們公寓的不遠處有一個海水浴場,所以早晨很適合去那裡散步。近年來流行早晨出去慢跑,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散步。也許長期沒有跑步的關係,只要跑一小段路就會氣喘吁吁,所以還是覺得背著手散步的方式比較適合我。   可是女鋼琴家的老公很喜歡慢跑,好像還是個運動健將。他們搬來的時候是2月份,天氣還帶著些許寒意,所以慢跑的人們都穿著比較厚一點的衣服,惟獨那個外國人例外,竟穿著背心和運動短褲在冷風呼嘯的海邊慢跑。正如妻子所說,他是個健壯的小伙子,全身覆蓋著黑漆漆的體毛,肌肉發達,一看就知道是個力氣超強的傢伙。   他真的有著超強的耐力。海邊的往返路程一共有4千米,而那外國人能一口氣從海邊的這端慢跑過去再跑回來,從不停下來歇一會兒。看著他我總是忍不住感嘆。每次他喘著粗氣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都覺得很沮喪。   能和這樣的外國人結婚的韓國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呢?我也不由自主地對那女鋼琴家開始感到好奇。   吳世蘭的身高不亞於自己的老公,是個身材修長的美人。因此,也難免妻子會不停讚嘆他們是金童玉女。我無話可說。跟那個外國男人相比,首先我在身材上就太過瘦弱,不是同一級別,所以沒法比。   那外國人叫巴意任,職業不詳。也不知道巴意任和吳世蘭為什麼會來到釜山生活。   他們沒有孩子。妻子對這一現象一直感到奇怪,但是這種事不方便隨便問,所以只能把疑問憋在肚子裡。   妻子總是用羨慕的眼神看他們夫婦,但是我卻與她相反。說實話,我覺得他們十分不配,這並不代表我對外國人反感。只是他們太引人注意,有點兒樹大招風的感覺,因此對他們是反感多於好感。而這時,妻子卻跟我說,她已拜託吳世蘭教女兒鋼琴。我沒有理由反對,只是感到更加鬱悶。   美林的教育問題一向都是妻子過問的。我一直覺得小孩在學習上不一定要突出,只希望美林能健康快樂地長大,成為一個健康開朗的少女就足夠了。   可是妻子的想法跟我正好相反。妻子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學習上超越其他小孩,因此常常逼迫美林學習,不給她一點兒玩耍的時間,為這個問題我和妻子經常吵嘴。   除了學校的功課,妻子還讓孩子學鋼琴、珠算等等,為了不給女兒一點兒玩耍的空間而費盡心思。可是在我的強烈反對下,最後決定只學鋼琴。但現在卻讓吳世蘭教她鋼琴,我心情不爽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一章(4) ------------   妻子看我不太高興,便說:“哎!你也真是……你以為那女人是為了錢才教美林學鋼琴的嗎?是我一直求她,她才勉強同意的。她一直說自己忙,沒有時間教鋼琴,是我動員鄰居們去求她,她才勉強同意的。雖然稍微貴了點,但是比起別的老師,教學質量可強多了。”   吳世蘭被謀殺的那個星期天,是一個亂糟糟的日子。   外面很多人在看熱鬧。妻子進進出出的,在外面聽來小道消息,就跑回來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急忙向我報告,忙得不亦樂乎。直到晚飯時,妻子仍繼續著吳世蘭謀殺案的話題。   “一個女人就這樣死了,真是可惜。到底是誰為什麼事情而殺了她呢?”   “昨晚她丈夫都去幹什麼了?”   我隨便問了一句。   “昨晚巴意任可能不在家吧,警衛說他根本沒有固定的回家時間。”   “哦!那可能是做特殊職業的原因吧!”   “就是啊!我曾經問吳世蘭,巴意任做什麼工作,可她只笑笑,沒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做特別的工作。我知道來韓國的外國人里,有很多人都做著特殊工作。也許巴意任就是其中一個。   “你看見巴意任哭了嗎?我剛才看見了,下車後哭著跑上去的。等了一會兒電梯,看電梯不下來,就直接爬樓梯上去了。我是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嚎啕大哭呢!他一定非常愛他的妻子,我要是死了的話,我想你是不會那樣哭的。”   “那怎麼會。”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二章(1) ------------   隔天就是吳世蘭出殯的日子。我下午有一場演講,早上我正在準備下午講課的資料時,妻子突然走進書房,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我的胳膊就往外拽。   “你快出來看看,棺材被抬下去了。”   “什麼棺材?”   “我是說鋼琴家的棺材,現在從上面抬下去了。”   我不耐煩地隨著妻子來到客廳的窗口往外看。實際上我很不想看到那樣的場景,那會令我陷入漆黑冰冷的痛苦深淵。   在我們家陽台外邊,有輛吊車徐徐啟動,吊車架上放著一口棺材。棺材周邊裝飾著許多菊花。看著陽台外裝著棺材的吊車,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奇怪感覺。   正好這時響起了柴可夫斯基的《悲愴》。那曲子與吊車架上的棺材的緩慢降落相配合,不,應該說是棺材配合著柴可夫斯基的音樂緩慢地降落才對。   我不想關掉妻子放的音樂。看著吳世蘭緩慢降落的棺材,我的心情變得錯綜複雜。我瞄了一眼身邊的妻子,她正淚眼矇矓。   看著她的樣子,我有種異樣的感覺。對一個相處不多的鄰居的死亡,反應不應該如此激烈呀!   樓下停著殯儀車,周圍站了好多人,看起來都是看熱鬧的,好像沒幾個是吳世蘭的親屬。除了她的丈夫和幾個外國朋友以外,有幾個看似她家人的親屬正以一種不痛不癢的神情站在那裡。   看到棺材終於落地,妻子又不由分說地跑了出去。我愣愣地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整理了一下思緒,我重新回到書房,想繼續整理講課資料。但心猿意馬,妻子放的音樂突然讓我煩躁不安。我神經質地走過去,關掉了音樂,重新回到書房坐在書桌前。   但還是靜不下心來做事。我是一名哲學教授,可是這幾天我正考慮放棄這職業,因為越來越受不了整天枯燥無味的教學。   可現在放棄這工作的話,生活問題就會接踵而來。除了教書我什麼都不會。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哲學教授這個工作如此厭煩。   我從抽屜里拿出辭職信看了又看。那是三四個月之前寫好的,可至今還在我的抽屜裡面放著。內容無非是因為個人原因無法繼續教課,故此提出辭職,希望能成全的意思。   妻子要是看見這辭職信的話,一定又會火冒三丈的。妻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感覺她一直以自己的老公是大學教授為榮。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職業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下午講課的時間是三點。講完課,身心極端疲憊的我坐在辦公室里,一個三年級的女學生來找我。她叫劉小喜,是個才貌俱佳的女學生。   “老師,要不要來杯咖啡?”   “嗯,好的,麻煩你了。”   辦公室里有煮咖啡的工具。小喜經常來我的辦公室為我煮咖啡,而我也非常歡迎她的到來,品嘗她親手煮的咖啡是件很開心的事情。小喜很善於煮咖啡,她的手藝也正合我的口味。小喜知道我平常愛喝咖啡。   我還喜歡用菸斗抽菸,小喜知道後,時常給我帶來一些高級菸絲,我想那不是她從爸爸那裡偷來的,就是省下自己的零花錢特意買來的。   “老師,放假後您打算做什麼?”   小喜一邊把一杯咖啡放到桌上,一邊問我。   “不知道,還沒計劃好。”   再過幾天就要放暑假了。   “我打算去旅遊。”   小喜用期盼的聲音說。我很羨慕她,可以自由出遊是件多麼快樂的事啊!   “去旅遊很好啊!那,打算去哪裡呢?”   “我打算去一個島嶼。”   “自己去嗎?”   “不啊,和男朋友一塊兒去。”   小喜說完,便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笑著點點頭。   “你男朋友是做什麼工作的?”   “還不知道呢,得臨時找一個男友。”小喜狡黠地笑了笑。   “那會非常忙吧!”   我用小勺攪拌了一下咖啡後送到嘴邊。咖啡的香味撲鼻而來。   “老師,咱們今天去看電影吧!”   “電影?今天有什麼好電影嗎?”   我已經好久沒看電影了。   “是啊!今天上演一部很精彩的電影。”   “什麼電影啊?”   “《西線無戰事》。”   “啊!是雷馬克的作品吧?”   “您讀過這部作品嗎?”   “嗯,曾經讀過,包括《凱旋門》……”   我們心情愉快地出發了,決定去電影院。我帶著小喜,開著自己那輛破舊的車,往市里方向開去。路上,我跟小喜講了我們公寓裡發生的殺人事件。   “天啊!一定很嚇人吧?”   “怕什麼!”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二章(2) ------------   “會不會是小偷作的案呢?”   “那我倒不清楚。”   “人怎麼能無緣無故殺人呢?”   “就是啊!”   “恐怕那裡的公寓價格要降價了吧!”   聽到小喜的話我大聲笑了起來。小喜也跟著我開懷大笑。   “你聽說過吳世蘭的名字嗎?是個女鋼琴家。”   “是她死了嗎?”   “對。”   “我倒沒聽說過,怎麼了?”   “沒什麼,隨便問問而已。”   “要不要我幫你打聽打聽?”   “怎麼打聽啊?”   “我跟學鋼琴的朋友們問問就知道了。”   我沒再說什麼。對那個女人,我有什麼好打聽的呢?如果是妻子的話,或許會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到處打聽……   我把車停在停車場後,帶著小喜走進電影院。突然從亮處走進黑漆漆的影院裡,眼前什麼都看不見,感覺難以挪步。   我牽著小喜的手,很快就找到位子坐了下來。我們都沒有鬆開對方的手。電影即將開始了。小喜的手柔軟而溫暖。   電影講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一個英國士兵和他戀人之間的悲傷愛情故事。男女主人公在戰爭歲月里結了婚,男主人公很快就應徵去前線,在看到妻子懷孕的喜訊後卻突然中彈而亡。電影即將結束時,我看到小喜的眼中溢滿了淚水。   走出電影院時,已經天黑了。我們找了一家安靜的餐廳。小喜還沒坐穩就開始說起對這部電影的觀後感。   “最後那場面實在是太感人了。”   由於的年齡的緣故,小喜被電影感動得流淚是很正常的事。影片中男主人公被槍打中的瞬間,手中的信也隨之飄落,掉在小溪里,隨水流走了。男主人公吃力地伸出手,想抓住那封信,但是信還是離他越來越遠。他那痛苦的表情,從手套的破洞裡伸出的手指想抓到信而痛苦掙扎的模樣,還有那絕望、焦急的表情,在我腦海里形成一幅大特寫,久久不能消退。   “老師,你不覺得感人嗎?”小喜看著我認真地問。   “怎麼會,我也覺得很感人。”   “可是你沒有哭。”   “男人怎麼能隨便哭啊。其實該哭的時候就應該哭,但我總是做不到。”   “如果發生戰爭的話,我也會遭遇那樣的命運嗎?”小喜用懼怕的眼神看著我問。   “你沒有經歷過戰爭,其實比那個更悲慘更殘酷的事情多的是!”   “光想著都覺得害怕。”小喜縮著肩,用恐懼的眼神看向窗外。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回頭,直勾勾地看著我,下定決心似的說:“老師,暑假和我一起去旅遊吧!”   我因這突發的提議慌張得亂了思緒。小喜看我支吾半天,臉上浮現出失望的表情。   “如果不想去的話不必勉強,不想去就算了。”   “不是,不是不想去……”我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但卻無法明確地表達自己。   “是因為師母嗎?你計劃和師母去旅遊嗎?”   小喜唐突的問題讓我十分驚慌。   “不是,那倒不是。”   “那你是去還是不去?”小喜像是馬上要聽到確切答案似的再次問我。   “到時候,時間允許的話,就一起去吧!”我無可奈何地回答。   “切!那算什麼回答嘛?”小喜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給我明確回答啊!我才好有計劃地安排一下呀!”   “也對,可是這怎麼辦才好啊!”   看我猶豫不決,小喜歪彎著頭,兩手托住下巴看著我。她又說:“真的很想和老師一起去旅遊!”   那樣子看起來真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我感覺自己就要被那眼神所吸引。終於,我被她的美麗征服。   “好吧!我們一起去。”   聽到我的回答,小喜拍著手,臉上綻開無比開心的笑容。   “天啊!你沒騙我吧?真的去嗎?”   “不騙你,我真去。”   剛答應完我就開始後悔了。跟自己的學生去旅遊,萬一發生什麼不光彩的事該怎麼辦啊?我倒是無所謂,但是小喜就不一樣了。我是已婚男人,可小喜還是個大姑娘。   “就我們兩個去嗎?”我傻傻地明知故問。   “是啊!你以為會是一幫人去嗎?”   “哦!原來如此,我之前不太清楚。”   “我不想跟其他人去,我只想跟老師兩個人去。”小喜這露骨的話令我感到慌張。   “可是萬一發生什麼事怎麼辦啊?”   她再次直勾勾地看著我:“老師在擔心這個啊?”   “是啊!我還是比較擔心,我這個人膽小。”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完,小喜咯咯大笑起來,“老師是膽小鬼啊,膽小鬼。”   “那沒辦法。”   因為心情好,我喝了不少酒。小喜也一口接一口,我只好不停地給她斟酒。   走出餐廳,我們都已經微醉了。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本來想就此分手,小喜卻堅持要送我回家。   在靠近我公寓的海邊,我停下車,回頭看著小喜:“我到了,你在這裡下車回家吧!”   沒想到小喜再一次拒絕:“不,我不想就這樣回家。”   小喜從車裡跳下來,向沙灘那邊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淹沒在漆黑的海邊,我當然不能就這樣撇下她獨自回家,只好下車追了過去。   海邊還有很多人在散步,都是一些約會的年輕男女。   皎潔月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水很沉靜,波濤聲很輕。   小喜面對大海靜靜站著。   我走過去,看著遲遲不肯回家的小喜的背影,有些無奈:“這麼晚了,家裡不會擔心嗎?”   她的酒勁好像上來了。月光下,她的臉看起來那麼迷人。就在那一剎那,我發覺她是一個十分有魅力的女人。我移開視線,點了一支煙,看著夜色中的海面。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二章(3) ------------   一艘燈火輝煌的大遊輪正徐徐駛來。   抽完煙的時候,天色已經昏黑。月亮悄悄躲進雲層,烏雲從北邊蔓延過來,不一會兒便覆蓋了整個海面,周圍變得更加昏暗。   我抬起胳膊,輕輕攬住小喜的肩膀。小喜的身體溫順地貼向我胸口,她的發梢貼近我的鼻子,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她身上散發出一個男人無法抵擋的氣息,那是不同於海水的鹹味,這是少女的獨特迷人的體香。我輕輕聞著她身上的味道,為了抵抗一個男人本能的欲望,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奇異的味道突然消失了。我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在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整隻大手都覆蓋在她的烏絲上。她也陶醉般地緊閉雙眸,靠在我胸口。   黑暗給了我放縱的勇氣,我把她緊緊擁進懷裡。她在我胸口像泥鰍般掙扎著,她越是掙扎我抱得越緊。   她掙扎的力量被我的激情與擁抱慢慢融化。我用雙手托起她的腦袋,看著這張迷人的臉。黑暗中這張臉多麼俊俏迷人,像黑暗中綻開的百合。   我不知不覺地撫摸著她的臉蛋,像愛撫一件精美的瓷器,仔細撫摸著每個部位。我撫摸她的眼睛、鼻子、嘴唇、臉和耳朵,接著把手探進她烏黑的長髮,撫摸她又白又細的脖子。我在她的喘息聲里仿佛聽到了波濤聲。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我。我感覺到波濤聲越來越洶湧。我不停地撫摸她的臉蛋和脖子,探進她發間的手不停游移著。   月亮仿佛完全被烏雲吞沒,久久沒有露面。她在黑暗中被我愛撫著。黑暗給了我勇氣和力量。我緊緊抱住她的腰,嘴唇湊近她的臉頰。有一縷甜蜜的味道在我們的嘴唇邊縈繞。   我開車送小喜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妻子一直沒睡,還在等我。她用充血的眼睛看著我,突然跑過來,像警犬一樣在我身上亂聞一氣。   “這是什麼味道?”   “哪有什麼味道?”   “天啊!這是化妝品的味道。”   妻子抓住我的衣角,仍然在我身上使勁地聞來聞去。   “天!這分明就是化妝品的味道。你剛才跟什麼人約會呢?老實交代。”妻子擺出一副今天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就誓不罷休的架勢,雙眼死死瞪著我。   “能見誰呢!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的鼻子是不是有問題啊?”   我裝作漠視她的質問,故作自然地坐到沙發上,要求她給我倒一杯水。妻子給我倒了水,坐到我身邊,繼續用鼻子在我身上搜索著。   “我的鼻子有問題?胡說八道,這不就是化妝品的味道嗎?不信你自己聞聞。”   我按妻子的要求脫下衣服聞了聞。果然是化妝品的味道,小喜獨有的味道撲鼻而來。   “有化妝品的味道嗎?哪有……我怎麼聞不到呢?”我抵死不承認。以現在的處境,也只能這麼做。   “老公,你打算一直這樣騙我嗎?你到底要欺騙我多久?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吧。”   “我到底做錯什麼了?每天一回家就這樣煩我。我還真想找個小姐風流一晚,也不至於這麼冤屈。”   “哼,偽君子,別再說謊了。”   妻子撕扭著我的胳膊。我裝作疼痛的樣子,想起身,卻被妻子摁住了,只好重新坐回沙發。   “你先坐著,聽我說。”   “我累了,想洗洗睡覺了。”   “你先坐著,我有好笑的話要對你說。”   妻子說的好笑的話,可能就是指鋼琴家被謀殺的事情。   “你知道剛才誰來過嗎?”   “誰來過?”我驚訝地看向妻子。   “刑警來過咱們家了。”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二章(4) ------------    “刑警?刑警來這幹什麼?”我有些驚訝。   “是來調查殺人事件的。這個公寓的每家每戶都被刑警調查過了。”   “是嗎?”   “可是來咱們家後,聽說你不在家,就只問了一些簡單的事,便回去了,說是下次再來。”   雖然知道這沒什麼,但是刑警來做調查的事實還是讓我不安。   “都問什麼了?”   “就問了家族關係,你的職業,昨天幹什麼了之類的問題,然後就走了。”   妻子說著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接過名片,名片上的人是H警察局的刑警江武宇。   我把名片扔到一邊,過一會兒,又拿起來反覆看了幾遍。妻子突然一手搶過名片,斥責我說:“你怎麼沒完沒了?”   “那刑警長得什麼樣?”   “是個身材幹瘦、神情嚴峻的刑警。進來後都沒有笑過,表情很嚴肅。”   江武宇,好像在哪聽說過這名字。但是到底在哪裡,在什麼時候呢?記憶里實在搜索不出來。   “今天沒聽到鋼琴聲,感覺怪怪的,好像馬上就要傳來鋼琴聲似的。傍晚的時候我一直開著門等待鋼琴聲響起,等了很長時間,可是遲遲沒有傳來,突然感覺很難過,差點就哭了。”   “這會兒安靜了,不是更好嗎?”   我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但卻給妻子帶來很大的衝擊。   “你說什麼?現在安靜了反而更好?那你一直是厭煩那鋼琴聲的嘍?”   “沒有,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你不是說安靜一些比較好嗎?”   “其實確實有點兒吵鬧。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反正我覺得那鋼琴聲打擾了別人的休息。”   “什麼?天啊!你這個人真是怪異。你竟然覺得鋼琴聲煩囂吵鬧?那鋼琴是一般人彈的嗎?”   “是。我又不懂那鋼琴彈出來的聲音是好還是差,反正打擾我休息是明擺著的事實啊!”   我說的是真心話。前一陣那鋼琴家的琴聲確實吵得我無法入眠,那鋼琴聲對我來說就像一種噪音,而不是音樂。為了避開那鋼琴聲,我曾在這麼炎熱的夏季躲在房間裡,關緊了窗戶,拉下窗簾。但那鋼琴聲就像故意找茬一樣,不停撞擊著我的耳膜。那鋼琴聲就像是吸血蟲,以緩慢的速度爬進耳朵里,蹂躪著我的耐心。   “你真是一個沒有情調的人,竟然覺得鋼琴聲煩囂,真讓人受不了!”   妻子像是胃口全無一樣,一臉正色地看著我搖頭。   我沒說什麼,只是傻傻地看著她。   “他們抓到犯人了嗎?”   “抓什麼抓,犯人有那麼容易抓到的嗎?”   “你也接受調查了嗎?”   “是啊!也問了我一些問題。他知道鋼琴家是美林的鋼琴老師,所以認為我們的關係比較不錯吧。主要問我們是用什麼方式讓鋼琴家成為美林的老師之類的問題。所以我就說,我們的關係不算特別密切,只是為了拜託她教美林鋼琴而接觸過幾次。他還問學鋼琴的學費是多少啊,最後和她見面是什麼時候啊,怎麼看待鋼琴家的為人啊,這個公寓的人怎麼評價鋼琴家之類的問題。對了!還問你是做什麼的,我說你是H大學的哲學教授。他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他你叫安東九。他聽了以後歪了一下腦袋,問我,你是不是畢業於首爾K大,我就說是了。我問他怎麼知道的,可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我。”   “是嗎?”   聽完妻子的話,我模糊地想起了江武宇這個名字,但不能確定這名字的主人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三章(1) ------------   第二天,我的課早早就結束了。下午兩點的時候小喜來到我辦公室,跟我講了關於那位女鋼琴家的事。   “關於你昨天說的鋼琴家吳世蘭,我問了學鋼琴的朋友,而朋友也跟她的教授諮詢過。那個叫吳世蘭的女人從小就相當出名。你聽說過那種望女成鳳的母親親手製造天才鋼琴家的故事嗎?她就是那種類型的少女鋼琴家。後來去留學,但是沒有更進一步發展就墮落了。   “本來是抱著成功的信心去留學的,但是落到如此下場,受到挫折的她便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美國男人傳出一些醜聞。對一個墮落的藝術家來說,這是一個很殘酷的結局。雖然在美國研修過鋼琴,但回到韓國後沒有一家公司願意接受她。大概就是這樣。在外國學音樂的韓國人還是比較多的。”   聽完小喜的話,我想起了妻子。我好奇的是,要是把這些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妻子,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她可能不會相信,我也不想打碎她的幻想。   小喜又開始了關於暑假旅遊的話題,好像是害怕我會改變和她的約定似的。我便明確告訴她,我們的約定一定會實現。   之後,帶小喜去市里吃了午飯,我便獨自回家了。   進門時,發現門口放著一雙陌生的鞋。   “是不是有人來了?”   “是啊!昨天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又來了。”   妻子在我耳邊說。   “你在說誰?”   “那個刑警啊!”   我的眉頭不覺地皺了起來。心裡念叨著,非要這時候來幹什麼!已經非常疲倦的我本來想洗個熱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個覺呢!   我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的男子起身向我點頭致禮。   “咦,這是誰呀?”我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好久不見了啊!”   對方卻沒有一點兒驚訝的表情,並向我伸出了手。我們彼此握了一下手,其實我們多年前已經認識了。   “你怎麼會來我家啊?”   “是啊!很巧!”   我驚訝的是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居然是刑警的身份,而他只是用冰冷的表情回答著我。   “哦!原來你們以前就認識啊?”妻子驚訝地問。   “是啊!我們是大學同學。”   我只是簡單地告訴妻子我們的關係。我向妻子使眼色讓她去泡茶,等妻子走進廚房,我坐到對面的椅子上,再一次打量起了江武宇。   和我相比,他顯得憔悴蒼老許多。看來他從事這份工作以來,一定飽覽了世間的種種曖昧之事,而這一切都刻在了他的臉上。   我們今年都是四十一歲。我和他是同一年進的大學,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就不是一個特別突出、特別引人注意的人。   我和他雖然關係一般,但也不至於視同路人。可突然有一天,他卻人間蒸發了似的消失了。   同學中途輟學的有很多,一般都是因為家庭的原因或是參軍的居多。也許他就是因為其中一個原因中斷學業的吧?真正的理由誰都不知道,之後我也再沒見過他。   沒想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卻以一個刑警的身份出現在我家裡。當初看到他的名字而沒有記起他,也是正常的。   說老實話,我根本早已把他這個人忘得一乾二淨了,今天的相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妻子端來香濃撲鼻的咖啡,邊放桌上邊對他說,你再喝一杯咖啡吧。看樣子,我回來之前他已經喝過咖啡或茶了。   我覺得老同學見面如此招待太過寒酸,於是叫妻子去買幾瓶啤酒。雖然江武宇極力勸阻,但我還是大聲招呼在廚房裡忙碌的妻子,讓她去買啤酒。   二十年來難得一見,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我們不得不在大白天就開始喝酒敘舊。   他這個人從來不把內心真實的想法透露給別人,讓人無法猜測他的內心。即使喝著酒,他也沒多少笑容,更找不到一絲愉快的情緒,臉色反而逐漸蒼白。   面對二十年後重逢的同窗,我不僅無話可說,更找不到話題,最後甚至希望他趕快離開。可他似乎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   久別重逢,時間的距離已令我們失去共同語言,話題自然而然回到了大學時代。   “當時你中途退學後去了哪裡?”   其實,我對他的過去並沒有什麼興趣,但因為找不到話題,便順口問了一句。而他也巧妙地轉移話題,講了退學的原因和退學以後的事。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三章(2) ------------   “其實,那時我根本無法繼續念下去了。我出身於一個農村家庭,考入私立大學,這對家庭來說是個很大的負擔。雖然當時考上了那所大學,但吃住都成問題,除了學習,根本不敢想浪漫的兒女私情。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去別人家做家教,但無論怎麼掙扎,怎樣努力,都無法念完大學,所以休學去當兵了。經過軍隊的磨鍊,回首往事,不勝感嘆。對那些浪費青春的舉止,最後變成一種憤怒,因為無法忍受自己不能像別人一樣盡情享受青春而憤怒。所以最後決定去參加越南戰爭。你知道我去越南以後變成了什麼樣子嗎?我被調往特種部隊,其實這是早有預謀的。   “我努力模仿越南人的行為舉止,又學了一年越南語,之後便喬裝成越南人,打入他們內部。那是玩命的行為,一旦被發現,結果只有一個,就是被他們殘酷地殺死,而且一定是死無全屍。過了兩年那種見不得光的日子,感覺自己已經超越了生與死。覺得自己如同一頭野獸,道德心之類的東西根本不容我顧念了,明白了人類生存的本能,和殺死敵人最有效的辦法,懂得了生與死只是一線之差,命運之類的鬼話在那裡都是扯淡。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那段日子,回來卻成了個無業游民。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回來再念大學已經沒有意思了,一切都變得那麼虛無,那麼無趣……經歷過那麼多次生死考驗,再讓我重新走進學堂,實在想不出還應該學點什麼……覺得自己不再適合過以前的生活,所以完全沒有重返校園的念頭,一直無所事事地過了一段日子。可這怎麼能持續下去呢,我還得生活!不掙錢怎麼餬口啊!這時候正巧看到徵聘警察的GG,就去報名做了警察。我做警察也已經十年多了,期間早已結婚了,有了妻兒。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公務員。”   看著他一臉滄桑的表情,我突然理解了他此時的心情。   “你現在可以說是功成名就了,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又做了大學教授。”他的語氣里有點嫉妒,這使我十分慌張。   “算不上成功啊!我這兩天正猶豫著要不要辭職呢!”   “大學教授是人人敬仰的職業呀!怎麼想辭職呢?不是很好嗎?”   “社會認可有什麼用?你知道教課多無聊嗎?只是現在,我還沒想好辭職以後該做什麼。但是如果沒有生活負擔,我還真想馬上就辭職不幹了。”   “你還是沒受過苦啊!”   “呵呵,也許吧!對了,你是負責這次謀殺案的警察嗎?”   他勉強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是啊!不是的話我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你當刑警多久了?”   “差不多有十年了。剛進警察局就做這個,一直到現在,真是膩味透頂。每次遇到刑事案件,總會覺得人性真是個琢磨不透的東西。每個人的面孔都不一樣,每個案件也是不一樣的,而且每個犯人都有著獨特的犯罪心理。有時候覺得這一切真是神奇又奧妙。也許犯罪是人的本性,而且是永遠不可能消失的本性。”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點頭表示贊同,“那麼每次破案後有沒有成就感?”   “成就感?呵呵!查案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判斷肯定是對的,一次都沒有。甚至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成了犯人。這次也是。當我進入死者的房間,突然有種錯覺,感覺殺死她的人是自己。所以一直沒敢親手檢查屍體,而是直愣愣地看著發呆。”   我覺得這是一種強迫症,作為一名刑偵警察,難免會發生這種症狀。   於是,我們的談話很自然地過渡到了三天前的那樁謀殺案。   “對了,那個……吳世蘭謀殺案進展如何?她生前是我女兒的鋼琴老師,那麼年輕就去世,真是可惜!”   他也點頭表示同感:“是啊!那麼年輕真是可惜啊!”   “抓到兇手了嗎?”   “沒有,要是抓到,就不必來搜查了。”   “有抓到的可能嗎?”   “有點困難,到現在一點兒線索也沒有。”   我轉頭看了一眼妻子,不知何時,她已跑過來緊貼著我坐了下來。我希望妻子能迴避一下,她卻緊貼著我坐下來,豎著耳朵。這女人,真是個好奇的動物呀!   我暗自擔心,多嘴的妻子一定會把今天所聽到的一切一字不落地記在腦中,明天再向那些三姑六婆活靈活現地描述。想到這,我忍不住一聲苦笑。   “到現在還沒有線索的話,那煩惱的日子還在後面嘍。”   “這點煩惱不算什麼。”   “那個鋼琴家是怎麼被殺的?”   “被人勒死的,被絲襪從後面勒緊脖子窒息而死。你問這……”他只說了一半,看了看我妻子,好像在她面前不好多說似的。我也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妻子。   “我說這種話沒關係吧?”他看著妻子的臉色小聲說。   “沒關係沒關係!說吧。”妻子正迫不及待地要聽得詳細些呢!   武宇的嘴角有絲淒涼的苦笑一閃而過。看他那苦笑,我的心情突然變得陰沉。   武宇接著說:“女人死的時候是裸體。”   “你是說,她是在裸體的狀況下被人勒死的?”我興趣盎然地問。   “是啊!一絲不掛,被人勒死了。”   “那麼一定是強姦殺人嗎?”   “剛開始我也那麼以為,但是後來才發現我的判斷是錯誤的。奇怪的是她死的姿勢,她光著身體坐在鋼琴前,整個臉部埋在鍵盤上。”   “那能說明什麼呢?”   江武宇聽到我的追問,再一次尷尬地看了一眼我身邊的妻子。我請求妻子避開一會兒,可我越是如此暗示,她越是緊貼著我,似乎在說就當她是透明的空氣好了,不用在乎她的存在。   江刑警無可奈何地接著說:“那代表她是脫光衣服在彈琴。”   “什麼?那怎麼可能……”妻子捂著嘴發出驚訝的怪叫。   “你是說,她是在脫光衣服彈琴的時候被謀殺的?”我也有些驚訝。   “對,調查結果就是這樣。她死的時候頭部埋在鋼琴鍵盤裡……好像不可能先殺她以後再把她的屍體挪過去。”   “天啊!怎麼會有人脫光衣服彈鋼琴啊?”妻子感慨著。   我忍住笑看了看妻子。妻子也忍不住捏住我的胳膊,忍住了想要發出的笑聲。   “我想可能是她覺得天氣太熱,反正在自己屋裡也不可能有人看到,所以索性脫光衣服彈琴。”   江刑警點頭表示同意我的說法。   “鍵盤上面還放著樂譜呢。”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三章(3) ------------   “那你應該知道她死前彈了什麼曲子吧?”   “那倒是。”   “彈了什麼曲子?”妻子好奇地問。   “應該是蕭邦的小夜曲。”   “哦!是蕭邦的小夜曲。”我自言自語。   “可是犯人在後面勒她的話,她應該會拼命掙扎的啊……可是死的時候仍然坐在鋼琴前,不是很奇怪嗎?”我猜疑道。   “剛開始我也覺得奇怪,可是後來才發現,犯人是先前拿重物擊打過她的後腦勺。那一擊還不至於致命,但足夠讓一個人昏迷,兇手也正是趁她昏迷的時候,再用絲襪勒死她的。那絲襪是吳世蘭本人的。後來我看到她後腦勺有擊打造成的一大片淤血。”   “真是個殘忍的傢伙,怎麼能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殺人啊!”妻子十分驚訝地道。   “小兒科罷了,你要是看到分屍的犯罪場面,可能連飯都吃不下去。經過這麼多年的刑警生涯,我早習慣了。”   武宇喝幾杯啤酒下去,也來了興致,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件謀殺事件的調查結果和經過,我和妻子聽得入神。   他還說,吳世蘭死亡時間大概是在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凌晨之間,再仔細點就是星期六晚上11點到星期天凌晨2點之間被殺害的。   “犯人是從陽台爬進去的,就是從前面的陽台。”   “那他是怎麼上去的?難道是從樓上扔繩子爬下去的?”   江武宇搖搖頭:“不是,他是通過應急門進去的。”   我們家的應急門在前陽台的左邊,走出應急門就能看見樓梯,所以可以通過應急門走到任何樓層。但如果從裡面把門鎖上,就很難侵入了。我把這一點講給江刑警聽。   “是啊!還不清楚犯人侵入時那應急門有沒有上鎖,總之我們發現,應急門有明顯被人撬過的痕跡。”   我對他的話題變得越來越興趣濃厚,“痕跡?什麼痕跡?”   “我們發現應急門並未上鎖,而進入陽台的窗戶也沒鎖上。可更重要的是,從陽台走進客廳的門口積了一些散亂的灰塵。我們調查了塵土的來源,原來那是從陽台外邊帶進去的。陽台上積了很厚的灰塵,犯人侵入時,就是通過陽台時把那些塵土帶進客廳的。”   “那應該有腳印吧?”   “對,有腳印。但那腳印在地毯上,不是很明顯。我們在地毯上發現了幾個成年男子皮鞋的腳印,帶著陽台灰塵的腳印。那腳印一直延伸到吳世蘭被謀殺的臥室里。但她們家是美式裝飾,地毯一直鋪到房間裡面,所以地毯上的腳印不是很清晰。對了,你就住在他們家樓下,應該聽到了她家傳來的鋼琴聲吧?”   “鋼琴聲?”   “我是說吳世蘭被謀殺之前所彈奏的小夜曲啊,你們沒聽到嗎?”   我側頭想了想說:“沒聽見。”   我又問同樣側著頭的妻子:“星期六晚上我因為太疲倦就先睡了。我要是睡著了,天塌下來都不知道,當然也就沒聽見任何聲響。你聽見吳世蘭彈的小夜曲了嗎?”   妻子想了一會兒,也搖搖頭說:“沒聽見,那天我也是很早就睡了,你知道的呀!”   江刑警聽了我們兩口子的對話,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如果有人聽到小夜曲,就能證明她死前彈過那首曲子了。”   “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她彈的是什麼曲子呢?就算聽到鋼琴聲,但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曲子的話,仍然無法證明她確實彈過那首曲子。”   “對,問題就在這兒。如果不是特別懂音樂的人,很難聽出那首曲子是不是小夜曲。”江武宇有些疲憊地抬起頭,看著天花板。   “被殺者的家就在你們樓上,這應該會讓你們覺得很晦氣吧?”   “是有那麼一點。”   “她以前每天都彈鋼琴嗎?即使半夜裡也這樣?”   我看了看妻子。我希望妻子能代我回答這個問題,但不知為何,她卻看著我和江刑警沒說話。   於是我無可奈何地說:“算是吧!她不管什麼時間,只要自己想彈就會開始,即使半夜,也會突然響起琴聲。而且那大鋼琴聲比一般鋼琴的聲音要大,有時候我都覺得那聲音震得牆都在抖動。睡到半夜,被她的鋼琴聲吵醒的次數可不是一兩次呢。”不知不覺中,我已興奮起來,指手畫腳地數落著她的“罪行”。   “哈哈……原來如此,那其他居民都沒意見嗎?”   “怎麼可能沒有?也有人抗議或找過她,但她完全不把這些放在心裡,仍然我行我素,對吧,老婆?”   我等待妻子的回答。可是聽著我對吳世蘭的指責,妻子好像不太高興。   “你們不懂鋼琴的人當然會那麼以為了,你知道我們樓里有多少人喜歡聽她的鋼琴演奏嗎?”   江刑警的嘴角有絲冷笑一閃而過。我也感到心情有點不爽,點了支煙望著天花板。   “那到底有沒有人抗議過她的鋼琴聲太吵?”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在教會裡面開反省會的時候,偶爾也有人提出過,說她的鋼琴聲擾人。”   “吳世蘭也去參加反省會了嗎?”   “沒有,從沒見她參加過那種會議。”妻子說。   “她那種自傲的人怎麼可能去參加那種會議呢?”   我看著妻子,故意激怒她。妻子本來想要扭我的胳膊,但還是忍住了。   “你喜歡鋼琴嗎?”武宇問我。   “有時喜歡有時不喜歡。”我向天花板吐了一口長長的煙柱。   “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面呢。她們家的東西沒有一件被偷走。我問過那個美國人,他說家裡的東西一樣沒少。”   “你是說巴意任吧?你們沒有懷疑過他嗎?”   “沒有,當時他還在外邊。”   “他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也是經過調查才知道的,他是個賓館的料理師。”   “是嗎……”   “原來如此。”   我無法相信那個留著絡腮鬍子的健壯老外,竟然是賓館的料理師。我觀察了妻子的反應,她正在有意無意地避開我的眼神。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三章(4) ------------   沒想到的是,著名的女鋼琴家的老公,竟然只是一個飯店的廚師。我的心情因那種微妙的興奮感而十分愉悅,真想跳起踢踏舞來表達心中的快樂。我掐滅手中的菸蒂,拿起啤酒杯大口喝乾了杯中酒。   “真想不到啊!他竟然是飯店的廚師,呵呵!真想不到!”   “你才知道啊?”   “是啊!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我以為他是著名企業的白領呢!”我控制住想要大笑的衝動,想起了巴意任的樣子。   他平時是一個傲慢到極點的人,在美國人標準的親切微笑下,其實是一顆冷漠又傲慢的心,說他目中無人並不為過。   “吳世蘭和巴意任也不是正式的夫妻關係。”江刑警加了一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好像給妻子帶來了更大的驚訝。妻子睜大眼睛看著武宇,“什麼?那是真的嗎?”   妻子充滿驚訝,我則饒有興致地看著武宇和妻子。   “是這樣的,巴意任也親口承認過,我也曾查閱過死者的資料,他們確實沒有進行婚姻登記。”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們沒有孩子。”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江刑警卻搖搖頭:“其實他們沒要孩子的原因不是這個,而是吳世蘭根本不能生孩子。”   “你怎麼知道?”妻子像是抗議似的問。   江刑警自有解釋:“我們在檢查她遺物的時候發現了醫院的診療卡。她去的醫院是一家婦產科醫院。為了調查得更仔細一些,我帶著診療卡找了那家醫院,見到了她的主治醫生。醫生告訴我們,她是因身體上的疾病而無法生育,她得的是子宮癌。”   “什麼,子宮癌?”我驚訝得跳了起來。   “天啊!”妻子顯然更加驚訝。   “是的,她得的是子宮癌,醫生親口說的,醫院診療單上也是如此記載的,但更讓人驚訝的是她的病已經是晚期。她一直在跟時間賽跑。死前最後一次接受治療是在兩個月前,當時她只剩下6個月生命了。所以她是一個時間無幾的病人,但不幸的是,她沒有活過剩下的4個月。”   這真是讓人震驚的消息。一個只剩下6個月生命的可憐女人,居然還被謀殺,實在讓人扼腕嘆息。即使不殺她,再過4個月,她也將因疾病離開人世的呀,看來兇手並不知道這個事實。   因此我問江刑警:“你說那犯人會不會知道這件事?”   “他當然不知道,就因為不知道,才會謀殺的吧!”   妻子的臉突然一片慘白,無力地坐在那裡。對她來說,這一定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一個善良的女人對此怎麼可能不被深深震撼呢!   “她本人知道自己只剩下6個月生命的事實嗎?”   “是的,她知道,醫生都告訴她了,好讓她處理好身邊的人和事。吳世蘭剛從醫生那裡聽到這個消息時,拒絕相信這一切,後來精神上進入接近瘋狂的狀態,一直說這種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後來又去了好幾家醫院,當每家醫院都給出同樣的化驗結果,她才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反倒安靜了下來。”   難道是因為這,她才沒日沒夜地彈鋼琴的嗎?難道是為了不浪費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嗎?白天活動,晚上睡覺之類的日常概念對她來說也許都沒有意義了。從外表看,她是一個過著奢華生活的幸福女人,然而實際上,她應該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女人吧!   妻子表情呆滯,雙唇緊閉,是那種不敢再多知道一點可怕真相的恐怖神情……   “巴意任知道這件事嗎?”   江武宇搖搖頭說:“他一直都不知道,吳世蘭沒有告訴他。當我告訴他的時候他非常震驚,接著就號啕大哭。我想他一定非常愛她。他說自己向吳世蘭提出過很多次結婚請求,但她始終沒答應。”   這是個淒涼又悲傷的故事。還有比這個更催人淚下的人間悲劇嗎?如果6個月後因為癌症而倒下的話,也不至於如此悲慘。但那可憐的女人,在只剩下6個月短暫生命之際,卻被一個無情的人謀殺了。她在脫光衣服彈小夜曲的時候,被人勒死在鋼琴前。   “那個女人為什麼會和外國人在一起呢?”我感到好奇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許因為和我大學同學的原因,或者別的原因,武宇對我的疑問一一作了解答。   “可能是長期在國外生活的原因,吳世蘭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已經完全西化,所以身上沒有一點兒韓國女人的習性了。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三章(5) ------------   “她更適合和外國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可能把自己完全當作是一個外國女人了,在這方面,她和愛國心強的女人相比就差了些。而且她作為鋼琴家,又遭遇事業上的失敗,這對自己的前景信心十足的女人來說,生活上難免會變得頹廢。”   之前我已從小喜嘴裡聽說過關於她的種種故事,因此能夠充分理解江警官的意思,同時對江警官敏銳的洞察力和案情分析能力深深欽佩。看樣子他好像為深入調查案情而做了充分準備一樣。   “你打算挨家挨戶地進行調查嗎?”   “是啊!只能這樣做。雖然不知道疑兇是這棟樓的居民還是外面的人,但是首先從這裡的居民入手展開調查是必須的。這裡住的幾乎都是差不多歲數的人,沒有多少交流障礙。只要深入調查,相信應該能找到蛛絲馬跡吧!”   “呵呵,我們也在你調查範圍中吧?”   他點點頭,表示理所當然。   江警官還說,搜索行動是分兩組進行的,一組主要負責調查306棟的居民,另一組負責對306棟以外的居民進行調查。   “你覺得兇手的犯罪動機是什麼?”為了想知道江警官的想法,我繼續追問。   “目前還無法知道。照現場來看,東西沒有丟失,應該不會因盜竊被發現而殺人,也不像強姦,但目前也無法證明是不是情殺。她是否得罪過什麼人,至今沒有明確的定義。”   那天江警官和我們絮絮叨叨地聊了兩個多小時,雖然我極力挽留他吃完飯再走,但他說有重要的事情,還是起身走了。    ------------ 鋼琴殺人事件 第四章(1) ------------   江武宇走後,妻子顯得非常憂鬱,平常開朗愛笑的她,突然變得一副心情沉重的樣子,總是緊閉雙唇,不言不語。   也許她了解吳世蘭的更多隱情後,一時心情抑鬱所致吧。一個對生活充滿美好幻想的單純女人,突然看到幻象支離破碎,怎能不傷感。   當然現在最著急的是我。為了哄她開心,我只好有意無意地跟她搭話,但她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兇案調查組好像就設在位於公寓入口處的派出所里,每當開車路過,總能看見穿警服的江武宇跟幾個青年在裡面討論事情或者是接電話的身影。   但是隨著調查的深入,居民的意見逐漸多起來。警察們經常進出公寓,動不動就傳喚某位居民去派出所問話,使整個小區雞犬不寧,居民們有意見也是難免的了。   所幸的是,只有我家沒有被警察們全面搜索過,我想武宇來搜索過後,肯定也幫我們打了招呼,這倒為我們省了不少心呢!妻子也說,看見過江警官三番五次地去別的居民家,但來我們家,也就那一次。他一定跟別的警察說來我們家搜索過了,已沒有重複搜索的必要。   我們夫婦因此有些感激江警官。要知道,被警官們敲開門,追根究底地問這問那,是一件多麼令人厭煩的事情啊。   已經放假了。我和小喜的旅行就定在8月初。如果要和小喜去旅行的話,只有欺騙妻子了。但是怎麼也想不出一個瞞天過海的好理由。   為這個問題,我已想了好幾天了。想騙住敏感的妻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妻子正在籌備著放假後全家人一起去旅行呢!以前,每次放假都是這樣的。然而現在我要打破這個慣例,得有一個絕對讓人相信的理由呀。   那天一早就下起了雨。妻子已經從憂鬱里走了出來,重新恢復了往昔的活力和開朗,並且對警察的調查結果再次關心起來,每天聽到關於警察調查的點滴新聞,一回家就興味盎然地嘮叨給我聽,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哪!   和往常一樣,一吃完早飯妻子就滔滔不絕地講起昨天發生的事。我對這些事情有了一些興趣,所以樂意聽她的小道消息。不知何時起,我居然變得有些期待妻子講謀殺案件的消息了。   “你知道嗎?昨天警察去隔壁英九家坐了將近三個小時。聽說去了兩個警察,其中一個好像就是你的那個大學同學,叫江什麼來著的?”   英九家就在我們隔壁,一開門就能看見他家大門,是703號室。   “英九媽媽說那天晚上聽到了小夜曲。他們多少也懂些音樂,所以那天晚上聽著樓上的鋼琴聲覺得有點吵,但覺得彈得不錯。她丈夫也聽到了鋼琴聲。你說那麼晚了他們夫婦還沒睡,能幹什麼啊,不用想都知道。”   “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什麼話?”我沒理解妻子的意思,傻乎乎地問她。   “哎呀,你也真是!夫妻倆那麼晚還不睡覺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做那個了!”說完她嘻嘻笑起來。   “可是你知道嗎?警察們竟然問他們那麼晚在做什麼。多為難啊!總不能告訴他們是在那個吧,便說你們自己想想吧。可他們一定要英九媽媽親口說出來,那麼晚了到底在做什麼?幾點睡的?又走到出口,開門關門地搜索了一遍,什麼奇怪的問題都問了一遍。你也知道,在這棟樓里,英九媽媽跟那個鋼琴家的關係挺不錯的。”   “是嗎?”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是啊!她們兩個關係是最好的。女鋼琴家也教英九彈鋼琴,他媽媽每天都登門拜訪,每次去的時候從不空手,總會帶些東西。可能警察們知道了這些事情,所以才會重點盤查他們的吧!”   “那是當然,她們關係果真那麼好的話,警察當然會去仔細盤查一番,但就此結束的話,也算幸運呢!”   “若沒犯罪,多少次也無妨的嘛!”   “可人哪有那麼簡單啊!警察登門搜查你的家,誰會高興啊?問一些有影沒影的事不說,還搜索了整個房間,連衣櫃抽屜都不放過,到底在找什麼東西?”   “也許他們是故意的吧,警察們不是經常來那一套的嗎?”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像我說的那樣,只是隨便說了一句。   “英九的爸爸現在好像每天都在擔心,怕一不小心成為嫌疑犯啊!”   聽了妻子的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妻子便白了我一眼。“別笑話別人,有時候,事情會朝你想不到的方向發展,即使沒有犯罪,也會被誤抓起來呢!這種事情近年來發生過不少。明明沒犯罪,但是被誤抓而受盡苦頭的人可不少呢!”   “不能說很多,只能說偶爾會有那種情況。辨清黑白是非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有時候會把黑看成是白,把白說成是黑。”   “所以我說嘛,英九的爸爸就是怕自己被冤枉而擔驚受怕呢!”妻子看著我的神情,捂嘴笑了起來。   英九爸爸年齡跟我差不多,是位海關公務員。我們雖然沒有深交,但同住一個樓,相互的關係也比較不錯,所以每次見面都會點頭打招呼,但僅限於此。   我覺得作為一個公務員,膽子小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英九媽媽說,英九爸爸的擔心是有理由的。”   “有理由的?”   “就是那個巴意任,以前從美國用船運的方法帶過來很多東西,但是通過海關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所以拜託過英九爸爸。而英九爸爸也很努力地幫過忙,但是沒有從中拿過任何好處,只是在法定權限內幫的忙。可是現在,還是因為這件事情而寢食難安呀。”   “他要是沒有受賄,還怕什麼?”   “嗨!也許多多少少像洋酒之類的東西還是拿了一點吧!說一點沒收也沒人相信啊!我想至少拿了一包煙什麼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呀,所以才會不安的吧!”    ------------ 鋼琴殺人事件 第四章(2) ------------   “還真是,居然為這樣的事情擔心呢!”   “那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事嗎?”   “我?我倒沒有什麼。”   “你別騙我了,世上哪有沒有心事的人啊?”   “如果一定要說我有心事的話,惟一擔心的事,就是害怕自己會愛上除你以外的人。”   “呵呵!那你去愛啊!”妻子突然使勁掐我的大腿,疼得我跳了起來。   在家裡,跟妻子瞎聊我覺得很沒意思,於是拿起傘出門。可是卻不知去哪裡,猶豫半天,乾脆坐電梯去了樓頂。從樓頂往下看看大海的風景,感到空前舒暢。   樓頂上只有我一個人,我走到欄杆那邊,凝視著無邊無際的大海。   黑漆漆的海面上,大浪洶湧,而海面上的海鷗們正展翅疾飛。   一隻小小的漁船在海浪中飄搖,像是馬上要被大海吞沒般的游過來,真讓人捏把汗。我的目光隨著漁船看向大海的水平線,水平線已被烏雲淹沒。   風呼嘯著卷落我手中的雨傘。這樣下去,全身很快就會濕透的,於是我打算回家,剛一轉身,有人正向這邊走來,他的雨傘也被大風吹到了身後。   “哦!你怎麼會來這裡?”那人笑著,不是別人,正是江警官。   我們高興地握了握手,為避開大風,我們走到電梯後面。   “你怎麼會到這裡?”江武宇問道。   “哦!我來這裡吹吹風。我喜歡偶爾來這裡看大海,在下面看大海和在這上面看,感覺完全不一樣。”   “你覺得哪邊好一些?”   “當然是從上面看更好一些!”   “呵呵!下著這麼大的雨,還爬到樓頂來看大海,真有你的!”   “這種天氣狀況下看大海,跟平時可不一樣。大海的顏色發黑,像一片浩瀚的墨水,這跟好天氣的時候大不一樣。再說這樣風大的時候,海浪也很高,真的很精彩。來,你來看看!”我向大海伸直了雙臂。   我們無語地看著波濤洶湧的大海。   “真了不起!剛才新聞上說今天會有颱風。”   “今年的颱風來得挺早!”   一直生活在海邊的我對颱風來臨的前兆是有感覺的,每年夏末和秋天,會有好幾次颱風。   “案子調查得怎麼樣了?”我遞給他一支煙,順便問了一句。   “我剛剛又工作了一番才上來的。”   要全面調查的話,的確應該到屋頂來看看,做警察真是很辛苦。   我們的話題又很自然地引到了謀殺案上。   他指了指樓頂地面上的鐵板蓋:“這就是通向台階的通道,你看看!”   他走過去,抓住鐵板蓋的手柄抬了起來。蓋子下出現了一個洞口,而我站著的地方,正好能看到下面的台階。   “這個一直都沒上鎖,所以不管是誰,爬到樓頂就能走下台階,這道應急台階一直通到一樓,誰都可以自由地上下。”   “這正好給了犯人可乘之機啊!”我向江警官身邊走過去。   “沒錯,那邊也有一個。這棟樓有兩處應急台階,這邊和那邊。從應急台階走下去,每層都有進入兩邊屋子的應急門。只要打開那道門,就能進出各個住家了。”   這一點我倒也知道。   “兇手是從這個蓋子進入的嗎?還是那邊那個?”   江警官聽到我的質問,搖搖頭說:“目前還不能確認兇手是從哪裡進屋的,還在調查當中。這顯然是一次計劃周密的謀殺,兇手連一個指紋都沒有留下,可見事先周密計劃過,而且完全讓人看不出犯罪動機。”   他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我。他的眼睛細長,平時笑起來很溫和,但嚴肅起來又異常嚇人。   他蓋上了蓋子。我們為了避開風雨,又回到剛才聊天的地方。   “過去一個禮拜好像沒什麼進展吧?”   他伸了伸雙臂,似乎顯得很疲倦。“沒有,浪費了許多的時間。”   “居民們都見過了嗎?”    ------------ 鋼琴殺人事件 第四章(3) ------------   “都見過了。但是沒有一點收穫。我看還得準備長期作戰了。真讓人疲憊。”   他半睜著眼睛抬頭看向天空。   “居民們對你們好像有很大的意見啊!”   他無奈地點點頭:“是啊!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居民們比我想像中的還不配合。可我們不能因此而放棄。現在只能一家家地進行調查。這個案子看上去不是很容易破。   殺手行兇的時間是半夜,我們進行調查的時候問居民,深更半夜都做什麼了,幾乎都回答說睡覺了。這也難怪,那個時間應該是睡覺的時間。這更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看來是需要福爾摩斯般的智慧啊。”   “是啊!有那種智慧就好了。他們都是同一個回答,睡覺了。要不然就說進行夫妻活動呢,看電視了,看錄像的,都是此類的回答。所以根本無法繼續查問下去。”   “是很棘手的問題啊!”   “是啊!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碰到這種案子,還是頭一次。”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點了根煙。他臉上寫著很明顯的苦惱與煩躁。   “你們搜查了所有居民,為什麼惟獨不搜查我家?”我把一直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我妻子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問我為什麼別人家都搜查了,惟獨不來我們家,我們對此都有疑問。”   武宇輕輕笑了一聲。在我聽來那是一種很陰森的笑,聽到那笑聲,心裡不覺怕得厲害。   “你們家還有必要調查嗎?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關係了,還需要調查什麼?別的警察要去調查你們家時,我攔住了他們。我跟他們說你們家沒必要再進行調查,有什麼問題我會親自去的。”   這正是我意料中的答案。“謝謝啊!可是這種事情,還談朋友情分不合適吧?如果有什麼問題,或想搜查什麼的,可以直接來找我妻子,否則我們還真過意不去。”   他點點頭。“當然,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是會去你們家調查的。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這個必要,我想以後也不可能有。”   他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走到鐵蓋那裡,重新把蓋子抬起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看看?”   我為他的突然提議愣住了,這對他來說也許是需要的,但對我來說,則是一件完全沒必要的事情。   可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便跟著他走下了應急台階。   “這裡就是12樓的應急出口。”江警官站在12樓的台階上,指了指兩邊住戶的應急門說:“這邊是1203號,那邊是1205號。”   江警官先走下台階,我跟在他後面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公寓的構造看起來像是分開的,其實都是相連的,只要小偷有心行竊,就可以隨便進入每家的屋子,如果應急門沒上鎖的話。”   聽起來似乎有道理。   我們到了8樓,江警官拍了拍805號的鐵門說:“這就是鋼琴家的房子。”   “你是說犯人是從這裡侵入的嗎?”我望著應急門問。   江警官點點頭:“就是從這裡侵入的。看這裡就不難發現,門沒有被強行砸開的痕跡,所以,兇手不是自己用鑰匙開門,就是門根本沒鎖!當我們發現屍體時,就發現這道應急門沒有上鎖。”   江警官說著拉了拉門把,門是鎖著的。   “這扇門可以上二重鎖,而且裡面特意加裝了一把大鎖,沒有鑰匙的話,是很難進入的。我見過那大鎖,是巴意任拿給我看的。巴意任說,從來沒有開過應急門的鎖,但他不知道吳世蘭生前有沒有開過。   “總之我們斷定,不可能是這家的主人自己開鎖,或是根本沒有鎖好應急門。主人在門鎖的基礎上又加了外製的鎖,應該說是很謹慎的。   “巴意任說,鑰匙也從來沒丟過。鑰匙一共有兩把,我查看過,兩把鑰匙都在他們家的抽屜里放著。可能平常用不上,所以一直放在抽屜里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兇手又是怎樣進入房間的呢?”   江警官像等待我的分析似的看著我。可是這麼複雜的問題,我又怎麼解釋得了呢!   “真是咄咄怪事啊!”我只能這樣回答。   “確實奇怪,案件告破之前自然很難想通。這道門是沒有鑰匙絕對不可能打開的,而且主人分明從里鎖上了門,犯人卻輕易地由此進入被害人的家,他到底是怎麼進入的呢?但是案件告破以後就會揭曉了,所有的事情都自有它存在的道理。這裡面一定有科學的理論依據,你說說看呢,哲學是最講究理論和理性的呀!”   我眨了眨眼:“這個……”   “我覺得可能是裡面的人打開過鎖。”   我驚訝地看著對方。   “那會是誰在裡面開的鎖呢?巴意任嗎?巴意任當時不是不在家嗎?當時吳世蘭正脫光了衣服彈鋼琴呢!誰會在裡面開那個鎖呢?那時應該只有吳世蘭一人在屋子裡啊,顯然不會有另一個人開這個鎖的。”   “或者,這門之前就已經開著了,換句話說,是白天有人進入房間,從裡面打開了應急門的鎖。”   “那會是誰呢?”我仍然驚訝。   聽著江警官的話,我有一種問題馬上就會水落石出的感覺。江武宇的臉上浮現出冰冷的笑。   “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是誰開的鎖,我只是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有人在白天或是晚上侵入她們家,事先打開了應急門鎖,然後半夜侵入。主人可能一直以為應急門是鎖著的,誰會沒事去陽台檢查應急門的鎖啊?”   “那倒是。有沒有可能是保姆開的呢?”   我腦海里第一個浮現出的可疑人物的是她們家的保姆。除了他們兩口子,只有保姆可以隨意進出這棟房子。   “我剛開始也懷疑到保姆,所以重點調查了她,可怎麼也找不到嫌疑點。保姆在吳世蘭家做鐘點工,經濟方面也得到吳世蘭的很大幫助。而且現場犯罪手法也不像是保姆可以做的,除非一個力氣很大的男人,一個女人很難用一條絲襪勒死人的。”    ------------ 鋼琴殺人事件 第四章(4) ------------   “就算犯人是個男的,照你的意思來看,是一個男人在白天或晚上進入屋子,從裡面打開應急門,晚上再侵入房間進行謀殺的嗎?”   江警官抱著胳膊,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想了一會接著說:“應急門鎖有可能在吳世蘭死前一天或是數天以前就被打開了,只是主人根本沒留意。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去調查之前來過她們家的人。   “我把她死前一個禮拜內來過的人都詳細列表,雖然很難弄清楚什麼時間,什麼人拜訪過她家。   “保姆每天12點來打掃衛生,下午5點回去,所以那個時間段來過的人都調查了一遍。而上午12點之前,吳世蘭都在睡覺,所以都不可能有訪客。”   “那些訪客裡面還有一些學鋼琴的小孩吧?”   “對,還有那些孩子。吳世蘭教5個孩子學鋼琴,裡面有4個小學生,1個高中生。除了來學鋼琴的學生,就不清楚還有什麼人來過了。因為5點以後來的訪客都是保姆不在的時候,換句話說,那些都是只有吳世蘭才知道的訪客,可是吳世蘭已經去世了,而巴意任在那之前的好幾天都沒回家。”   “他確實沒回家嗎?”   “是的,我調查過了。所以巴意任對家裡來過什麼人也不知情,結果我能掌握的,只有從保姆那裡知道的幾個訪客名單。”   “對名單上的每個人都調查了嗎?一共有幾個人?”   “大約10人。”   “包括學生嗎?”   “不包括,現在正對他們進行隱秘調查。”   我本來想問那些人是誰,聽了對方的話,便沒再問。我也沒必要知道那麼清楚。我只是問了這麼一句:“那之中也包括我妻子吧?我知道妻子偶爾也會去她們家坐坐。”   江警官只說確實包括我妻子,除此之外便沒再說什麼。   “那是不是也應該對我妻子進行調查啊?”   聽了我的問話,他很難為情地看著我,接著自言自語一般說:“也許吧……有必要的話還是會調查的。”   跟他聊這些關於刑事案件的話題,我突然覺得自己都變成了一個刑偵專家,而且對這宗案件也開始動起了腦筋,有時腦海中甚至有一些奇妙的幻覺。   “她脫光衣服彈鋼琴的樣子一定非常美。”江警官突然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那個女人身材很好,曲線優美均衡,膚色也像牛奶般白嫩,富有彈性,而且……”江警官一邊神色曖昧地說著,一邊看我。   我只想聽他繼續說。   “現在只有我們兩人,我才跟你說,那個女人的陰毛真是好看啊!”   “什麼?陰毛?”我差點兒沒反應過來。   “是的,陰毛。”   我愣了幾秒,盯著對方,忽然明白過來後,忍不住大笑起來。其實他的表情比所說的話還要逗笑。當然,我們之間還沒有發展到無話不談的地步,所以一直沒聊過與性有關的輕鬆話題。如果不是非常好的朋友,一般是不聊這話題的。   而且我的身份是大學的哲學教授,在我面前他居然說起陰毛什麼的,這給了我很大的新鮮刺激,所以不能自抑地笑了起來,笑得都流出了眼淚。我用手背擦乾眼淚後,仍然笑著看他。他卻不怎麼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把視線轉向別處。   雖然好笑,但對他所說的陰毛的話題並不覺得淫蕩。那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新鮮的刺激,更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隔膜,覺得以後可以跟他無所不談了。這時的我不再像一個大學教授,倒是像一個想像力豐富的少女。我想起以前無所顧忌地談論女人身體和性愛的時期。我更懷念那個時期,率性自由,而現在每天都在偽裝著自己。   “她的陰毛到底怎樣好看法,讓你這麼難忘?”我故作輕鬆地問。   可是他沒有笑,而是正兒八經地說:“以前也見過很多女人那個部位的,但是長得那麼好看的,她還是頭一個。整齊的陰毛像用梳子梳過一樣,看上去那麼柔軟而富有光澤,而且很茂盛。當時真有摸一摸的衝動。”   或許他真的摸過那裡也不一定。看著他嚴肅的表情,連我都感受到了他的那種色慾。一直以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察,但這一刻我重新認識了他。   “也許是沒生過孩子的原因,她的胸部看起來富有彈性。看到她的屍體時,忍不住聯想起她脫光衣服彈鋼琴的樣子,內心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不是蕩女,所以不能把她當作那种放盪的女人看待。她是那種比較開放的女人,這一點從她的房間布置就能感受出來,而且她的日記內容也有那方面的記錄。”   “她還寫日記?”我驚訝地問。   “是啊!每天都寫。從大學開始到現在有二十多本,全部是用韓文寫的。”   “日記內容有許多關於性體驗的?”   “是的,很多那方面的事情描寫。以嚴格的道德標準來看,她是個標準的性開放者。”   “你說她是性開放者?”我不得不驚訝。   “對,是個徹底的自由主義者。”   “你是說,她的確有那種意識?”   “對,很明顯。如果她是性自由主義者的話……我想正因為這樣,她才一直沒和巴意任舉行婚禮的吧。也許覺得婚姻會限制個人的自由,或者因為不能生育的原因。    ------------ 鋼琴殺人事件 第四章(5) ------------   “但直覺告訴我,即使可以生育,她也不會生孩子。巴意任只是她的性伴侶而已,她不是那種願意組建家庭、生兒育女的女性類型。特別是看她一個月前的日記,好像已經對巴意任感到厭倦而打算分手了。   “也有想要找新夥伴的想法,以及想要離開韓國的打算。她不把自己當成韓國人,而是當成地球人,在她看來世界是一體的。所以她蔑視限制自由的一切社會習性。她更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人,平時的生活黑白顛倒,所以才跟一個不愛的人共同生活。”   聽著對方的話,我在想,如果早知道她是這樣一個女人的話,在她死之前應該跟她單獨見面聊聊天的。   如果她真是那種女人的話,我們應該很談得來。我第一次感到她的死去是一件多麼可惜的事。   “而且她是一個挺可憐的人。全家人都移民美國,後來父母去世,只有哥哥和嫂子住在那裡。可是因為跟哥哥兩口子的關係不好,所以一直過著一個人流浪的生活。   “不僅生活在美國,還去了其他很多國家。日記里記錄著跟她生活過的男人有巴西人、法國人、印度人,還跟黑人同居過6個月,但是沒有跟韓國男人同居過的記錄。對了!這個女人平時主要彈什麼曲子啊?”   他突然轉移話題,我有些失落。   “白天不太清楚,晚上比較喜歡彈蕭邦的音樂,特別是蕭邦的小夜曲。”   “這就對了,蕭邦是擁有兩面性的人,有男性的一面也有女性的一面,小夜曲是充滿女性味道的音樂。你喜歡那些曲子嗎?”他側目看著我問。   我點點頭:“比較喜歡,可是再喜歡,每天聽也會覺得厭煩。剛開始聽到那曲子時覺得是超級享受。   “小夜曲形式上並不單純,技巧上也沒有多少難度,只是那種豐富的抒情味道和羅曼蒂克的夢幻感覺,使人感覺非常舒服。蕭邦的小夜曲一共有20首還是21首,她主要彈的好像是第19首。”   “我對音樂懂得不多,對小夜曲更沒有了解。只是接手這件案子後,買過一盤小夜曲的唱片,真是很唯美的音樂。”   我們在音樂方面又交流了很久,實際上他對音樂的了解比我想像的要多得多,跟他比起來,我反而顯得相當無知了。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五章(1) ------------   再往下走一層,就是我家的應急門了。   “這裡是你家吧?”他用手敲敲我們家的應急門,分明是明知故問。   “對!是我家。”我用腳踢了一下鐵門。   “我問過吳世蘭教的學生們,有沒有開過應急門。因為那些孩子也有可能受人囑託去開門,可是沒一個孩子承認自己開過。”   我想起美林,便正色看著江警官問:“我家孩子說什麼?”   “啊!你說美林啊?我沒問,覺得沒必要。”   “那可不行,不能因為美林是我的孩子而不詢問她啊!如果有想問的儘管問吧,要不我替你問問?”   “不用,沒那個必要。”   “把我們家的人排除在調查範圍之外,我會感到有負擔,也會不好意思啊!”   “千萬別這樣。”   “我們別傻站在這兒呀,去我家喝杯咖啡吧!”   “也好。”   因為從來不隨身攜帶應急門的鑰匙,我便用拳頭敲了幾下應急門。江警官有點驚訝於我的舉動,卻沒有阻止我。   敲了一會,才聽到妻子略帶恐懼的聲音:“是誰呀?”我便應了一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呀?”門開了,妻子一臉驚訝地看我,接著又看見江警官,顯得非常吃驚,只好一邊向江警官點頭打招呼,一邊困惑不安地看著我們。   “哦,我們是在屋頂碰巧遇見的,一起走下應急通道的台階來看看,快泡杯茶吧。美林在家嗎?”   “正在看電視呢!”   我走進客廳,女兒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因為看得太投入,都沒有發覺我們進來。   我有些生氣,因為美林居然沒有向江警官打招呼,難道是因為看電視而忽視一切?這也實在太不像話了。女兒視力差而戴上眼鏡,也是因為長期看電視造成的。   我平時不喜歡看電視,但要是不讓美林看,她便會跟我死磨硬纏,直到得逞為止。我無可奈何地在她身邊坐下,江警官也坐了下來。   妻子端來兩杯咖啡,同時勸美林不要再看了,美林卻沒理妻子。   我看了一眼江警官,他只是坐在那裡默默地喝著咖啡。誰也沒有打算先開口,於是我打破沉默,向妻子說:“江警官因為和我們家是朋友關係,所以一直不好意思過來詢問一些問題,但我們應該自覺協助他工作才是呀。”   江警官趕緊揮手表示不同意我的說法,但我們夫婦態度堅決,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恍惚著沉默了一會兒,看樣子是在想什麼事情。這時正好電視裡的動畫節目結束,上演起GG節目,我便趁機把電視關了。   美林沒說什麼,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坐在我身邊的江警官。   “快向叔叔打招呼!”   美林點點頭:“叔叔,你好!”但是那透過鏡片的少女的眼神,分明顯得冷漠。   江警官微笑著稱讚美林長得可愛,顯然只是客套話而已。美林是我女兒,但在長相方面,我卻也有自知之明,女兒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江警官似乎想問美林一些問題,但遲遲沒有開口,所以我表示,他可以帶美林去別的房間,有想問的可以儘管問。   “啊……不用,沒那個必要。”他果斷地搖了搖頭。   我決定在江警官面前親自詢問女兒:“美林,爸爸問你一些話,你一定要如實回答啊!”   美林睜大眼睛看著我。   “你們鋼琴老師去世之前,你有沒有去開過她們家的應急門?就是那邊的那個門?”我指了指陽台那邊的應急門。   美林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直愣愣地瞪著我。   “你明白我說的話了嗎?”   問了兩遍,美林才有了反應,她一邊搖頭一邊端詳著江警官。   “你肯定沒有那麼做嗎?一次都沒有?”   美林仍然沒有回答,而是再一次搖了搖頭。   “真的嗎?”   我反覆確認,美林又點點頭。   “那和你一起學鋼琴的其他小朋友中,有誰開過應急門嗎?”   美林還是搖頭,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她顯得有點兒害怕。終於美林的臉頰紅起來,眼眶裡溢滿了淚水。   “行了,別再問了。”江警官慌張地勸我時,美林已經哽咽了起來。   我看了一眼妻子,妻子便白了我一眼,走過去抱了抱美林。經媽媽一抱,美林哇地大聲哭開了。   妻子也開始埋怨我:“你這樣對孩子,太過分了。”妻子噌地站起來,拉著美林的手進了裡屋。   江警官一臉抱歉的表情。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五章(2) ------------   而我卻想,反正都開口了,不妨再盤問盤問妻子,所以走到裡屋。妻子正哄著美林,一看到我進屋便開始數落起來:“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啊。”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拉起她往外走:   “你出來一下。”   “幹什麼啊?”   “你先出來一下。”   妻子跟我回到客廳,我看了一眼江警官,為了讓妻子知道事情的原委,便把江警官的調查情況向她講了一遍。“很顯然,你也是去她們家訪問過的十人之一,所以才會問你……”   江警官站起來勸阻我,但我沒就此罷手。“就由我在自家做一次警察吧,對我的家人,就讓我來進行詢問吧。”我笑著再一次查問妻子:“你開過吳世蘭家的應急門嗎?”   “什麼?天啊……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別管我把你看成什麼人,現在你只要回答問題,有沒有開過?”   妻子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會,然後粗聲粗氣地答道:“沒開過。”   “那你去過他們家的陽台上嗎?”   妻子已經火冒三丈了,可能是生氣我居然懷疑她,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們需要在警方面前澄清一切。   “越是這種事越應該澄清,所以才這樣問你,你也沒有必要生氣。”   妻子又白了我一眼,反問道:“那你有沒有開過?”   聽到此話,突然有種被人打了一耳光的感覺:“我?我連他們家的門都沒進過呀。”我笑著看了看江警官,江警官也笑著搖搖頭。   “行了,到此為止吧,這樣沒用的。”江警官說。   “這樣沒用?不,你可不能這麼想。”江警官的話讓我有一絲不快。我是為了表明自己和我們全家人的清白,以及我們的誠意,他卻說這是沒用的,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這時我又有了一個想法,便和江警官搭話:“拜訪吳世蘭家的那十個人當中有沒有男的?”   “沒有,都是女的。”   “都是這公寓裡的居民嗎?”   “有一些是,也有外面的。”   “總之她們都是女人,對嗎?”   “是,都是女人。”   “可你不是說,犯人可能是男人嗎?”   “按各種疑點分析判斷,很可能是個男人。”   “這樣的話,拜訪過吳世蘭家的那些女人就應該排除嫌疑了吧?”   江警官搖了搖頭:“不能這樣武斷,就算實施謀殺的是男人,但可能不只他一人作案,很可能有同謀。”   “這又從何說起?”我一時轉不過彎兒來,困惑地看著對方。   “我是說很可能有同謀,也就是說,也有可能是女人事先打開了應急門,接著男人侵入房間進行謀殺,這種情形也不是沒有可能。”   “哦,這麼說,是很有這種可能。”我若有所悟地點頭,表示贊同,“專業刑偵警察的腦筋,轉得可真夠快呀。”   江警官靦腆地笑笑:“其實我們刑偵警察也沒什麼特別的,硬要說和你們有所區別的話,無非這是我們的工作,在這方面見多識廣一些。現在懷疑有同謀也只是一種假設,實際上也不一定是這樣。”   在他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我也跟著站了起來。他用那種似乎有很多話想跟我說,但是以後再說的表情看著我。   我也不想就此道別,考慮在家裡不方便說話,便道:“有沒有時間?有的話我們去海邊的酒館喝一杯吧?”   江警官看了一下手錶,痛快地答應了:“好,去喝一杯。”   對妻子反對的眼神,我裝作視而不見,和江警官走了出去。   外面風還是很大,我們驅車向大海邊駛去。   到了海邊一間叫白屋的酒店,這裡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我們來到2樓坐下。坐在這裡,大海一目了然。這裡的老闆是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寡婦,算得上是個美女。她經營這家飯店已有一年多了,生意不錯。飯堂的裝飾如其名一樣,以白色為主色調,更有特色的是,所有的桌椅都是原木製作,無規則擺放,讓人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愜意。其實這裡散漫的氣氛更吸引人。   因為天氣的原因,沒有多少客人。我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要了一些啤酒,看著窗外洶湧的波濤喝了起來。   室內瀰漫著女歌手浪漫多情的歌聲,我說自己挺喜歡演出台上戴著黑色寬邊眼鏡的女歌手,江警官說他也很欣賞這位歌手。   “還是覺得大學時期最好,雖然當時為了掙錢很辛苦。”   “對!我也覺得那段時光最值得懷念了。”   我們聊著大學期間的往事,無非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其實我能看出來,江警官在故意避開真正想談的事。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五章(3) ------------   我終於鼓起勇氣問:“你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刑警,覺得犯罪有沒有天衣無縫的可能性呢?”   聽到我的話,他用略帶意外的神情看著我,隨後把視線轉移到窗外的大海上,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沉重地開口說:“犯罪不可能會天衣無縫,只要是犯罪,就會被偵破。”   “但一直沒有完全偵破的案件不是很多嗎?即使過了十年、二十年,還是沒有破案。”   “沒錯,那種未偵破的案件有很多,但那不是犯人在犯罪手法上無懈可擊,而是偵察力度不足造成的,不可能有天衣無縫式的犯罪一說。”   “是嗎?”我懷疑地歪了歪腦袋。   “如果永遠抓不到犯人的話,那不就是石沉大海了嗎?”   “不是這個概念。天衣無縫式犯罪是指犯人沒有絲毫犯罪證據,使警察搜索不到任何疑點而放棄偵察的,所以叫天衣無縫式犯罪。但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發生。不管是什麼樣的犯罪,犯人難免會在犯罪現場留下蛛絲馬跡。   “犯人只要不是飛來的,而且要利用手腳作案,即使再怎麼處理和偽裝,還是會有意想不到的線索留下來,哪怕是一顆空氣中的灰塵。所以說,嚴格講來,不可能有天衣無縫式犯罪。犯人逍遙法外,案件沒有偵破,是因偵察力度不夠,暫時找不到證據所致。而且也有明明知道犯人是誰,但因沒有充分的證據而遲遲無法逮捕……”   “對鋼琴家謀殺案的證據收集夠了嗎?”   江警官苦笑著搖搖頭:“到現在為止還沒收集到多少有力的證據,但還不至於絕望。”   “都收集了什麼證據?”   江警官笑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這是刑偵秘密,不能隨便告訴外人,請原諒。”   “即使告訴我也不代表就此公開啊!我只是好奇而已,只是覺得刑偵很有意思,對這方面很感興趣。”   “很感興趣?”   江警官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明白自己說錯話了,便慌張地說:“啊啊!我說錯話了。其實不是那樣,只是對這個案子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而已,所以總是想知道事情的進展。”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從事這種工作,越來越覺得厭煩。為了確認某件事情而徒勞奔波,可即使這樣,案件也不一定能順利偵破,如果犯人能自首該多好啊。”   他最終還是避開了關於證據搜集方面的話題。我當然沒有非得知道的必要,便不再追問那方面的事情。   “你覺得能抓到犯人嗎?”   他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自顧自地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接著呼出一縷長長的煙霧,斷然道:“一定能抓到。”   “現在有沒有發現一點線索?”   “有了一些模糊的線索,犯人不在遠處,感覺就在周圍出沒。”他說著又呼出一縷長長的煙霧。   我也點了一根煙。“你好像很有信心能抓到兇手,可是這信心從何而來啊?”   他的嘴角撇出一道模糊的微笑。“辦案的時候如果不抱有絕對信心,很難繼續下去。一定能抓到犯人的信心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哲學,或者說信念。”   “你剛才說一定能抓到犯人,那句話也是出於這種信念嗎?不是因為案件有偵破的希望而說的吧?”   江武宇搖搖頭:“不一定是那樣。這次是有一定能抓到犯人而產生的特別信心。”   我越來越好奇了,像一個被好奇心煎熬著的少年。“那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抓到犯人了吧?”   “現在還不能說很快,但總有一天,一定會被我逮住。”   “真想你快點逮到犯人,只有這樣你也才能安心啊!”我突然對他有些同情。為了抓捕犯人,早出晚歸、晝伏夜出地在全國各地奔波。他乾瘦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倦意,就連那銳利的眼神中也藏不住一縷倦怠,而他的全身,也像是沉浸在濃濃的疲憊當中。   可他卻這麼有信心,一定能抓到兇犯。   “兇手是男的還是女的?還是像你所說的,是男女兩個人?”   “也許是男人,也許是女人,更有可能有共犯。”   他巧妙地回答了我的疑問。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再次開口追問:“那犯人是不是公寓的居民?”   “有這種可能性。”   他說公寓的居民是最大的嫌疑人群。雖然不是很肯定的回答,但是在我聽來,卻是一個很大的震動,有種耳邊突然響起槍聲的驚恐。   “那會不會是306棟的居民呢?”   “這個可能性最大。覺得搜索行動沒有再往外面延伸的必要了,全力搜索306棟居民的話,肯定能抓到兇手。”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五章(4) ------------   我給他的空杯斟滿了啤酒,也給自己斟了一杯。沉默了好一會。我移開視線,看遼闊海面上飛翔的海鷗。波浪有越來越洶湧的趨勢。   我的視線停留在離開鳥群獨自飛翔的一隻海鷗身上,是我以前看到過數次的那隻海鷗。每次看到這隻胸口異常雪白的海鷗,都有一種見到自己孩子般的喜悅。不知不覺中,我對這隻海鷗已情有獨鍾。   “你說已經有了一點線索,那麼也應該知道兇手殺害吳世蘭的理由了吧?”我突然轉過來頭問。   江警官喝乾杯中酒,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確定,我也在好奇,兇手為什麼殺害吳世蘭?”   “也會有無理由殺人行為吧?”   “不可能,沒理由是不可能殺人的。因為不是過失殺人,而是有計劃的謀殺,也許是一種哲學性的理由。”   我被“哲學性”這句話嚇了一跳。與我驚訝的眼神相映襯,他則用帶著微笑的眼神看著我。   “那麼,是哲學性的殺人事件嗎?”   “不,我是說有這個可能性。換句話說,就是有可能是因為哲學性的理由進行謀殺的。”   我有了一種被侮辱的感覺,臉頰發燙。我舉起酒杯大口大口地灌著啤酒。   “你好像為我說的哲學性這句話不高興了,我是無意中想起的。”   我被他的好口才弄得更加慌張。“沒有的事。”我故意掩飾。   “你不是專門研究哲學的嗎?”   “誰都可能成為哲學家,你剛才不也說有可能因為哲學性的理由殺人嗎?”   “是啊!哲學性並不是只有你才有的,我也有哲學性的一面。但哲學性並不適用於任何人群,這是個比較高的境界。安教授你怎麼會多想啊?”   第一次聽他叫我安教授,突然覺得非常陌生,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遠了不少。他是偵察殺人案件的警察,像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面對著他,我有種第一次和一個陌生人相見的異樣感。   “是啊!可以這麼說。”我同意他的說法。   如果江警官的話沒錯,這次事件可以說成是一件哲學性謀殺案。哲學性謀殺……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妙的詞。   “以哲學性的理由也可以殺人嗎?”   “當然可以,殺人行為有多種多樣的心理因素和哲學性。我接觸過許多殺人犯,他們殺人都是有理由的。有因貪錢而殺人的,有因為怨恨而殺人的,也有因為感情問題而殺人的。   還有相當多因為內心心理問題而殺人的。接觸太多殺人事件以後,現在我竟然有這種想法,就是被殺也是人的一種很重要的死法。人可以自然死亡,可以病死,可以因事故而死,被人殺害也是一種很自然的死法。”   我擺手阻止江警官繼續說下去:“人類社會就不可能沒有殺人事件嗎?現在的社會狀況是,只要有人存在,就一定會有殺人行為,你是怎麼看的?”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我們說不定就是殺人犯。其實我們都是小偷,都是強盜,都是殺人犯。因為和我們同樣條件的人當中產生了殺人犯、小偷和強盜。他們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人,跟我們一樣平凡。許多殺人犯其實都有一顆善良的心,當然也有人性泯滅的兇手,但善良者占多數。很多殺人犯都有一張看起來不可能殺人的面孔,甚至是連一隻雞都不敢宰殺的那種人。一個連一隻雞都不敢殺的人,卻會殺死一個人,這不就是人性微妙的一部分嗎?”   “是啊,人性都有微妙的一面。”   他說一個連只雞都不敢殺的人,卻可以成為殺人兇手這句話,讓我很慌張。   我再次看向大海。那隻擁有雪白胸毛的海鷗已不知飛向何處,不見了蹤影。一艘破舊的木船停泊在海邊,在洶湧的波濤里晃來晃去。   “兇手是個左撇子。”我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話驚呆了。   “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犯人好像是個左撇子。”   “左撇子?”   不自覺地,我握著酒杯的左手藏到了桌子底下。他銳利的雙眼瞄了一會我的左手。我的心跳驟然加快。    ------------ 鋼琴殺人事件 第五章(5) ------------   “怎麼知道犯人是左撇子呢?有證據嗎?”   他點頭,自信地說:“有證據的。剛開始我就懷疑犯人是個左撇子。我仔細觀察過勒死吳世蘭的那隻絲襪。”   “是嗎?發現了什麼?”我抬直上身,洗耳恭聽。   “那隻絲襪在吳世蘭脖子上纏了兩圈後,系得很死。我檢查了繫著的部位,那不是常用右手的人所系的結,絕對是左撇子系的結,常用右手的人不可能系那樣的結。”   “常用右手的人不能系出左撇子系的結嗎?”   “不可能!人在緊張時刻,更會以平時的習慣來完成手頭的事。所以犯人在慌張地系住吳世蘭的脖子時,自然用了他比較順手的左手,這一點逃不過我的眼睛。”   “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很容易抓到兇手,只調查左撇子不就行了嗎?”   我的雙手緊握,依然藏在酒桌底下。江警官苦笑著點了支煙說:“哪有那麼容易?”   “為什麼?”   “據目前的調查,306號樓里有5名左撇子,吳世蘭的丈夫巴意任也是個左撇子。如果再仔細調查的話,也許會出現更多的左撇子。”   “是嗎?”我不覺咋了咋舌。   “可搜索範圍不是縮小了嗎?針對左撇子調查不是容易些嗎?”   “那倒是,但那可能也只是一個陷阱。”   他只對我說了“左撇子”這麼一個證據,而不願意跟我說過多,我也不好多加追問。但是犯人是左撇子的事實使我忐忑不安。回家後,也因為這事而心神不寧。    第六章 好幾天以後,小喜給我打電話。她的聲音如海浪般清新悅耳。 我們約定下午一點在海雲台K 賓館的咖啡廳一起吃午飯。 妻子見我換衣服,便問去哪裡,我說有點事情,過會兒回來,便匆匆出了門。 剛下電梯,就看見不遠處江警官急匆匆地向這邊走來。他看我的眼神銳利又冰冷,令人脊背發涼。 “去哪裡啊? ”他問。 “哦! 有點事情出去一趟。”不問也知道他是來找我的,但是當我這樣回答時,他卻搖了搖頭。 “不是找你,快去吧! ”他說完就消失存公寓樓的拐角。 我心裡慌得要死。雖然看出來他想跟我說些什麼,但究竟還是沒有說,真是讓人心情不爽。我心情沉重地啟動車子。 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同學,已經開始對我展露出那種身為刑偵警官的威嚴氣魄。 因為天熱,海雲台里已經人山人海,到處是前來納涼的人。與小喜約定見面的賓館也如此,咖啡廳里已經沒有一個空位子,空調呼呼發出的響聲倒是為屋裡送來 一絲涼氣。 這時我看見小喜在咖啡廳的一角向我舉起一隻手,我走近的時候,她滿臉燦爛的笑容。“老師。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 “很好,你呢? ”我們各自要了一杯冰咖啡。 “老師,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腦海里還殘留著江警官威嚴的樣子。 “是嗎? 我臉色不好嗎? ”我用手摩擦著臉頰問小喜。 “有點兒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 “沒有,我很好。” “可是老師,你的臉色太蒼白了,多曬曬太陽吧,今天就由我來陪你曬吧! ” “怎麼曬啊? ” “只要游泳一小時,馬上就會曬黑! ”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游泳。” “為什麼? ”她睜大眼睛問。 “人太多了,這哪裡是浴場啊,簡直就是在鍋子裡下湯餃。” “我倒覺得人越多越好,還可以欣賞別人的好身材。” “你是說男人的身材嗎? ”我壓低聲音問。 她淘氣地笑了笑:“是啊! 欣賞男人的身材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啊! ” “我的身材很差勁,這可怎麼辦? ” “那我就不看你,你放心好了。” 我瘦得簡直可以說是皮包骨,胸口的肋骨明顯凸出來,雙腿像剛從監獄裡釋放出來的犯人一樣乾癟而彎曲。以這樣的身材去人多的地方游泳,絕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小喜看了也一定會第一個笑話我。 我們從咖啡廳起身去了中國料理店。吃午飯的時候小喜一再要求一起去游泳,真拿她沒辦法。 我們離開飯店後,便去更衣室換了泳裝。她顯然早有準備,但是沒準備的我,只有在更衣室花錢租了一件,非常不合身,松松垮垮的。 第一次看見穿泳裝的小喜,簡直像一隻游出水面的美人魚。 穿著黑色比基尼泳裝的她比平時漂亮性感多了。 我像一個少年一樣感到害羞,雖然提醒自己一定要裝出面無表情的樣子看她, 但心裡還是熱烈地跳動。 因為害怕碰見熟人,我便戴上墨鏡,低頭走在人群中。 我租了一把遮陽傘,躲在陰影里坐下。小喜還沒坐穩,便起身向大海跑去。我眯著眼睛,看著她性感絕倫的背影。 她游泳的技術比我想像的好多了,游到很遠的地方,還向我招手,然後又快速往回遊。終於爬上岸,向我這邊跑過來。她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笑著跑來的樣子顯得那麼天真可愛。 “老師,我渴了,請我吃一個冰淇淋吧。” 正好我也想吃冰淇淋,於是買了兩個。 “老師,你不會游泳嗎? ” “不太會,你是在哪兒學的游泳啊? ” “我從小學開始就已經會游泳了,高中的時候是學校游泳隊的選手。” “怪不得游得那麼好。” 小喜大口大口吃掉自己的冰淇淋後,搶走了我吃了一半的冰淇淋。 她在我身邊傾下身來,於是我清楚地看見她緊實的小腹,而小腹上的肚臍顯得那麼可愛。我坐起來點了一支煙。 她的身材驚人的豐滿,從腰部到屁股的曲線更是十分性感。 她斜著身子半躺在我身邊,使我能看見她豐滿的乳溝。 我突然有股衝動,想撫摸那豐滿誘人的乳房。但是不能那樣做。我深吸了一口氣,捉住了她的小手。 她也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小手在我手心裡不停地動,更使我愛不釋手,所以一直捉著不放手。 “老師,你怎麼這麼瘦啊? ”她用手摸著我膝蓋上突起的骨頭,淘氣地說,“真像剛從監獄出來的刑滿釋放人員。” “是啊! 吃得再多也不長肉! ” “天氣這麼熱,我們不要在這裡坐著了,去游泳吧! ”她站起來,拉住我的手。 雖然我不想沾水,但被小喜拉著,只好無可奈何地跳進海里游泳。 我會一點游泳技巧,但那點水平無法跟小喜相比。 小喜一直往前游,而我不一會就感到疲憊,回到了海岸上。在岸邊站著曬太陽,突然傳來小喜急促的呼救聲。可能是游得太遠,要回到岸邊已經力不從心。“老師,快來幫幫我。”小喜胡亂揮著手。我有些慌張,環視周圍,沒有一個可以幫她的男人。 我趕快游向小喜,游到她身邊,小喜突然抱住我的脖子說:“嗚呼! 這下得救了! ” 小喜抱住我脖子時,因為重力的緣故,我和她被淹沒在水裡。 我這才知道她只是跟我開了一個玩笑,喊救命是為了嚇唬我而已。 我們一直在水下,直到缺氧了才浮出水面,急促地吸了幾口氣後,她又重新抱住我的脖子。 我們再一次潛入水下。我們在水下嘴對嘴。她先抱住我脖子把臉拉近,我也順水推舟去吻她的嘴唇。 我們嘴對嘴浮出了水面,因為怕被認識的人看見而結束了熱吻。可水下我們的雙腿卻交纏在一起。 我使勁抱住她的腰,一手撫摩她的臀部。但是這樣還不能滿足,正準備把手伸進她的泳衣時,她推開了我。 這次換我抱著她潛入水裡。我在水下摸了一直想撫摩的雙乳,還在上面親了一口。她在水下扭動著身體掙扎,把我推開後獨自浮上了水面。我緊跟著浮了上來,看見小喜生氣地瞪著我。 “老師,我討厭你! ”她說完獨自游向岸邊。 回到遮陽傘下,小喜還在氣呼呼地瞪我。我知道她不會真的生氣,她天生是個明朗活潑的女孩。 “老師,去旅行的時候可不能對我這樣。” “當然不會那麼做。只是因為剛才在水裡才會那樣。” “切……”她笑著掐了掐我的肩膀說,“我們8 月5 號出發吧! ” “8 月5 號? 那天是什麼日子? ” “是星期六。” 雖然不是很倉促,但在她連具體的日子都定下來的主動和迫切的神情面前,我還是感到一絲慌亂。我到現在還沒準備好呢。 “我們去哪裡啊? ” “去無人的島嶼,有海水浴場的,是沒有開發而人流量少的地方。我們去那種地方呆幾天吧。” “有那種地方嗎? ” “當然有。” “哪裡啊? ” “從忠武港坐船約兩個小時就能到一個叫水島的島嶼。那個島上只有五戶人家,那裡的海水浴場好得不得了。去年我一個朋友去過,她說去那裡游泳的人還不到十人。海產也多,居民也好相處,沙子也很乾淨,更重要的是水很清澈。” 她興奮地嘮叨著,但我心裡的擔心卻勝過憧憬。 “老師,我們一定去是吧? ”她再一次確認似的發問。 “去,當然去。”我糊裡糊塗地回答。 “既然答應我了,如果不守約,我以後都不理你了。一個男人,說話一定要算數哦! ”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呀? ” “可是你怎麼一點兒都不興奮呢? ” “呵呵! 我應該高興得跳起來嗎? ” “8 月5 號的下午一點見面,然後我們坐去忠武港的船,記住哦,一點在碼頭見面。” “等等,8 月5 號……”我一算日子,從現在開始只剩下4 天了。 “好吧,那我還需要準備點什麼嗎? ” “準備什麼啊? 只帶泳衣就行了。” “在那裡怎麼吃怎麼睡啊? ” “可以找一家民俗旅館,要一個房間就行。” 我搖了搖頭說:“這樣不太合適吧。那裡只有五戶人家,說不定今年的人流量比去年多,那麼吃住就不一定有保障了。” “那怎麼辦啊? ” “我想還是自己準備一切所需用品,比如帳篷、食品等比較好。” “也好啊! 睡帳篷,自己煮飯吃也很有意思啊。” “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旅行嘛! ” “老師,你有小型煤氣罐嗎? ” “沒有,得買一個。吃的東西你準備。你知道我要瞞著家裡那口子,所以就由你來準備吧,我就負責小煤氣罐。” “你是說大米和小菜之類的嗎? ” “沒錯! ” “知道了,我會準備的。” “我們在那裡住幾天啊? ” “我希望多住幾天。” “我可能不行,我回來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 “那你能住幾天? ” “三兩天怎麼樣? ” “不行,太短了! ” “那要幾天啊? ” “最少要四天三宿以上。” “那就四天三宿吧! ” 於是我們商定8 月5 號出發,8 號回來。 “啊! 一想到和老師一起的旅行,我的心就開始怦怦跳。” “我也一樣。” “切! 不要騙我了。” 她嬌羞地自我一眼,笑容如此甜蜜而清純。 我最大的問題是怎麼騙過妻子。如果她讓我帶著女兒去的話,該怎麼辦呢? 如果妻子也要跟著去的話,又該怎麼辦呢? 傍晚回家,妻子像是明白我心事似的問:“別人都去旅行了,我們要不要也去啊? 我們不是每年都出去一次嗎,今年怎麼提都不提了啊? ” “是啊! 是該去玩玩。” “我們去雪岳山吧! ” “雪岳山? ” “隔壁一家和樓上樓下很多人都去,美林也一直吵著鬧著要去,我看不去是不行了。” “別人去我們也非得去啊? ” “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今年哪也不去了? ” “也不一定每年都出去啊。我們有我們的生活,不要學別人。 我最不喜歡什麼都跟別人學,比如我們國家的人不知何時開始動不動就去國外旅行,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壞習慣。 “那些旅遊景點的洗手間真讓人受不了。連一個洗手間都管理不好,到處是大便和蒼蠅,街道上則到處是垃圾。偏偏去那種地方的人還那麼多。人雖然是地球寶貴的財富,但是太多了,就會覺得也像一堆堆的垃圾。我不想成為垃圾,也不想成為蒼蠅。再說,我們的經濟水平容許每年都出去旅行嗎? 自己好好想想吧! ” 妻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最後眉毛都豎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不去嗎? ”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不去。” “那是什麼意思? ” “就算去也等到8 月中旬再去吧。” “為什麼? ” “8 月上旬我們學校在忠武市有活動。” 她的眼神里開始浮現出一絲緊張:“活動? 什麼活動? ” “在忠武市有哲學討論會。” “什麼時候開始? ” “8 月5 號。” “在哪裡? ” “準確日程還沒定,聽說是8 月5 號開始,我得去確認一下場所和時間。” “你一定要參加嗎? ” “我要作為代表發言,不去能行嗎? ” “什麼主題? ” “是關於存在主義的。”我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回答她。 “幹嗎非要在旅行旺季開那種討論會啊! ”妻子不滿地嘮叨著。 “我怎麼知道,只是聽從學校的安排罷了。” “從5 號到幾號啊? ” “兩三天吧! ” “什麼討論會那麼長啊? ” “全國的哲學家都來了,還有外國的,是一個大規模的討論會,而且天氣這麼熱,大家也想在那裡玩玩再回來。” “是嗎? 你倒好了。”妻子的聲音帶著些許嫉妒。 “好什麼? 不就那麼回事嗎? ”我無所謂地說。 “那等你回來後我們再去旅行吧! ”妻子讓了一步,提出新的建議,我當然不能再拒絕了。 “好,等我回來再出去吧! ”妻子的表情這才有點兒緩和。 “對了,你走後江警官來過了。” “來我們家? 他最近怎麼總來啊? ”我明確表示出不快。兩天前他已經來過一次,但是今天又來了。早上碰見他的時候,就應該是來我們家的。 “怎麼了? 常來不行嗎? ”妻子因我莫名其妙的不快而奇怪。 “雖然不是因為案子,但總是有事沒事的過來幹什麼啊? ” “把你當朋友才會找你來啊! ” “可是我又不在,還來幹什麼? 而且他不是因為和我是朋友才來的,他可是個警察啊! 一個警察經常光顧你家,怎麼可能讓人愉快呢! 他來幹什麼? 呆了多長時間? ” “呆了一會兒才走的。” “一會兒是多長時間? ” “將近三個小時。” “什麼! 三個小時! ”我倍感驚訝,“你們都談了些什麼? ” “他一直問關於你的事,你每天都幹什麼,有什麼興趣,經常見誰,晚上幾點睡覺,喜歡吃什麼食物,反正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他好像很關心你。” “那你怎麼回答的? ” “按實說唄! ” 我真想過去打她一個耳光,但是勉強忍住了。“還說了些什麼? ” “還問了一些關於吳世蘭的問題,我知道的不多,便把知道的告訴了他。” “那你說的時候,他有沒有一邊聽一邊記下來? ” “沒有,他帶著錄音機,可能都錄音了。” “還有呢? ” “他問能不能參觀我們家,我說可以。然後他就到處看,去陽台上的應急門看了看,還在你書房裡呆了好一陣子。” “什麼,他在書房呆了好一陣子? ”我氣得跳起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不經我的同意便進入過我的書房,雖然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但那是我惟一守護的心靈城堡。我不想讓任何人進入我的城堡,那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一個警察在沒有經過主人同意的情況下,居然在我的城堡里呆了好一會子,這讓我受不了。 我突然發起了火:“誰讓你放他進我書房的? 你知道我最討厭讓別人進我的書房,你居然還放任他在那裡呆了那麼長時間? ” 她上下打量著我,很不快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警察說想看,我怎麼好阻攔啊? ” “別說是警察,就是警察爺爺,不經過主人同意也不能隨便進入,除非有搜查證! ” “總之他說想進去參觀,我怎麼好意思拒絕啊? 再說他不是你同學嗎? ” “所以你也跟著他進入的嗎? 不是吧? 你在外面,是他一個人進入的吧? 而且還關著門,是不是? ” “是的。”妻子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 “在我書房呆了多長時間? 老實說,別說謊。” 妻子自知理虧地看了我一眼,艱難地開了口:“呆了一小時左右。” “什麼? 一個小時? ”我張大了嘴巴,“他在我書房呆了一小時,你都不好奇他在裡面幹什麼了嗎? ” “好奇啊! 但是我能怎麼辦啊? 只有等他出來。” “你就不能端杯茶什麼的進去看看嗎? 你這個女人啊,到底會不會保護自己的家呀! ”我像要打她似的舉起了右手,但是沒落下去。妻子驚恐地後退幾步。我已經很久沒這樣對她生氣了。 妻子知道我一生氣是很可怕的,所以一直站在那裡不敢開口,驚慌地看著我。我也知道,如果和聲細語的話,妻子反倒會變得囂張。我可不想給她那樣的機會。我皺緊眉頭。江武宇為什麼會調查我呢? 肯定懷疑我是兇手,如果不是的話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我鬱悶至極。他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可是為什麼會調查我呢? 難道懷疑我是兇手? 他懷疑是我殺了吳世蘭嗎? 我翻來覆去地想這個問題。 我又向妻子看去。她坐在沙發上生悶氣。她一生氣,不知道會持續多長時間。也許幾個小時,也許到明天。妻子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我覺得快窒息了…… 妻子還有一個毛病,即使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為了那點兒自尊心,從來不會道歉。我非常討厭她這一點。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突然站起來,又開始向妻子發作。 妻子不知我說的是什麼意思,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問你不覺得奇怪嗎? ” “什麼奇怪啊? ” “我是指他正在調查我,他為什麼會調查我? ” “那是在調查你嗎? 他只是說想參觀你的書房而已。” “笨蛋,參觀書房會用那麼長時間嗎? 看一眼不就行了嗎? 進入書房呆一小時才出來,這是參觀書房嗎? 他和我有那種可以在我的書房參觀一小時的關係嗎? “天啊! 怎麼可能? ”妻子驚恐地站了過來。 我快步走進書房,妻子也跟了進來。 “我的朋友在懷疑我。”我感到十分冤枉,反覆叨念著這句話。 “不是,我看不是那樣的。” “別傻了,連這點兒分析能力都沒有,你的反應還真是遲鈍啊! ” 我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仔細地環視書房,看看有沒有什麼變化,或是少了些什麼。 “他沒拿什麼東西走吧,出來的時候是空著手的嗎? ” 他到底在我書房裡做了些什麼呢? 不可能老老實實手腳不動地坐一個小時吧! 我打開抽屜查看了一番,並沒有什麼變化,這使我更加不安。 我腦海里浮現出江警官的臉。一想到江武宇可能因發現一點線索而暗自得意的樣子,我不禁更加火冒三丈。 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打開了放著一些資料的箱子。箱子裡有五個筆記本,最下面一本里夾著鋼琴會的門票。我一直把所有鋼琴會的門票都放在這裡。 我把所有的門票都拿出來查看了一遍,卻少了一張,怎麼也找不到了。 “你從這裡拿了鋼琴會的門票嗎? ” “沒有。” 這個箱子一直是鎖著的,所以美林不可能拿走。 “江警官開過這個箱子嗎? ” “他跟我要鑰匙,所以我給他了。” 我生氣地瞪著妻子,嘆了口氣。別人跟她要鑰匙她就乖乖拿給別人,我對她的 這種愚蠢行為感到無奈。 “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 ” 我沒有回答她,走到書桌前愣愣地盯著桌子。我頭也沒回地讓她出去。 “出去! 馬上給我滾出去! ” 妻子退出書房,我身後響起關門的聲響。我真後悔沒有打她一頓,至少應該扇她一耳光。 不見的正是吳世蘭的鋼琴會門票,我記得一直放在箱子的最底部,可是現在卻找不到了。 我把美林叫過來,問她有沒有在這裡拿過一個這樣的物件。 可能是我的表情過於嚴肅,美林害怕地搖了搖頭。 “拿沒拿? 真沒拿嗎? ” “真的沒拿。” 女兒似乎要哭出來了。我只好讓她出去。我聽見她的哽咽聲。 “你幹什麼? 幹嗎又弄哭孩子啊? ” 外面傳來妻子不滿的嘮叨。 “媽的。”我像一個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一樣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開始罵罵咧 咧。其實罵的是江警官。特別生氣他的舉動,一想到他是有計劃地和我接近就火冒三丈。怎麼能趁我不在的時候來我們家,並擅自進我的書房,偷走我的東西呢,怎麼能這麼做呢? 那鋼琴演奏會門票是吳世蘭送給我的,那是6 月中旬她的鋼琴演奏會前兩天。我也買了一個大花籃去找過她。 “討厭的傢伙,簡直一點禮貌都沒有。沒有主人的同意擅自進入我的房間翻東西,再怎麼是警察,也不能這麼隨便啊! 拿走那張鋼琴演奏會門票要做什麼用啊? ” 我覺得他拿走的不僅是那張門票,還會有別的。我再一次仔細地搜查房間,但是看不出少了什麼。我敢肯定他還拿走了信件以外的其他東西。 為什麼我會成為他調查的主要對象呢? 難道他真的把我當成嫌疑犯了嗎? 仔細想想,才發現這傢伙總來我們家,就是為了一些證據而來的。 我突然感到全身發冷。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他的網中之魚,到時候就不會在乎什麼朋友關係了。因為他是一名警察。 那天晚上非常熱,因為心中窩著火,感覺天氣更是異常的悶熱。 吃完飯,我正要帶美林出門,妻子也跟了出來。我們一起走向海水浴場。 海邊成了不夜城,路燈全部亮著,沙地上出現了以前從來沒有的遮陽傘,而每個遮陽傘下面都開著燈。從遠處看這風景十分美麗,像一顆顆的星星。有幾個人正在遮陽傘下喝著酒。 我沒想到妻子會跟來,所以裝作沒看見她,自顧自往前走。 每次和女兒散步的時候,給她講個故事是我們之問雷打不動的習慣。但是女兒已經小學j 年級了,所以一般的故事她就不樂意聽了。常常是我一說出故事的開頭,她就說聽過了,讓我講一個沒聽過的。 可是我所有的故事都講盡了,所以每天不得不瞞著孩子偷偷看故事書。 我給美林講了法國著名作家大仲馬和小仲馬的故事,講著講著,我不由住了口,因為看見不遠處站著的江警官。一股電流傳遍我的全身。真想衝過去,賞他一頓老拳。但我卻不知不覺地顫抖著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妻子。江警官已經發現了我們,正向我們看過來。 他正在遮陽傘下獨自喝著啤酒。 難道他知道我們會來這裡嗎? 不會的,這肯定是偶然的。可他是警察,他會用盡所有方法的。我第一次對他產生了懼怕之心。 他向我們揮手致意。 “呵呵,出來散步嗎? ” 我正猶豫,妻子已走向他,愉快地打招呼:“你好,又見面了! ” 我也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怎麼就你一人在這裡喝酒啊? ” “是啊! 天氣太熱,嗓子乾燥,就出來喝一杯了。” 桌子上只放著一瓶啤酒,看來他也剛到不久。 “來,你也坐吧。” 我無奈地坐下來。妻子和美林則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從更衣室那邊走來一個青年,在我面前放下一隻杯子。 “來,你也喝一杯。”江警官給我斟了一杯啤酒。 “在這附近生活的人真好福氣啊! 晚上還有這麼好的去處。” 他假惺惺地沒話找話。我自顧自喝了一口啤酒,這時美林又催我講剛才未講完的故事。 我突然很想跟江警官說說話,便示意妻子帶美林迴避一下。 “我和江警官有些話要說,你帶美林到別處溜達溜達吧! ” 女兒非常不滿地瞪了我一會兒,還是無奈地牽著媽媽的手離開了。 我裝作上洗手間,起身去找遮陽傘的主人。剛才那個青年還在更衣室,我避開江警官的目光,走進更衣室問他:“那邊坐著的那個人什麼時候來的? ” “剛來的,就在你來之前到的。” 我回到江警官那裡,坐到位子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有一刻鐘,我們彼此都不說話,只是面向大海坐在那裡,默默喝著啤酒。 海面上吹來潮濕的風,天上看不到一顆星星,烏雲密布,看起來像是要下大雨了。 我向他瞄了一眼,他仍然以剛才的姿勢坐在那裡,好像是等我先開口。 真是個讓人倒胃口的傢伙! 我在心裡叨念著。 桌子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 妻子和女兒在我們周圍溜達,偶爾向這邊看過來,我讓妻子帶著女兒先回家。 “我等會兒再回家,你先帶著女兒回家吧。” “我也過去喝一杯不行嗎? ” 江警官聽到妻子的請求,帶著喜悅的神色邀請她過來坐。 “來喝一杯吧,美林也過來。” “不,不行,快點回去吧。” 我攔住正要走過來的妻子,因為我態度強硬,妻子和女兒只好後退。我再次催她們回家,妻子只好牽著女兒的手走了。 “玩一會兒再回去不是很好嗎? ” 江警官帶著責備的神色看著我,我克制著心中的憤怒,但是事與願違。 我正色看向江警官:“聽說你昨天去我家坐了三四個小時? ” “是的,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了。你不在家的時候訪問,很抱歉,但是我覺得你應該能理解,所以就去了,怎麼? 生氣了? ” “沒有……”我搖搖頭。 “你一定對我去你家呆了三四個小時感到奇怪吧? 當然,你不在家的情況下呆那麼長時間,確實有些失禮。” “沒有,我沒那麼認為。你是我朋友的同時也是警察,不就因為你是警察才會在我家進行長時間搜查的嗎? ” “搜查,我搜查什麼了? ” “少來,你老實交代吧,是不是懷疑我什麼? ” “懷疑你? 那是什麼話? ” “行了,少來這套了,有必要躲躲藏藏的嗎? 你要是懷疑我,就直接說出來吧。你在我書房裡呆了一個小時,到處翻我的東西,對我來說是一個多麼大的侮辱你知道嗎? 你是不是在我箱子裡拿走了一張門票? 吳世蘭鋼琴演奏會的門票? ” 江警官臉上的笑意終於消失了,突然變得異常冰冷。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遠處,好一會兒才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本來我是不想說的,但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明說吧。” “不管是什麼,你就儘管說吧,我不想朋友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隔膜。畢竟你是一名警察。” “拜託,不要再跟我說什麼警察,聽都不想聽。”他突然有些惱火地反駁我。我有點不好意思,等待他先開口。 “你能說明那張鋼琴會的門票的來由嗎? ” 他的口氣帶著一絲威嚴。我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說話必須掌握分寸,他的問話我是躲避不開的。 “那張唱片不是我藏在那裡的,只是一直放在那裡而已。” “不管是藏在那裡的還是放在那裡的,總之你今天必須告訴我,那張鋼琴會的門票怎麼會在你那裡。我一直以為你和吳世蘭沒有一點兒關係,也就是說,一直以為吳世蘭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吳世蘭。還有一件事,我在吳世蘭的日記里發現了你的名字,你的電話號碼和學校的電話號碼。這一切你作何解釋? ” 我明白事態對我越來越不利了。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我只是把門票放進箱子裡面罷了。我有收藏鋼琴會門票的習慣。你也打開過那個箱子,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門票。我個人沒有單獨見過吳世蘭,我知道你會因為那個鋼琴會門票而聯想很多。但這只是一個誤會。” “我也希望只是個誤會,如果只是誤會該多好啊。你說那張門票在你處是為了收藏,那我倒要說說,我曾問過美林和你妻子,有沒有買過這種鋼琴會的門票,有沒有參加過鋼琴會,但是夫人和美林都說從來沒看見過這張鋼琴會門票,當然也沒去過什麼鋼琴會。 一切不是都明朗了嗎? 難道要我找夫人和美林來對質嗎? ” 我開始慌張不已。如果真要是我們一家三口一起接受調查的話,結果會怎樣呢?那是顯而易見的。妻子和美林都沒見過那張鋼琴會門票,也沒去過她的鋼琴演奏會。 是吳世蘭給了我那張門票,邀請我參加了她的鋼琴演奏會。 那是我和吳世蘭之間的小秘密。 其實她和我確實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江警官發現了這一點。他有著作為警察的銳利眼光,他已經咬到我的辮子,像瘋狗一樣展開了進攻。 我感到眼前像漆黑的大海般暗淡。想努力找一點突破口,卻怎麼也找不到。 海浪聲突然大了起來。 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他在等我開口解釋,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我知道應該如實告訴他所有的事情,現在的情況已經沒有躲避的可能了。但是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要我一開口,就意味著長期以來我都在騙他,承認了這一點,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他給我的空杯里斟滿酒,我再次一飲而盡。這樣喝了三杯,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 “其實你猜的對,你還真是個聰明的警察。一直以來,我都在騙你,想起來真是愚蠢,也很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也許我站在你的立場上,我也會這麼做。” 他像是安慰我似的,語氣平和。那種被侮辱的感覺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現在我是弱者,他是強者。我已被他打敗。 “那張鋼琴會的門票是吳世蘭親手給我的,所以我參加了那場鋼琴演奏會。” 接下來,我全盤托出了和吳世蘭的關係,我向江警官講述了我和她之間的一切。 第七章 認識吳世蘭是在她搬來以後沒多久的某天,具體說是她搬來兩個月後的4 月中旬。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妻子外出不在家,美林也出去玩了,家裡就我一人。 那天,我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身後傳來敲門聲。聲音是從應急門那邊傳來的,是美林。我打開門,美林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爸爸,你快來! ” 女兒拉著我的手往樓上走,在我們家樓上的門口停住。805 號住宅的應急門敞開著,吳世蘭正微笑著站在那裡。 我有些慌張。美林是從吳世蘭家的應急門下來敲自家應急門的,而令我慌張的不是在意外的地方見到吳世蘭,而是她性感的打扮和若隱若現的美妙身材。 她的身材凹凸有質,上身穿著一件半露酥胸的綠色小背心。 比起我的慌張,她卻泰然自若,而且用那種直勾勾的眼神看著我。 美林淘氣地看看我,又笑眯眯地回頭看吳世蘭,就這樣在我和吳世蘭之間看來看去。“這是我爸爸。”然後介紹說這是她的鋼琴老師。 那是一段美妙的光景,我們隔著兩個台階打招呼。 “你好,我是美林的爸爸,我叫安東九。”想想當時真的很土,連打招呼都冒著傻氣。 她微笑著說:“我叫吳世蘭。常聽美林講起你,她好崇拜你呢。” 這樣我和她便算是認識了。 “請進來喝杯茶吧,家裡也沒別的人。”也許,她不邀請我進去的話,我們之間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但當時我像是被吸鐵石吸引般跟著她走進了客廳,美林也跟著走了進去。 她家的房屋結構和我家一樣,但是裝修得非常豪華。東西放得很散亂,但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挺昂貴,清一色的進口貨。請我抽的煙、咖啡杯、匙子等等,每一樣東西都很考究。 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我的魂魄完全被她吸引。她圓潤的雙肩,每次彎腰時若隱若現的圓潤白皙的乳房,她優雅大方的舉止,走路時左右搖晃的豐滿臀部,讓我的視線忍不住緊緊跟隨。 我們稱彼此為老師。因為她是美林的鋼琴老師,所以我叫她老師,而我是大學教授,她也叫我老師。 我首先感謝她願意教美林學鋼琴。我的話剛說完,她緊接著開口:“美林是個十分伶俐的女孩,教一她便懂二三,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所以教起來特別輕鬆。她有這方面的潛質,如果在這方面再下點功夫的話,將來必能成材。” 她說得很坦然,也很誠懇,她說的話和她的聲音的確讓我很受用。 “大概是因為你比較喜歡她的原因吧,真是十分感謝誇獎。” “不是呀。美林也常常向我提起您呢,您在S 大學? ” 她遞給我一支香菸,我接過後,她又湊過來為我點了火。她自己也抽出一支香菸點上,雖然我不大喜歡女人抽菸,但看她吸菸的樣子卻十分享受,真稱得上是優雅迷人。 “是的,在S 大學。” “您在大學教什麼啊? ” “哲學。” “哇! 真讓人崇拜哦! ” 她說話的神態那麼痛快而坦誠,聽起來也讓人舒服,她也是第一個這樣稱讚我的職業的人。 在美人面前,我的心情愉悅起來,剛才的緊張感消失殆盡,只覺得跟她在一起聊天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我比較尊敬那些研究人生倫理方面的學問家,也許是我在這方面的知識不足吧,所以特別羨慕研究哲學或者科學的人。” “呵呵,過獎了,我倒是很羨慕像你一樣鋼琴彈得那麼好的人呢! ” 說著說著,才發現美林已不在這裡,也許她覺得大人說話無聊,自己跑出去玩了。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我開始一點點向她的心靈深處探索。 “聽說和你一起生活的是位外國人? ” 雖然知道這樣問,顯得很唐突,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她倒是表情坦然,吐了一口長長的煙後,點了點頭:“他比我小。” “你們差幾歲呢? ” “差三歲,他29了。” 這麼說,她應該已經32歲了,可是在她臉上找不到一點兒歲月留下的痕跡,她也不為和一個比自己小的外國人一起生活而有絲毫尷尬。 她接連抽著煙。我想問她跟一個外國人生活是什麼感覺,是的,我很想知道。但那種問題是不方便問的。 但她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似的,“韓國人還是適合跟自己國家的人生活。我是沒辦法才和他在一起的,已經開始討厭這樣的生活。現在很想和韓國男人生活在一起。剛開始是因為好奇心才和外國人在一起的,但真正同居以後,才知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一道難言的孤獨之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雖然是瞬間的神色,但我還是覺察到了,她也許是個很孤獨的女人。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跟巴意任分手呢? ” 她說的關於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毫不矯揉造作。向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這樣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其實是很輕浮的。但對於她,我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反而覺得親切自然。 聊了不知多久,她給了我一張鋼琴演奏會的門票,問我要不要去聽。我告訴她一定去,她便十分高興。喝完咖啡,她還特意給我調了一杯雞尾酒。我們彼此的感覺,好像是認識了多年的老朋友了。 “其實我以前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到了鋼琴上,但事與願違,還沒成功就已經失敗了。到了這把年紀,還想努力掙扎著出頭,已經不是那麼容易的了。如果在這裡舉行的鋼琴演奏會成功的話,明年打算在首爾再開一場。小時候,大家都說我以後一定會有出息,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我說,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天啊! 老師你也知道我啊? ” “當然知道。” 其實我說了謊。我覺得這是個善意的謊言。 “自己都不清楚怎麼會變成這樣。雖然沒成為著名鋼琴家,但也不想像一般女人一樣嫁給個男人做看家婆,就那樣過一生。”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暗淡無光。 “現在還年輕呢! 年輕就是最大的財富,以後有的是機會。” “呵呵! 對我來說已經太晚了。我都32了,而且有一次不良評判以後就全完了,這個世界就這樣無情。” 我回家後,心情十分混亂,像是有認識了不該認識的人一樣的感受。我叫女兒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媽媽,妻子聽到了,難免會吃醋。 “不要告訴媽媽今天我去了你們鋼琴老師家啊! ” 美林笑著點點頭。可是她笑的樣子讓我更加不安。 “我是說真的,千萬不能告訴媽媽啊! ” 美林答應了我,但還有附加條件,跟我要了一千元錢。 “你要錢幹什麼? ” “我有用。”她沒有說明要買什麼,就是要錢。我沒辦法,只好給她封口費。 外出回來的妻子一臉開心的表情,之後的幾天也安然無事,美林好像也把那件事給忘記了。我這才放心。 幾天後我如約欣賞了她的鋼琴演奏會。 她在大講堂舉辦的演奏會,但是去聽的人還沒坐滿大廳的三分之一,而且大部分聽眾都是中學生和高中生。看這樣的情形,換誰都不難猜出,她現在的知名度的確是一落千丈了。 我托人往舞台上獻了一個花籃,坐到最後一排的位子,等待演奏會的結束。在沒有多少聽眾的舞台上,彈鋼琴的鋼琴家的心情該是何種滋味呢? 但她彈得十分認真。她穿著一襲黑色晚禮服,右手腕帶著一朵深紅色的玫瑰花,鄭重地向聽眾施禮後,便坐到鋼琴前投入地敲打起鍵盤。 那天她選的是莫扎特和拉赫瑪尼諾夫的曲子。她彈了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一和第二鋼琴協奏曲,能聽出她巧妙利用曲子韻律的同時,增加了個人風格。但有幾人能聽出其中的絕妙呢? 也許我能聽出這些,只是因為我對她有好感罷了。 冷清的舞台隨著她的節奏而充滿活力,曲子彈得越來越有靈魂。 我心懷敬佩,用熱烈的眼神看著投入的她。 接著鋼琴曲的風格變得很華麗。 她所彈奏的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充分吸引了我。她把那充滿浪漫色彩的獨特曲調和俄派風格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平時特別喜歡拉赫瑪尼諾夫的我,完全被她的指法陶醉了。 她不斷推進著強烈而激情四溢的樂章,使我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對拉赫瑪尼諾夫的精華,她是有著充分理解力的。 我終於明白自己對她一直都有著錯誤和不公的判斷。她是個名符其實的出色鋼琴家,也具備東山再起的實力。 莫扎特的G 大調第17號鋼琴協奏曲(K.453)是一部讓人感覺到不安的作品,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對她的好感起了作用,但我確實感覺到了莫扎特要表達的那種情緒。我能在她的彈奏中強烈感受到曲子裡真誠的對白。隨著不斷變換的燈光和充滿睿智的音色,優美的旋律到達高潮。 我熱烈地鼓掌,感覺她也在舞台上看著我。 為她伴奏的是市交響樂團。 我去了舞台後面,偶然看見巴意任和吳世蘭激情熱吻的一幕,正想回頭,吳世蘭卻發現了我。她介紹我和巴意任認識。 雖然我們常在公寓樓下碰面,但真正打招呼還是頭一次。他的表情有點驚訝。我真誠地說,彈得非常出色。她眼裡有淚花在打轉兒,仿佛就要掉下來了。 第二天她打電話到我的學校。 我們約在餐館見面。 她面帶憂鬱。報紙雖然報導了她的演奏會,但只是一條極其簡短的消息,實在無法引人注目。她向我說出對此的不滿,眼睛裡蓄滿淚水,舉起酒杯便大口大口地喝酒。 我很想安慰她,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只能說幾句場面話,還有就是陪她一起嘆息、喝酒。 吃完晚飯後我們去了酒吧。她說想跳舞,請求我帶她去。雖然對那種地方不太感興趣,但為了安慰她,我還是爽快地答應了,帶她鑽進一問酒吧。 她的舞跳得非常好。從始至終,都是她帶著我跳。因為我只會一點點簡單的舞步而已。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精神的苦惱和肉體的欲望之火同時燃燒著。“老師,你能不能幫幫我? ” “今天太晚了,要不,下個禮拜天我們一起去旅遊吧? ” 但是她卻說:“可是我現在就需要你。” 她的身體緊貼著我,嘴唇靠在我的耳邊,吐氣如蘭,使我幾乎無法自持。我緊緊地摟著她,拍著她的背,像哄著一個乖巧的孩子。 但是我不能在外留宿,如果讓妻子知道我夜不歸宿的話,一定會糾纏不清的。 那天我們都有些微醉。我在公寓人口放她下車,然後把車開進了車庫。 三天後的星期天,我和她如約見面。她看見我後沒有一點兒笑容,臉色驚人的蒼白。我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於是勸她回家。 但是她搖搖頭,請求我帶她離開這裡,去哪裡都行。 “要不我們坐船去忠武市怎麼樣? ” “好吧! ”她仍然沒有高興的神色。 我驅車前往碼頭,上了去忠武市的快艇。 因為是星期天,船上有很多人。我們找個空位坐了下來,看著深藍色的大海。她默默無語,我沒再追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過了一會兒,我回頭看她,她正緊閉雙眼,臉頰上流下了兩行清淚。 我驚訝地抓住她的手:“你怎麼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 她睜開眼睛,搖搖頭,頭髮遮住了半邊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啊! 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苦惱,到底怎麼了? ”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死? ”她問出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當然,常常會想。” “有沒有害怕? ” “害怕倒是沒有。可是你問這些幹什麼? ” 我開始擔心她會自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自殺,豈不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這些話我跟誰都沒說過,包括巴意任,我沒跟任何人說過,但是我想跟老師說。” 我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些什麼。她為什麼那麼信任我呢? “你願意聽嗎? ” “當然願意,說吧。而且如果能幫忙的話,我一定盡力而為。” 我在想,會不會是一些讓我很為難的事情呢? 但還是想聽聽,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我去了一趟醫院。” “去醫院?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 事情正向我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她像是不想往下說了似的搖了搖頭,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可很快又把視線轉向大海,呆呆地看著海面。 凝重的沉默蔓延在我們之間。她看上去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打算。 我預感到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十分嚴重的事,但那一刻我卻不怎麼想知道了。但是她先說去了醫院,我也不能就這樣一句不問。 “你去醫院幹什麼了? ” “不,算了吧,還是不說了。”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挺大,手指也很長,正是一雙適合彈鋼琴的手。 “說說看,去醫院幹什麼了?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 她是個特別能激起男人好奇心的女人。 她突然把臉頰靠在我的肩頭,一頭烏髮遮住她半邊臉龐,一隻手則溫柔地捏著我的衣角,另一隻手正摸著我西裝上的扣子。我明白,她正在猶豫著,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我希望她不要開口。但當我放棄時,她卻突然說了出來。 “我想說,那個……醫生說我只能活6 個月了。” 這是一句讓人以為聽錯了的話。她像是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輕聲地告訴我,而且在我聽來也是那麼清楚。 “你說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 ” “醫生說我只能活6 個月了。” “誰? 誰只能活6 個月了? ” “我,我的生命只剩下6 個月了。” 她的手正拉扯著我的衣角。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她似乎沒跟我說謊。 我啞口無言,同時也心驚肉跳。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怎麼可能,一個如此美麗多情的女人,怎麼可能只剩下6 個月的生命了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我呆呆地望著虛空的海面,只希望自己聽錯了。 “是醫生說的嗎? ” 她低下眉眼,點點頭。我這才明白,為什麼她的臉色如此蒼白。 “為什麼? 醫生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 “我得了癌症。” “癌症? 得了癌症……什麼癌? ” 她搖搖頭,像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似的,把臉重新埋在我的肩頭。 “是哪家醫院的醫生這麼說的? ” “去了好幾家醫院,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她的聲音很小,顯得虛弱異常。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我無法想像自己手中這雙充滿生氣的手將會慢慢變冷。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 “鋼琴演奏會結束以後,不,應該是那之前。演奏會前的半個月就接受過檢查,結果是子宮癌。當時因為太過驚訝和害怕,而試圖忘記這件事,所以演奏會以後又去了別的醫院重新檢查。那家醫院給了我同樣的結論。但還是無法相信,所以又去了另一家醫院,那是專門檢查和治療癌症的專科醫院,去那裡見了專家。可結果還是一樣,是子宮癌,而且到了晚期,已經無藥可救,讓我回家準備後事。就在前天,那位專家又告訴我,我的生命只剩下6 個月了。” “6 個月……”我反覆叨念著。 知道自己只剩下6 個月生命的女人,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不知不覺中,我抓緊了她的手。 為什麼讓我認識這個女人,更讓我知道她行將死亡的消息呢? 如果不知道這件事情該多好啊! 這個女人只對我說了這件事,只告訴我一個人事實,也使我感到沉重。 這個世上,知道她只能活6 個月的人只有我一個,這意味著什麼呢? 是我應該守在她身邊,看著她死去的意思嗎? 可是我們也沒有特別的關係啊。我只是去她家喝了一杯咖啡和一杯雞尾酒,去聽了一次她的鋼琴演奏會,和她一起吃了一頓飯,去了一次酒吧,跳了一支舞而已。這就是我們關係的全部。 如果說這是緣分的話,我當然無話可說。 我突然覺得對她的事情已經知道得太多,應該對她負一份責任。 擁有這麼完美身材和面容的女人,卻只能活6 個月了,6 個月後就要人土! 這真是造化弄人啊! “不,一定是他們搞錯了,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錯了。”我有些傷心。 “是的,我也不相信,無法相信6 個月後將要死去的事實。可那是科學檢查的結果,怎能不信? 不相信神沒關係,但是不能不信科學啊! ” 是的,我也相信科學! 如果上天有眼的話,你忍心只給這個女人6 個月的生命嗎? 神是不存在的。如果有神的話,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神應該眷顧這個可愛可憐的女人。 “被宣告死亡以後,突然覺得世上的一切都是這麼美好,太陽、大海,在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每個人,一塊石頭,一切事物看起來都那麼新鮮和神奇。以前都不會多看一眼的普通事物,也覺得充滿了活力和生命,真是羨慕啊! ” 船終於到達了忠武。我不知如何是好,帶著一個只剩下6 個月生命的女人,能去哪裡呢? 該和她聊些什麼呢? 我覺得自己真是無能,什麼也不能為她做,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此時此刻,安慰一類的話有什麼用呢? 她的臉色有了點緩和,微笑著,用驚奇的眼光看每個角角落落。對她來說,這個世界仿佛是嶄新的。 “我們先去吃飯吧? ” “現在還早,不如先走走再說吧! ” 她點頭同意我的提議。 我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很自然地挎著我的胳膊,如果是以前,我定會害怕遇見熟人而推開她,但現我顧不上那些了。 為了只剩下6 個月生命的她,這點兒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我們走進一家小茶館。茶館外部的裝修沒什麼特別,但屋裡收拾得非常乾淨。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各自要了一杯咖啡。 “真想忘記過去的一切,帶著一個孤兒在這種小鎮上安靜地生活。” 我仍然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麼。因為我的突然沉默,她的話多起來。她的每一句話,在我聽來都像是無助的呼喊。 “老師,也許哪一天就永遠見不到你了,你能一直陪我到那個時候嗎? ” “當然可以啊! ”我捉住她的手。 “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 我想安慰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可憐的靈魂,但我知道,自己沒有那種能力。我不得不在這生命即將枯萎的女人面前承認自己的無能。 作為哲學教授,我連一句像樣的話也說不出來,但任何哲學性的話也無法安慰她的心。 所有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沒有意義的。有什麼事比死亡還要真切? 任何語言都不能阻止死亡的到來。 “老師,我這才明白,人生並不是虛無的。以前每天都感覺很虛無,但是現在不同了。以前認為虛無的東西,現在看起來都是那麼可貴和可愛。每一個動作,所有人的聲音和笑聲,甚至連窗外的汽車聲都那麼有意思。以前都是我太輕狂了。我們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說點別的吧! ” 她向我微笑著。我那天也第一次向她微笑。但我知道,我們的微笑不是發自內心的。那微笑看起來應該像是哭泣吧! 我低頭看了看茶杯。咖啡已經涼了。喝著涼咖啡,感覺到和她的關係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 “真後悔跟你講了那些話,無緣無故地給你帶來不快。老師,我想取消剛才要求你每天見我的提議。今天分手後,不再見面,也不存在什麼關係。老師是一個很忙的人吧? 我不想給你帶來任何麻煩。” 我舉手捂住她的嘴:“不要說這些,拜託不要再說了。” 她的眼圈發紅,淚濕的眼睛緊盯著我。 她的眼睛真是漂亮,是因為那是一雙臨死前的眼睛嗎? 那不是一雙第一次看見她時的眼睛。此刻看著我的這雙眼睛,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眼睛。 走出茶館,我們仍然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我邊走邊想,能為這個女人做點什麼? 可是對於她,沒有一件有實際意義的事可做。 但我不能從此不再見她,不,應該說不想從此看不見她。 她突然說想吃海味粥,於是我們穿了好幾條胡同,終於在海邊找到一家小餐館,在窗口處坐了下來。 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大海清新的味道,風平浪靜的海面上,有許多小船來回穿梭。碼頭附近的海面上還有很多海鷗在飛翔。 她沒再提起死亡的話題。我也為了忘記這件事情而努力著,只想享受活著的喜悅,享受眼前的一切。 海味粥做好了,我們低頭吃著美味。她吃得比我還要快,看著她開心的吃相,我感到欣慰。 “啊,真好吃,第一次覺得這粥這麼好吃,這家的海味粥做得真是地道。” 那家的海味粥真的很好吃。似乎我以前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粥。 離飯店不遠處有一個賓館,看起來像是新蓋的,面向著大海。 我們經過那賓館門口時,她止住腳步,轉頭看著賓館入口說:“老師,你帶我……進這家賓館吧! ”那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語氣,尤其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這樣的要求。 我有些慌張地看著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我想進去歇會兒,帶我進去吧! ” 這次我總算聽清楚了,是的,沒錯! 她要我帶她進賓館。我也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只要是她要求的,什麼都可以為她做。 我帶她走了進去。服務員領著我們上到5 樓,打開一間客房。 房間的窗戶面向海面,陽光流泄進來,顯得寧靜、安詳。房間的一邊是床,地上鋪著紅地毯,整理得很乾淨。 她打開窗戶,然後拉上了透明的窗簾。大海上吹來的風帶著很重的鹽的鹹味。 我們並肩站著欣賞大海。我一隻胳膊攬著她的肩膀,她也自然地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大海安靜如處子,卻隱藏著洶湧的波濤。 “我先去洗洗。” 她走到我後面,我聽到她脫衣服的聲音。我沒有回頭,仍然默默地看著大海。浴室的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我坐回到沙發上,點起一支煙。浴室傳來流水的聲音。 這樣可以嗎? 我一直念叨著這個問題。我可以和一個只剩下6 個月生命的女人在賓館做那種事嗎? 從現在開始,我能為她做點什麼呢? 我坐立不安,再一次站起來,走到窗邊看向大海。 海面上波光粼粼,耀眼的光亮。 這時,身後傳來浴室門開啟的聲音。 我緩緩回過頭。 她用一張浴巾裹住赤裸的身體。 “老師,我不要陽光,請你把遮光窗簾也拉上吧! ” 我照她的話把遮光窗簾拉了起來,房間裡暗下來。 我打開桌燈。她仍站在原地看著我,淋濕的頭髮梳向一邊。 她那看著我的眼光像是燃燒的火焰,使人無法自持。突然浴巾落到地上,她那完美無缺的裸體呈現在我的眼前。那麼迷人、性感的裸體,在我面前微微顫抖著。 終於她開了口:“求你不要拒絕我。” 我失魂落魄地盯著她的裸體。她的胸部高聳而堅挺,讓人忍不住想一手把握住,在那上面親吻、愛撫。 她的眼神好像是這樣向我述說:“拜託不要讓我害羞,不要這樣傻傻地看著我,快來愛撫我。” 我的目光順著她的胸口滑下她緊實的小腹,緊窄、平坦。光滑的腹部,有一種 讓我想在那上面枕頭小睡的衝動。 老天,擁有那麼完美身材的女人,6 個月後卻會死去。那誘人的胸部和臀部, 這上帝的造化之美,數月後即將消失,這是真的嗎? 我幾乎無法說服自己。 看我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再一次開口:“想在死前把所有的一切都獻 給你,老師,你能理解我嗎? ” 我點點頭。 她緩慢走到了我面前。她的胸部和腹部微微起伏著。我伸手輕輕抱住她。 我們開始緩慢地互相撫摸、親吻。我吻她的額頭、眼睛和嘴唇,雙手輕柔地摩挲著她的雙乳,在乳頭上輕輕地揉捏,然後滑到她背後,撫摸她滑膩的脊背和翹起的臀部。她的呼吸越來越重,我的力量也越來越大。我們激烈地吻著。她像動物般呻吟著向我撲來。那是不想失去生命的呼喊和掙扎的行為,而不是因為快感的呻吟。 我感到一陣揪心的痛,於是用一種要和她一起抓住生命的力量抱緊她。 “老師……老師……” 她呻吟著呼喊我的名字,並慢慢在我面前跪下來,手伸進我的衣服裡面,從上衣開始一件件地脫我的衣服。 我只能站在那裡。我那乾瘦的身材終於在她面前現形了,我擔心她看見後會失望。但她的眼裡絲毫都沒有那種意思。 她脫光了我的衣服,仍然跪在地上,像一個面向聖父的虔誠教徒,眼神充滿對生命和愛的渴望。她雙手抱住我的腰,把臉埋進我的腹部。她親吻著,又開始呼喊我的名字。 我已經慾火焚身,無法自持了,誰能給我一個拒絕她的理由? 如果就這樣棄她而去,無疑是對她犯了罪。為什麼要避開她呢? 就因為我是個已婚男人嗎? 就因為我是大學教授嗎? 我可以用那些理由拒絕一個臨死前渴求我的女人嗎? 我扶起她,自己坐在床邊,讓她站在我面前。我在她豐滿的胸部親了又親,像一個小孩那樣吸吮著她的乳頭,我的手指幾乎扣進了她的臀部。她呻吟著,扭動著細腰,瘋狂地抱住我的頭。 “老師,要把我的一切都獻給你,拿走我的一切吧。” “不,不行,不能那樣。”我條件反射似的搖了搖頭,但這動作顯得毫無意義,我已失去了抽身而退的力氣,或者說完全喪失了抵抗的力量。 我把那可憐的女人放在床上,像舉行一種儀式似的。我們糾纏在一起,我吻遍她的全身,像要將這個行將消逝的美好女人的一切全力挽留住。她也吻著我,那麼貪婪而執著。 我感覺像來到了一個新世界。那是一個我從未進入過的新世界,我從來沒有這樣真誠地進行過這種儀式。 漸漸地我開始加大加快了力度和速度,她的反應也越來越激烈,大聲地呻吟著,那聲音顯得肆無忌憚,令我都有幾分害怕。她的雙腿緊緊環抱住我的腰,臀部開始瘋狂地上下擺動,迎合著我的動作。 終於,在一陣如墜深淵的窒息中,我們同時達到高潮,美妙的儀式結束了。 我看見她流出感激的淚水。她抱住我的身體,哭著說這是她在世上遇到的最後一次愛情,希望這愛情一直伴隨她到人土的時刻。 這也正是我想要對她說的話,現在從她口中說出,我只有點著頭,緊緊抱住她的裸體。 忠武灣的情事,使我和吳世蘭之間的關係真正拉近了。她認為我們的相遇是命運的安排。 我們的相遇,和一般男女追求的愛情有所不同。她在臨死前的數月遇見了我,而我也從給這個即將死亡的可憐女人一點幸福的立場出發。當我知道真誠的愛情才是我能給她的惟一的禮物後,使用盡心思去和她見面。 自從和我在一起,她的臉上出現了生氣,鋼琴也彈得更有力度和鮮活了。一到晚上,她總喜歡給我彈一曲小夜曲,通過那琴音,我能聽出來她在向我訴說衷腸。每當這時,我就在書房傾聽著她的情歌。當然了,在妻子面前,我會故意裝出一副厭煩的樣子。 我從沒有後悔認識了她。有時聽到她瘋狂的鋼琴聲,我不禁躲在書房偷偷流淚。那聲音分明是一個臨死女人心中的掙扎,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她充滿活力的樣子,以及那鋼琴聲,在我心中卻是一種死亡的徵兆。 死亡的徵兆已經出現在她的臉上。她在一點點消瘦,臉色也日漸蒼白,眼睛裡閃著幽藍的光。 我們幾乎每天都見面,她總是希望能被我緊緊抱著。 我們幽會的地點一般是賓館。她一會兒也不願意離開我。 其實我們聊得不多,只是彼此抱著對方,各自想著自己的事。 當然,每次到賓館,我和她都要行魚水之歡。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雖然不知道我們的性慾怎麼會突然如此旺盛,可每次一見到對方,都會默契地、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 有天傍晚,我們仍像以前一樣在賓館房間裡抱著躺在床上,突然講到了死亡的話題。因為她很自然地說起死亡,所以我也就很自然地講了起來。 她說希望自己死後能火葬。我卻反對她的想法,我說我想把你埋在公園墓地涼快的地方。可是她說萬一沒有人來看望自己,該多麼悽慘啊。我答應她,一定會去看她的。我的話一出口,她便大哭起來。 之後的幾天,我們每天都在尋找不錯的公園墓地。終於在第五天的時候找到一塊不錯的位置。 我馬上付了那塊墓地的訂金。雖然那筆錢對我來說不算小數目,但我知道,我能為她做的最現實的事情就這麼點了。我毫不猶豫地付錢,她也感動地看著我,這讓我心安理得,也很滿足。 她越來越瘦了,那充滿彈力的肉體和細滑的皮膚開始失去光澤。我覺得自己也像她一樣慢慢枯萎下來。那段時間,我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情緒低落。 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虛無,一切都是那麼讓人厭煩。也想過和吳世蘭一起死掉算了,有很多次,我瞞著她偷偷哭泣。這才明白自己是多麼愛她。 妻子有時會疑惑地看著我說,你最近像傻子似的說胡話的事可不止一兩次了。 第八章 講述完這一切,天上下起了雨。 “哦! 看起來要下雨了。”江警官先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們的話題還沒完。 “要不去那邊? ”江警官用下巴指著我們曾去過的“白屋”。 “行,進去再喝一杯。” 我知道現在迴避他是沒有一點用了。我已經把一切都向他說明了,接下來只有 看他的反應。 我們還沒走到白屋,雨大了起來,於是我們跑了起來。但衝進白屋的時候全身還是被淋濕了不少。我拿出手絹,擦了擦臉上和頭上的雨水。 室內已經有不少客人。正播放著不知名的哀傷曲子。 我們坐在窗邊,要了幾瓶啤酒,然後無聲地望著窗外風雨交加的海面。 “看來會下得更大呢! ”他自言自語著。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急速滾落。 “覺得你真是不可思議。”他放下酒杯,笑著說。 “什麼意思? 怎麼不可思議了? ”我困惑地看著他。 “我連做夢都沒想到,你竟然和吳世蘭有如此親密的關係,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 我搖了搖頭:“這算不上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呀! 我從來沒這樣想過。” 我心裡有點冒火,不,應該說是傷心。我壓抑著想呼喊吳世蘭名字的衝動,繼續說:“我怎麼可能對一個即將死去的女人做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難道你心中的我是那種卑鄙的小人嗎? ” 看到一臉正色的我,江警官慌張地擺擺手。 “不不! 你不要誤會。只是覺得太意外而隨口說的,千萬不要誤會。” 他向我道歉,並接著說:“我想吳世蘭也非常愛你的吧? ” “我也非常愛她。來到這個世上,真正愛上的女人只有她一個。” 我倒出了心裡話。雖然是因為生氣才說了這樣露骨的話,但也是真心話。江警官顯得很驚訝,他無法理解似的看了我一會兒說:“可是你說,為什麼吳世蘭也會愛上你呢? 你們也不是認識了很久的關係呀。愛情不可能來得那麼快吧? ” 他的意思是,吳世蘭沒有理由愛上長相平平,沒多少男人魅力的我。他的意思很明確,可是我不在乎,於是沒好氣地說:“是啊!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選上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臨死前愛上我。可能是她的眼睛被什麼蒙蔽了吧,或者是知道自己即將死去,為了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正好抓到我的吧! ” 其實我也不知道吳世蘭為什麼會選擇我,為什麼會愛上我,到現在也沒想通。但是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但想不通的是,她為什麼會在那麼多男人當中選擇我呢?難道我真的吸引了她嗎?那麼我的什麼地方吸引了她呢? 女人心真是難以猜測…… “那女人沒有愛過巴意任嗎? ” 他總是問一些我最不願回答的問題。我點點頭:“不僅沒愛過,反而厭惡他。如果愛他的話,怎麼可能和我好呢? ” “女人不都是那樣嗎? 同時可以跟兩個男人發生關係,當然男人也一樣。” “吳世蘭不是那種女人,如果沒有宣告死亡的話,也許會是另一番情形,但面對死亡的她是那麼的真實。” “即將死亡的人是不可能偽善的吧? ”江警官說。 “我不確定,反正你應該相信,我們的關係是很真實的。” “是嗎? ”江警官的嘴角抬了上去,尷尬地看著我。我非常討厭他現在的這副嘴臉。 我無聲地看著他,他也許感到了尷尬,故意不看我的眼睛。 “我見到巴意任,和他談過一些關於愛情的話題。我問他們以前有沒有彼此相愛過,他哭著說他們真的相愛過。自己一直愛著吳世蘭,而吳世蘭也是真心愛著他的。” 說完這句話,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反應。他一定以為我會反應激烈。我感到一陣窒息,像是受了侮辱,我的臉變得火熱。但我知道越是這樣越不能生氣。 “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不管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總之吳世蘭對我的感情是真實的。我也一樣。我希望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這跟你的調查也沒什麼關係,不是嗎? ” “也可能有關係。”他語氣堅決地說。 “有什麼關係? ” “你說你愛吳世蘭,而吳世蘭也愛你,這對你現在的處境十分不利。對於吳世蘭周圍的人來說,你的處境最不利,明白我的意思嗎? ”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我有最大嫌疑是吧? 也許我就是殺害吳世蘭的兇手,是這個意思嗎? ”我問得十分露骨。 他嘴角蔓延出冰冷的笑:“我還沒說你就是兇手,我只是說你的處境十分不利。” “雖然你嘴上沒說,但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出來了,你就是這樣想的。你現在就把我當成了殺人兇手。我早已感覺到了。那為什麼不逮捕我? 現在還在調查階段嗎?不要因為我們是朋友而有任何猶豫。但我敢明確地告訴你,我沒有殺吳世蘭。我怎麼可能殺死自己愛著的女人啊? ” “也有可能是因愛而殺。”他說了一句絕妙的話,我一時沒聽懂。 “因愛而殺? 什麼意思? ” “因疾病受苦,還不如平靜地死在相愛的人的手裡,有這種可能性。我覺得有這種可能,你覺得呢? ”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是一種心痛的笑。“這還真是個絕妙的理由,這種倫理也能成立,對啊! 因愛而殺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我沒那樣做。” “誰說你殺死吳世蘭了? 總之現在你一定要明白,你的處境很不利。” “為什麼? ” “因為你和吳世蘭是情人關係。為什麼非愛上她呢? 為什麼會愛上那種女人啊?” 我搖搖頭:“沒有理由。”我叨念著舉起酒杯灌了一氣,仿佛海浪敲打著我的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折磨著我。 “希望你的處境能有所好轉,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你能全身而退是我所希望的,也只有這樣才會讓我好受一點。” 我搖搖頭:“談不上全身而退,我和吳世蘭是偷情關係,但謀殺案和我沒關係。” “但總有人殺死了她,你也是左撇子吧? ” 我看了看自己握住杯子的左手:“對,我是左撇子,你是說我用這隻左手勒死了吳世蘭嗎? ” 我終於笑出了聲。突然爆發的笑聲使其他人都以驚訝的目光看過來。但是我仍然抱著肚子,肆無忌憚地笑了很長時間。 江警官沒有絲毫笑意。我笑得越是大聲,他的眼神越是冰冷。 等我鎮靜下來,他說了這樣一句話:“你跟我比起來還是太單純了。” “我單純? 不不不,那是你的錯覺。” “我想幫助你。” “啊,沒那個必要。你只要做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了。當然,我也只做我該做的事情。你還能怎麼幫我啊? 沒那個必要。” “不,你需要我的幫助。” “那你打算怎麼幫我啊? 放我逃走,還是幫我掩蓋罪行? 或幫我逃到一個無人的島嶼? 別那麼幼稚了。我不是兇手,是你冤枉我了。”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並且抽搐了一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他的語氣很著急,我只冷笑了一聲:“哼! 理解你的心情? 你希望我能理解你什麼? ” “我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的語氣帶著些許遺憾。 “我也一樣,我也不希望變成這樣,但事情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誰讓你是警 察呢! ” 他正色看著我:“你要是繼續以這樣的態度面對這件事情的話,我也無能為力了。你記住,我是一名警察。現在我以刑偵警察的身份問你,吳世蘭有沒有跟你提出過請你殺死她的請求? 有沒有說過想死在你手裡? ” “沒有,從來沒有說過那種話。她只想充實地走過所剩不多的時光。為什麼要縮短本來就不長的生命呢? 她沒說過此類的話。” “那你為那個女人做過什麼? ” “沒有,什麼都沒為她做過,只是跟她一起度過了那段短暫的美好時光,只有這個。對她來說,跟我在一起時是最幸福的時光。” 我面前的空酒瓶越來越多,江警官也不節制地喝了很多。 “你剛才說在公司為吳世蘭安排了墓地,是在哪裡? ” 他突然轉移話題,問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問題。 “S 公園的墓地,你去陽山那邊就能看見。” “契約上寫了誰的名字? ” “當然寫了我的名字。” “但是吳世蘭沒有被埋在那裡,不是嗎? ” “如果按原來的計劃,6 個月後去世的話,本來是想葬在那裡的。但是她突然被殺害,而我又害怕被世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沒有葬在那裡。如果你們知道我連她的墓地都準備好了,能放過我嗎? 肯定會第一個懷疑到我,到時候我的處境會很尷尬,而且跟妻子的關係也會……” 吳世蘭死後是被火化的,聽說骨灰撒到了海里。如果她不是死於非命,我一定會把她葬在當時選好的公園墓地里,而且會經常捧著鮮花去看她。但她的意外死亡,使我的計劃泡湯了。 江警官顯然想親自去墓地看一看,確認一下我所說的真實性。 我希望他能真的去那裡,知道我確實沒有騙他,而且也能印證我和吳世蘭真心相愛的事實。 服務員過來說營業結束了。我們環顧四周,室內只有我們兩個客人了。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 外面仍然是風雨交加。我們搖搖晃晃地淋著雨,可能是已經喝醉了的原因,也不覺得怎樣了。很快我們的身體就濕透了,江警察沒在路口打車回家,而是堅持要把我送回家。 “啊! 好久沒有這樣痛快地淋雨了。”他的聲音顯得非常愉快。 我也感到這樣淋雨非常痛快。 “說真的,只有小時候在農村的時候,才這樣痛快地淋過雨。” 我們像小孩一樣吵吵鬧鬧著,風雨無情地拍打著我們的臉,有點微疼。 他每挪一步,身上就傳來噹噹的聲音,剛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但是仔細一聽,就知道那是鐵器的碰撞聲。他別在腰上的手銬露出了一半。 “那是什麼聲音? ”我停下腳步問。 “啊……”他拉起衣角,腰上別著手銬。手銬在路燈下閃著異樣的冷光,使我有種當頭一棒的感覺。 “你可以隨時把這個給我戴上吧? ” “別亂說。”他生氣地吆喝。 “我說錯了嗎? ” “你看看你,我怎麼可能給你戴上手銬啊? 我做不到。” “哼! 不要騙我了。你現在不是正等著給我戴上手銬嗎? 來銬上我吧,來,快點! ”我把雙手伸到他面前。 他用拳頭向我的雙手打了一拳:“拿開,不要跟我說這些廢話。 哪怕不做警察了,我也不會給自己的朋友戴上手銬,我做不到。” “你還裝作很講義氣啊! 不要管什麼該死的義氣,趕快銬上吧。你不是為了銬我才來到我身邊的嗎? ” “該死的……”他生氣地嘟囔著,轉身站到路口撒尿。 我也索性站到他旁邊一起撒尿。 “你是個傻瓜。” “從何談起? ” “為什麼會愛上那種女人? 如果沒有的話,能發生這種事嗎?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啊? ” 我真想一腳踹開他。“你還是不理解我。現在說我是傻瓜也沒關係,她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真心愛的人,往後不可能再這樣愛上任何人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關係和私心,有的只有真實的愛。我是第一次那麼真誠、投入地愛一個女人,也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美麗。也許你會笑我,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當時的感受。你所尋找的真實跟我要的真實不一樣,你現在追求的真實是誰殺死了吳世蘭,尋找的是兇手。你的真實是邏輯,但我的真實是愛情。” “你看看你,你現在都多大了? 還在那裡感嘆愛情? ”他嘲弄地說。 “怎麼? 我的年齡就不能談愛情了嗎? 愛情還限制年齡嗎? 難道年紀大了就只能像你一樣追求邏輯的真實嗎? ” “不是邏輯而是常識,人不能做違背常識的事情。” “對,我一直不知道你原來是個這麼有常識的人,以前真的不知道,你這個無趣的傢伙……” “你說什麼? ” “沒,沒什麼。”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了? ”他似乎要動手似的向我怒吼。我甩了甩腦袋,雨水從頭髮上和臉上進濺著飛了出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 跟著我做什麼? 快走吧。你走你的路,我也要回家了。要不你就把我銬上,我跟你走,你自選吧。” “我說你呀……”他瞪著我的臉,繼續說,“兇手為什麼會殺死吳世蘭呢?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要殺死吳世蘭呢? ” “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 “是,大概猜出來了,現在剩下的只有找到確實的證據了。” “你是在指我嗎? ”我咯咯笑了起來。 “你現在已經開始害怕了吧? 你嘴上說要我銬你,但是你害怕我有一天真的銬上你,對吧? ” “不,我倒沒害怕,因為我不是兇手。” “誰都可能是兇手。” “那又是什麼意思? ” “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兇手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都一樣,所以不管是你我,或是別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但是我不明白的是,這個兇手為什麼會殺死吳世蘭呢? 應該會有殺人動機,可現在就是找不到這個動機。” “也許你永遠都找不到。” “不可能,一定會找到的。” 我轉身走向公寓,江警官沒再跟上來。 “你等著瞧,我一定會查出來的。”他在後面向我大聲喊。我頭也沒回地向後 揮了揮手。 “隨便吧。” 我蹲在路邊吐了起來,感覺內臟都要被吐出來了。臉上已經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 一進屋,妻子正抱著胳膊兇狠地瞪著我。 “哼! 你真好樣的啊! ” 我搖搖晃晃地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妻子跟過來,繼續向我吼叫:“都濕成這樣了還坐沙發,快起來把衣服脫了。” “先等一會兒,讓我喘口氣。” “天啊! 真是氣死我了。” 她站在那裡氣呼呼地瞪著我。我開始一件件地脫衣服,手腳笨拙。裡面的內衣都濕透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呀,你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嗎? 你這哪還像一個大學教授的樣子呀! ”妻子邊說邊幫我脫衣服。 “這是被雨淋濕的男子漢的樣子。” “什麼什麼? ” “我喝酒了,喝了很多,雨水和愛情一股腦都喝進肚裡了。”我大聲笑了起來,直笑到流出了眼淚。妻子慍怒地看了片刻,便氣呼呼地走進裡屋,可沒多久又走了出來。 “你剛才說什麼? 雨水愛情一股腦喝掉了? 我的天! 你以為你還是二十多歲的小青年啊? ” 我也生氣地瞪著她:“幹嗎? 雨水和愛情都喝掉了又怎麼了? 這是二十多歲青年才有的.權利嗎? 我也年輕過,不要這樣侮辱我。” “真是不可理喻,所以永遠都不會有出息。” 她的話嚴重傷害了我的自尊心。她的意思是說,我永遠是這副倒霉樣、窮酸相。 我不想跟她一般見識,我要是真生氣,難免會動手,那就真傷感情了。 “怎麼了? 我這樣子怎麼了? ” “是,很好,你的學生們就應該看你這副德行才對,還有……” 妻子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 “這幾天總有個女孩來電話找你。” “一個女孩找我? ” “你還在那裡裝啊? ” “你是在說誰呀? ”我心裡有數那是誰,更只能裝出一副喝多了的樣子。 “我是說那個叫小喜的女孩。” “啊啊,小喜? 她來電話了? 我的學生來電話怎麼了? “如果單純是師生關係的話,我也不會說什麼,但是感覺有點不對。” “感覺不對? ” 女人的第六感還真是靈驗啊。 “她來了兩次電話,說有要緊事跟你說,讓你給她打個電話。 小小年紀臉皮怎麼那麼厚,打一次不夠還打兩次。她總找你幹什麼? ” “哦! 我有點事拜託過她。” “你拜託她什麼事了? ” “放假時想寫一份論文,我讓她去圖書館幫我找一些需要的資料,可能因為這件事才來電話的吧! ” “你的理由可真充分啊! ” 妻子當然不會輕易相信我,雖然我堅持說沒騙她,她就是不肯相信。我們吵了很長時間,但後來還是我占了上風,妻子終於不再說什麼。 可是這麼晚小喜為什麼打電話來呢? 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已不方便打電話過去問個究竟。 “你剛才跟誰喝酒去了? ” “你知道還問? ” “你是說一直跟那個警察在一起嗎? ” “那還能跟誰啊? ”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那麼長時間! ” “男人一喝酒話自然就多,你問那麼多幹什麼呀。” 我脫光衣服進了浴室,正洗澡時,妻子走了進來,仔細看著我的身體,像是尋找著什麼可疑之處。 “你說你喝那麼多酒幹嗎,全身都發紅了。” 我往鏡子裡看了看,果然全身通紅。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 “沒說什麼,瞎聊唄! ” “瞎聊也聊了些什麼吧? ” “都是一些關於這次案件的事情。” “找到兇手了嗎? ”妻子有些著急地問。 “找到個屁,找到了還用跟我喝那麼長時間的酒嗎? ”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我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你知道嗎? 那傢伙竟然懷疑我是兇手。” 妻子臉色鐵青地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 “我說那傢伙竟然懷疑我是殺人兇手! ” “天哪! 太不像話了,即使開玩笑也不能隨便說這種話呀! ” 她不願意相信我說的話。不管她相不相信,我仍接著說:“不是開玩笑,是真的。那傢伙正在懷疑我,連手銬都帶來了,可能是想銬上我吧! ” “天哪! 那個人真是個十足的瘋子。你怎麼可能是兇手啊! 這怎麼可能? ” 妻子的聲音顫抖著。 我搖了搖頭說:“是啊!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那樣懷疑我,令我覺得緊張。” “天啊! 太不可思議了。”她突然拿起浴巾向我的後背抽了一下。“你是不是瘋了? 不知道? 你說的是什麼話? ” “我覺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兇手,腦子裡很亂。,’我覺得這樣的話足夠嚇唬到妻子。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兇手? 什麼意思? 怎麼能說那種話? 你知道殺人有什麼後果嗎? 你知道殺人犯有什麼下場嗎? 你怎麼能亂說那種話? ” “死刑? 不,可能是無期徒刑吧! ”我心裡暗自笑了笑。 妻子驚恐地看著我:“我的天! 真讓人受不了,你跟那個警察都說了些什麼? ” “我說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殺過,又好像沒殺過。” “那他說了什麼? ” “他說走著瞧吧! ” 妻子瞪了我一會兒,突然打開洗臉台上的水龍頭,用涼水瘋狂地洗臉。擦乾臉 後,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你跟我說實話,他是不是真的懷疑你? ” “是真的,就因為這樣我們一直在吵架來著。” “你剛才說的不知道什麼的都是開玩笑的吧? ” 我輕輕地點點頭。 “那人真是瘋了,竟然懷疑到你,算什麼朋友啊! ” 妻子開始不停地詛咒起那個警察,從他的長相罵到品德。 “那你跟他說了什麼? ” “當然是告訴他我不是兇手啊! 我告訴他我連見都沒見過那個叫吳世蘭的女人, 可他還是不相信我。” “那他到底有什麼證據來懷疑你呀? ” “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一些不成立的證據。我也問過他有沒有證據,他說有,但是不告訴我是什麼,只是一直希望我能自首。可是我又沒殺人,有什麼好自首的? 真是個有意思的傢伙。” “真是見鬼了。” 我沖完澡回到臥室,妻子又跟著走了進來。 “他到底想怎樣? 是不是要抓你呀? ” “那倒沒有,他也沒說我就是兇手,現在只是在懷疑我。他說我是最大的嫌疑人,媽的! 竟然認為我是殺人犯。當然,想想殺人犯跟平常人也沒什麼不同,誰都可能是殺人犯。” “你在說什麼呀,你怎麼會是殺人兇手呢? ”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如果你真是殺人犯的話,我們家會變成什麼樣你想過沒有? 美林會變成什麼樣? 想想都覺得可怕! ” 我也覺得可怕,但是那傢伙真的在懷疑我。可是看起來還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但是能感覺到,他已經找到了一部分證據。 我看著嘴唇發青的妻子說:“我想這個人可能是喝了很多酒胡說八道而已,可能是開玩笑。他從前就很喜歡開玩笑,不會有事的。” “哪有開這種玩笑的! ” 妻子開始啜泣,一邊哭一邊詛咒江警官:“下次別再讓我見到他,我跟他沒完,絕不放過他。” “你不會放過他? 你打算怎麼辦? ” “怎麼能放過那個不要臉的警察? 都把你看成什麼人了? ” “他是警察,他有資格進行調查,也可以按證據推論。他說我是疑兇,那我便是疑兇,直到真相大白為止。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事情。” “可是他懷疑錯了人怎麼辦呢? ” “那是我們單方面的想法。他的想法跟我們可不一樣,他可以把所有人都當成嫌疑犯。換作我的話,我也會這樣做。在沒有抓到真正的兇手之前,誰都可能是懷疑對象。” “我真要瘋了,你居然無所謂? ” “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根本就沒殺吳世蘭啊! 他最終會在我身上白忙一場。我跟他說過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但是他本來就是個固執的傢伙。” “真是一點人情昧都沒有,怎麼能懷疑自己的朋友呢? 和當警察的人真不能深交。” “那是他們的工作啊! 能怎麼辦? ” 他是有理由懷疑我的。如果換作我,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懷疑的。怎麼可能不懷疑跟吳世蘭有過親密接觸的人呢? “如果你被抓走了可怎麼辦啊? ” 過了一會兒,妻子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問,這時的她已變成個淚人兒了。還沒被抓走就已經哭成這個樣子,如果哪一天我真被抓走了,她會是什麼樣子呢? 想到這一點,對她不禁擔憂起來。 “不會的,他們沒有理由抓我的。”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啊! ” “放心吧,他們不會抓我的。如果有一天那傢伙來抓我的話,我就逃走。” “逃走? 逃到哪裡? ” “逃到一個很遠的地方。” “你還能逃到哪去啊? ” “怎麼,你怕我逃不掉啊? 逃到外國不就行了嗎? ” 妻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你真的可以逃走嗎? ” 她說得沒錯。我能逃到哪裡去呢? 那傢伙能給我逃走的機會嗎? 如果他果真當我是兇手的話,一定會24小時監視著我。 那天晚上我很疲憊,但卻一夜未眠。聽著窗外的風雨聲,好不容易閉上眼睛的時候,已到了清晨。 第九章 第二天,仍然在下雨,可能是開始了漫長的雨季。正準備吃早飯時,小喜的電話又來了。我不顧妻子懷疑的眼神,跟她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放下電話,妻子酸溜溜地說:“你接電話還那麼有禮貌啊? 怎麼從來沒見你給我打一通那麼親切的電話呢? ,,我們見得很早,因為突然很想見到小喜,所以就約好早些時間見面。 我讓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然後開車去市里。 雨水敲打著車窗,車窗刮水器的聲音像刀子,聽來刺耳。 我有一種預感,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江警官逮捕,心頭總是莫名其妙地焦慮和不安。 “昨天師母沒對你說些什麼嗎? ” “說了,說你來過電話。” “她說你不在,但是我覺得她在騙我,所以一直不停地打電話。 昨天突然很想念老師,真的很想你。” 我也想說我想你,可是沒說出來。 “天氣預報說明天開始連著幾天都會有雨,我們的旅行怎麼辦? ” “一直下雨的話,就會很困難。” “但是我不想延期,下雨又怎樣? 我覺得下雨的海邊會更美麗。” 下雨的海邊……下雨的海邊……下雨的海邊……下雨的海邊…… 我很想離開這裡,不管是下雨、下雪還是狂風暴雨,我只想儘快離開。但真的可以離開嗎? 我能堅持到安全離開嗎? 能逃脫江武宇的那雙魔掌嗎? 小喜堅持一定要如約出發:“下雨又怎樣? 我們就去旅行。” 我終於答應小喜,但這不是新的承諾。只是不管天氣好壞,一定如約出發的決定而已。我話一說完,小喜就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 經過松亭再行駛一段路,便來到一段無人的海岸邊。我把車停在面向東海的松樹林裡。因為外面還在下雨,我們沒有下車,就坐在車裡。 小喜開了音樂。我抓住小喜細長柔滑的手。那是一雙多麼溫暖美麗的小手! 小喜溫柔地把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用另一個手撫摸著她的臉頰,順著臉部曲線找到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微張著,唇間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把臉湊到她面前,她也迎合著我湊了過來。我們的臉頰輕輕地碰觸在一起,像易碎的陶瓷……我輕輕地吻著她的嘴唇,腦海中卻浮現著另一張面孔。 風中松樹枝葉的抖動聲很大,雨水覆蓋著車窗,而車內的水蒸氣也模糊了車窗。我們不用擔心有人會從外面看見我們,再說那附近也不可能有人,只是偶爾有一些來往的車輛。 我激情涌動地抱住了她,她想要掙脫般地扭動了幾下,突然溫順了下來。 “老師,我們不能這樣。”她在我耳邊輕聲說。 “不可以這樣。”但那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呢喃。 我們吻了很長時間,我的手伸進她的胸口。我喜歡她又小又軟的乳房,邊想著這乳房真的很適合小喜,邊愛撫著。 她的手也伸進我的胸前:“啊,真溫暖。’小喜夢囈般地呢喃著。 我因為癢而笑了起來。我的手更加大膽起來,向她更隱秘的地方撫摸過去,她沒有多加阻撓和抵抗。 我的慾火熊熊燃燒起來。自從吳世蘭被殺後,我一直沒心情做愛。或許是因為不安和傷心的原因? 撫摸著她臀部的手終於拉下她褲子的拉鏈伸了進去,我的手在她肚臍周圍撫摸著,但我沒讓自己的手再往下伸。突然覺得自己的樣子很猥瑣。 在前座上擁抱很不方便,於是我們挪到后座。 也許小喜被我失去理智的神情嚇著了,用兩隻手推開我說:“老師,老師我是你的學生。” “你的臉都紅了,紅紅的,真可愛。” 她用雙手摸摸自己的臉:“我的臉紅了嗎? ” “行了,不要再喝了。” “不,我還想喝。” 她像是挑戰什麼似的,硬是再次舉起酒杯。我也不想再多加勸阻,所以只是看著她喝。 突然想到江警官。一想到他又鬱悶起來。我有點想嘔吐,感覺馬上要吐出來了,於是打開窗戶,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氣,這樣吸了幾口,嘔吐感才消失。 我心想: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 我害怕再次見到他,甚至不想偶然地遇見他。為了忘記他又開始喝起了酒。 這時小喜突然趴在桌上哭了起來。看她哆嗦著肩膀哭泣,我只好靠過去,晃了晃她的肩膀:“怎麼了? 怎麼突然哭了? ” 她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啜泣著,似乎很傷心。 難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想是不是我傷了她的心? 可是我做錯什麼了呢? 一時間想不起來。如果有錯的話,就是跟她密會而已。 但是,她不也願意這樣嗎? 那為什麼哭呢? “小喜,你哭什麼啊? 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 她生氣地拍掉我的手。 我想也許她根本就沒有理由,只是想哭一場而已。哭,不一定需要理由。感情豐富又細膩的女人,很容易會有那種想哭的衝動。 我應該明白這一點的,我可以理解她為什麼會哭,所以沒再勸她,好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突然投進我的懷抱,然後哭得更加傷心起來。忽然覺得在我懷裡哭泣的她也那麼可愛,甚至希望她能哭得久一點。 外面風雨交加,還有大海,身邊還有我,而且還喝了酒,這一切可能都是讓她哭的原因。這時候的女人都會有想哭的衝動。 我環抱著她哆嗦的肩膀,一隻手托起了她的臉。我在她梨花帶雨的小臉上親吻著,我想,這也許是我最後的幸福。 我吻她嘴時,她停止了哭泣。我溫柔地親吻著她的嘴唇,呼出只屬於我的氣息,這使她小聲呻吟著,並用雙手環抱住我的脖子,更熱烈地迎合過來。 因為雙方都很主動,我們出演了一場火辣的熱吻和激情擁抱。 我一直抱著她,直到她有些喘不過來氣。我的手也沒閒著,伸進了她的胸口。不算豐滿,但是小巧可愛又柔軟的乳房正含羞待在我手裡。 她的顫抖一覽無餘地傳遞過來,她沒有迴避我的愛撫。 她扭動著腰肢,雙手抱住我的腦袋。 幸福感蔓延全身,我突然想睡一覺,想睡一個舒服的大覺。 “啊,我好想睡一覺。” 她也表示同感,我想起了剛才走進這家飯店時,隔壁還有一家旅店。 我帶著小喜來到了旅店,為了睡個午覺,她也沒多想,就跟著我進了旅店。 那是一個小小的房間,正好能容下兩個人。我們鑽進被窩裡,彼此並沒覺得尷尬或彆扭。因為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來,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們覺得穿著衣服睡覺不太舒服,所以都脫光了衣服,重新鑽進被窩裡,然後緊緊摟抱著對方。我愛撫著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她已經做好了接受我的準備,但我不想侵犯她。我不想這樣不負責任地占有她,當然不是因為害怕承擔責任,我只想珍惜她。 我們終於在波浪聲和風雨聲中沉沉入睡,那是一個舒服又甜美的午覺。 不知過了多久,小喜搖晃著弄醒了我。她正坐在床上,微笑地看著我。 “看來您一定很疲倦吧? ” 我用雙手愛撫她俯在我臉上的乳房。 “我睡多久了? ” “兩個多小時了。” 風雨聲仍然繼續著,我把她拉進被窩裡,她像等待已久了似的鑽進我懷裡。 “老師,你剛才為什麼沒要我? ”她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我覺得,不能對你那樣。”我老實地說出了真實的想法。我撫摸過她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這應該代表我已經擁有過她。 只是沒有合為一體,但是那又能說明什麼呢? 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想就這樣回家。”她像下定決心似的說。 “你不能有這種想法。” “我不。” 想給我一切的她,是那麼可愛,令人憐愛。 “以後有的是機會,以後再說吧,到時候我們不要選擇這種地方。” “不,對我來說現在很重要。” 我嘆了一口氣,欠身坐了起來。 “不行,不要起來,你這樣我又要哭了。我不是處女,你不必負擔什麼。” “不,不是那樣,我從來沒想過什麼處女之類的東西,也不想知道,只是我現在不想做那種事。” “可是我知道老師剛才也很想要我的。” 她的手觸碰我的私處。其實我已經很興奮,便放任她撫摸那裡。 “老師……” 她渴望地呼喊著我。 我嘆息著搖了搖頭:“以後吧。” “老師,你是個傻瓜。”她生氣地轉過身子,用被子捂住腦袋一動不動。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是為你好。” “不,我不需要,也不想知道。” 我為什麼會這樣躊躇呢? 如果她沒說要把自己獻給我的話,也許我會強行占有了她。可是當她說了那句話後,我反而更加清醒。不知為何,突然害怕真正擁有她。 突然想起吳世蘭。我變得慌張。雖然她已經灰飛煙滅,可對她還是有種犯了罪的感覺。 我的欲望和情感一時冷卻下來。我一件件穿好衣服,而小喜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我搖晃著她的肩膀:“起來吧,我們該走了。” “我不要。” 她蜷縮著身體,被子蒙得更緊。 “快點起來吧。” “我不起,你先走吧。” 我突然對她感到厭煩。到底想怎樣? 其實我還沒準備好接受她,我的內心深處還有著對女人的隔膜。吳世蘭的死亡,猶如一張很難穿破的隔膜橫亘在我心裡。 “你先出去一下吧。”小喜掀開被子,看都沒看我一眼。於是我先走了出來,站在屋檐下看著咆哮的大海,點燃一支煙抽了起來。 風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海鷗也已經無影無蹤,只有海浪的咆哮聲不絕於耳。 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我能去哪呢? 沒有地方去,又不願意回家。江警官肯定已經在我家等著我呢! 他一定會在我手腕上銬上手銬,把我投進監獄。不,也許因為同學一場,他不至於給我戴手銬。可一旦離開他的權限範圍,我將會遭到冷酷的待遇。想起等待我回家的妻子和女兒的臉,還有小喜,她又將怎樣看我呢? 吳世蘭的樣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波浪像要把我捲走似的高高升起,瞬間又變成泡沫破碎而落。我真想就這樣隨她而去。 抽了三四支煙,小喜才從屋裡走出來,仍然是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們驅車回城,路上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為了打破這尷尬,我打開了音樂。 路過海運台的時候,她要求停車。 “你要去哪裡? ” 她沒吱聲,打開車門後才說:“星期六下午一點,在碼頭見。”說完“咣”的一聲用力關上車門,扭頭走了。 看著她走遠的背影,我發了好一會子呆,才重新踩下油門。 一進屋,就先問妻子,江警官有沒有來找過我。 妻子一臉驚恐地回答說沒有。我反倒覺得奇怪,他為什麼不來聯繫我呢? 我原以為,這個時候他應該就在我家等著我回來呢,但他不僅沒有來,而且連個電話都 沒有。 第十章 轉眼又下起了雨,窗外風雨如注。這種鬼天氣,加上突如其來的煩心事,讓人心情糟透了。我一直等待著江警官的到來,但他遲遲不出現,這反倒讓我更加不安。但我似乎已經知道,他總會來的。 為了改變一下心情,我把屋裡那些雜亂的東西一一扔了出去,把書房徹底收拾了一通。 我告訴妻子,如果有一天我被逮捕,她應該做哪些應對的準備。她拼命地搖頭說不會有那一天,儘管如此,她還是含著淚聽我說著。 “事情沒有絕對的,即使沒犯罪也有可能被冤枉。” “怎麼可能發生那種事? 我實在不敢相信。” 妻子拒絕相信。 “是的,我也不願相信。可一旦受到嫌疑而被起訴,難免會受到審判。審判之前,可能一直被關在監獄。就算最終被釋放了,還是避免不了在監獄裡等待的日子,所以你要有點準備。” “可是,如果不能無罪釋放呢? ” “就只能在監獄裡冤死吧! ”我笑了起來。 妻子卻面無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事重重的樣子真可憐。 那天下午,江警官終於悄然而至了。此時已是兩點左右。讓我意外的是,這次來的人不止他一個,旁邊還跟著一位身材健壯的年輕小伙。江警官簡單地介紹這個人——一個姓朴的年輕警官。 介紹時,朴警官在一旁冷冰冰地看著我,一絲笑容都沒有。 我和江警官坐在客廳里聊天的時候,朴警官忽然問道:“我能不能隨便看看? ” 還沒等我同意,他已站起身來,仔細檢查著屋子的各個角落。 這讓我目瞪口呆。 他走進我的書房,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來。要是換作以前,我一定會大發雷霆,但現在我心情反倒放鬆了,一切順其自然吧,對於一個無罪的人來說,被證明清白不是更好嗎。 但是一旁的妻子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向江警官大喊大叫:“你們怎麼能這樣? 孩子他爸到底犯了什麼罪,你們就這樣折磨他? 他見都沒見過那個女人,話都沒說過一句,憑什麼懷疑他? 作為朋友,你怎麼能這樣冤枉他? ” 妻子的聲音已經成了怒吼,江警官直搓雙手,顯得不知所措。 我責怪妻子:“不要吵了,你這是幹什麼。” 妻子已經失去理智,哭泣著念叨我的清白。我好說歹說才把她勸進裡屋。 我關上門長長地喘了口氣,對江警官說道:“對不起,她可能緊張過度。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是無罪的,一切都將證明我是清白的。” 江警官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時朴警官從書房裡拿著一樣東西走了出來,那是一塊磚頭。 由於我的書房裡一直養著幾盆仙人掌,這些磚頭塊是用來墊仙人掌花盆的。 朴警官興奮地把那塊磚頭放在客廳的桌上。 “就是這個。”他興奮地大聲說道。 “你確定? ”江警官起身問。 “是的,正好合適。” 他在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白紙。打開白紙,上面畫著磚頭塊的圖形。畫的都是一些破碎的磚頭塊,看起來是對照實物臨摹的。 隨後,他把從我書房拿出來的磚頭貼在畫的圖形上,兩者居然完全吻合了。 瞬間,兩個警察的臉上閃出了喜悅的光芒。 “這磚頭從哪來的? ” 江警官看著我。朴警官則用兇狠的眼神死盯著我。 “不是從哪來的,是一直放在家裡的。” “這磚頭是被藏在花盆底下的。”朴警官說道。 “不是藏,而是一直墊在下面的。”我再次糾正道。 他們誰也沒有回應,立刻走進了書房。 “就在這裡找到的。”朴警官指著放磚頭的地方,一臉自豪。 “這塊磚頭是你放在這裡的? ”江警官眯著眼睛問我。 我點了點頭:“是我放的。” “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 ” “我不太記得了。” “是吳世蘭被殺害的那天,或是第二天吧? ” 江警官似乎在替我回答這個問題。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他。 “我要把這磚頭當作證據,所以要拿走。” “隨便。”我很不高興地說道。 “我要逮捕你。”朴警察忽然朝我走來。 “不用那麼著急。”江警官攔住朴警官。 我吃了一驚,無法理解朴警官為什麼要逮捕我,還有,為什麼要拿走那塊磚頭,那是什麼狗屁證據? “為什麼要逮捕我? 還有,拿走那塊磚頭作什麼證據? ” “你真不知道? ” “不知道! ” 江警官冷笑著給我看那張畫有磚頭圖形的草圖。 “你看,畫上的圖形,是在吳世蘭的房間裡找到的磚頭塊圖形。 那是一塊沾著血跡的磚頭塊。兇手就是用這磚頭塊砸了吳世蘭的後腦勺。這磚頭塊是其中一半,也就是在你書房裡發現的這塊。 雖然我們還沒有跟實物對照過,但是和圖形完全吻合。如果顏色、成分,以及各個角度完全吻合,你的麻煩就大了。” “真是天下少見的事! ”我冷笑了一聲。這一切都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我沒有作任何解釋,而是問道:“這就是你說的決定性證物? ” “是,沒有比找到這個更讓我興奮的了。” “辛苦那麼久,終於還是成功了,是該高興! ”我嘲諷道。 江警官搖了搖頭:“安教授,我現在的心情很糟糕,我真沒想到你的房間會有這個東西。之前來你房間的時候,我沒發現這個。 可是,這些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沒有說話,走到窗邊看向外面的大海。打開窗戶,海風等待已久般地吹了進來。海浪已經衝到防坡堤上面,我看了一眼,又關上了窗戶。 “證據歸證據,我想聽一句你的實話。我們心平氣和地談一次怎麼樣? ”江警官說道,“已然如此,就不要再隱藏什麼了。” 他拿出了台小型錄音機看著我。 我冷笑一聲:“談什麼? 我無話可說,真的沒什麼可說的。要不現在就把我抓走,要不就請你回去。既然你已經找到了決定性的證物,以後就不要再出現在我們家了。你不想見到我,我也不想見到你。這就是我的真心話,出去吧,快點,走出這問屋子。”我忽然有點暴躁起來。 但是他們並沒有回去的打算,仍然坐在那裡繼續問我一些問題。 朴警官跟著我走到窗邊,用警戒的眼神看著我。他大概害怕我開窗跳下去。 “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連一點後悔的神色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 江警官突然義正辭嚴地責怪我。 我在菸斗上放了些菸絲,沖他笑了笑:“作為教育工作者就應後悔? 你要我後悔什麼? ” “殺了人就應該後悔,不是嗎? ”旁邊的朴警官忽然吼了起來。 我在菸斗上點上了火。用力吸了一口煙後,朝朴警官的臉上吐了一口長長的煙霧。 “該反省的是你們。” “我們為什麼要反省? ”江警官奇怪地問。 “作為警察,你們不去調查真兇,卻在這裡誣陷無辜的人,你們不該反省嗎? ” “我們誣陷你? 現在證據確鑿。我問你,這磚頭塊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會出現在你的書房裡? 不是說是你放上去的嗎? 本來應該沾著血留在吳世蘭房間裡的,可偏偏出現在你這兒,你作何解釋? 我告訴你,你將會被起訴為殺人嫌疑犯。無理取鬧是沒用的,說我們誣陷也沒有用,證據在這裡,這就是你殺死吳世蘭的最有力的證據。” 我吃吃笑了起來。 “不要再跟我說什麼證據,聽了讓人噁心。” “你會覺得噁心,可你還得接著聽。” 凝重的沉默在我們之間持續了很長時間。 他們坐在那裡審視著我的臉色。我一直看著天花板,抽著菸斗。濃烈的煙霧充斥整個房間。我突然覺得困了。也許,真的應該坐在那裡睡上一覺。 等我睜開眼睛時,他們依然坐在那裡等待著我醒來。他們還真是有耐心的傢伙,大概是在等待著我的自首。我抖了抖菸灰後,又往菸斗里放了些菸絲。 “現在我們應該做的是案件調查報告。報告內容在法官那裡會有一定的影響的。一切在於怎麼寫調查報告,這一點,你也應該清楚。我想寫一份對你有利的調查報告。因為報告上的內容,死刑可能成為無期,無期也可能減刑。” 江警官看著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側隱之情。我對他這種憐憫的眼神感到反感,於是故意轉過頭不去看他。 “我沒有拜託你的意思,也不想求你把調查報告往有利於我的方面寫。我只想問你,如果我被懷疑是殺人犯而被逮捕的話,要接受多長時間的審判? ” “殺人是死刑,但是可以根據案情判處無期。” 我愣愣地看著天花板。難道我將要死在死刑台上嗎? 實在是不敢想像。 “任何事件難免都會有動機,殺人動機在審判上會形成很大的影響。最好是有那種‘我只能那樣做’之類的。你知道還有像正當防衛之類的。因正當防衛殺死對方的話,你將無罪。不是所有殺了人的人都被判死刑。但是故意殺人的話,難免會被判死刑。我在這件案子上實在查不出什麼動機。為什麼兇手會殺死吳世蘭呢? 為什麼? 我想聽到這個回答。只有知道原因,我才能寫調查報告。我相信你能告訴我最正當的殺人動機。” “如果我說不出動機將會怎樣? ” “那只有按我們的判斷來寫了。” “你是說隨便想一個動機嗎? ” “可以按各種證據和情況,來猜測真正的動機。” “還真是隨便! ” “對,就因為不想被人說隨便,才讓你自己說出來。我想聽聽你的實話,殺死吳世蘭一定是有動機的,不是嗎? 快說說看吧。,,“如果我不說的話,你一定會寫我想強姦吳世蘭,但是強姦未遂,於是殺死她之類的吧? 如果這樣的話我就一定會成為死刑犯。 而你也可因為找到兇手而升職吧? ” “我沒想過要升職。” “不想升職? ” 我笑了起來,這句話聽起來很好笑。 “即使你沒有那種想法,只要抓到了我,自然就會升職,不是嗎? 你不想升職,上級也會給你升職的。” “你不要把我看成是那種急於高攀的人。我不是為了升職才來調查你的。你對我的誤會真的很深,在你眼裡,我是個十足的壞人吧? ” “不,不是那樣,我怎麼能把一個履行自己職責的警察當成壞人呢? 應該把你當成模範警察才對。我要是犯罪了,逮捕我也是應該的。其實你的行為是很正常的,不用感到對不住我。再說,現在所有的事情不都正按你的想法進行著嗎? ” “其實不是。”他搖了搖頭。 “你還沒告訴我殺人動機。如果你不想說,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可是我很想聽,你就算是幫幫我。” 不知何時我成了殺人犯。他已經把我當成殺人犯而詢問著動機了,而不再問到底有沒有殺死吳世蘭之類的問題。那些懷疑性質的詢問,現在已經變成了質問。 我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和恐懼。我開始想可以幫我解脫這種孤單的人。小喜能理解我嗎? 不知道。吳世蘭呢? 已經死了。我感覺自己站在了一條漆黑的路上,完全失去了方向。現在,沒有人能告訴我該怎麼辦,而我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時間在慢慢流逝著。兩位警察卻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們還在等著我開口說話。 這是一對令人膩味又討厭的傢伙。 我不得不想想了,是我殺死吳世蘭的嗎? 我真的殺過吳世蘭嗎? 要不就是在無意中殺死她的? 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 現在,他們已經確定我就是兇手,連我自己都有種錯覺自己就是兇手了。不,也許真的是我親手勒死她的,因為我的桌上也放著一塊磚頭。 我拿起那塊磚頭看了看。朴警官用警戒的眼神看著我,可能是怕我做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江警官也一樣,緊張地注視我的一舉一動。 “我想知道你現在的想法,還有你殺死吳世蘭的經過。”他再次逼問。 我放下磚頭看著江警官:“你猜呢? ” “好,那我就大膽猜測一下,”江警官正色道,“那天晚上,你拿著磚頭通過應急門去了吳世蘭家。當時吳世蘭正脫光衣服彈著小夜曲。你用磚頭打昏了吳世蘭。吳世蘭倒在鍵盤上的時候,你拿著磚頭走了出來。你把那塊磚頭扔在陽台上,結果磚頭摔成兩半。 你喘口氣後想了想,覺得一次的打擊未必能殺死她,要殺就徹底殺死。所以你再次拿起磚頭襲擊她的頭部,這時候磚頭上沾上了她的血。你把那塊磚頭扔了後,又用她的絲襪勒住她的脖子。你是左撇子,所以用左手勒的。在確定她已經死亡後,你回到家中繼續睡覺。你的寢室有兩張床,這能證明你們夫婦每天都同屋而眠。 但是你夫人不是個睡眠很深的人,平時你在寢室稍有走動的話她一定會知道,所以你有必要先讓她昏睡。就是這樣。,,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袋藥,裡面放著幾顆藥片。 “知道這是什麼嗎? ” “什麼? ” 江武宇冷笑了一聲:“是安眠藥,在你抽屜深處發現的。那天晚上你給夫人吃了這個,然後才安心地做事。為了確定這是什麼藥,我去藥店查證過了,藥店的主人告訴我,你不久前買了這袋安眠藥。你不否認這一點吧? ” 這真的是事實。我有經常服用安眠藥的>-j 慣。很久以前,我就有失眠的毛病,睜眼到天亮也不是一兩次了,這時候只能藉助安眠藥的藥效才能人睡。我一直是瞞著妻子服用的,而且隨著服用次數越來越多形成了依賴,導致每天都要服用才能人睡。 妻子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服安眠藥睡覺的事情。我怕妻子知道,所以一直都放在抽屜深處,可沒想到被江警官找了出來。 “怎麼不說話啊? 是不是心虛了? ”江警官用冰冷的眼神盯著我。 我搖了搖頭:“心虛? 你說得對,這藥確實是我買的。” “那天晚上是不是給夫人服用了這個? 你夫人告訴過我,那天晚上一宿沒醒來過,早上起床時頭特別疼。平時不吃安眠藥的人突然吃下的話,第二天難免會頭疼。那天你夫人還有點感冒,她說出去買藥,你卻攔住了她。你說吃完飯出去散步時順便帶回來。 所以你吃完飯藉口說去散步,其實是去藥店,你去那裡買了安眠藥和感冒藥。你夫人吃下的,是感冒藥,可是她一點都不知道,其實裡面摻著安眠藥,這是你巧妙的安排。我有沒有說錯的地方? ” 我突然想笑。不是那種大聲的笑,而是連我自己都無法描述的那種奇怪的笑。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我點了點頭。 “你真是個精明的警察,我只有舉手投降。” “言重了,我不是精明的警察,只是個平凡無比的普通警察。” “你竟然連我給妻子吃安眠藥都能猜出來,你真是個嗅覺靈敏的警察。普通警察能查出這些來嗎? 不得不佩服,厲害厲害! ” 江警官和朴警官的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因為我第一次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情。 他們似乎非常激動。 “你終於承認了? ” 江警官用充滿勝利的表情說,他的聲音仿佛在顫抖。 “那塊磚頭,不是你拿過來的。是你夫人拿過來墊在底下的。 你不可能把殺過人的磚頭拿回家裡再墊到花盆底下。你放在陽台上,忘了扔掉,就進屋睡了。第二天你夫人去陽台時,偶然發現那塊磚頭,就順手拿過來墊在了花盆底下。但是你壓根不知道這~切。之後你想過磚頭的去向,但是又不能問你夫人。這一點,我在你夫人那裡得到了明確F1%。如果你還有所懷疑的話,可以把你的夫人叫過來問,怎麼樣? ” 我無話可說,坐在那裡發愣。江警官向朴警官使了個眼神。 朴警官開門把妻子叫了過來。 “請你過來一下。” 妻子走進書房,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當我和她的眼神對視的瞬間,她把頭轉了過去。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妻子,想聽她怎麼說。 江警官開始問她:“這磚頭是誰放這兒的? 是誰墊在這花盆底下的? ” 妻子慌亂地瞥了我一眼。 “不要擔心,實話實說。不要想別的,你只要把實情說出來就行了。” 妻子轉過臉說,聲音小得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是我。,,“什麼時候?說出準確的日子。,,妻子低下了頭,一副很難開口的樣子。 “你當時告訴我,是在吳世蘭的屍體發現的那天早上,是吧? 你現在否認也沒有用,我已經錄過音了。你是不是那樣說i 寸? ,,妻子點了點頭。 “好了,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江武宇洋洋得意地說。妻子猶豫著走出去時,突然轉過身說:“你們不要折磨他了,他沒有做那種事。” 我笑著看向妻子,本能地向妻子點點頭。其實我也不知道這種點頭意味著什麼。 妻子關門走了出去。 “這些話對你來說十分不利,但是已經過了說謊的階段。因為一切都趨向明朗化。怎麼樣? 能不能清楚地告訴我,你是怎麼殺死吳世蘭的? 為什麼要殺死她? 我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拖時間,我想快點結束。” 一個模糊的想法終於清晰地出現在我腦海里,感覺一層紗被扯了下來。這種時候我應該怎麼辦?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 “當然,沒問題。” 江武宇點點頭。但是旁邊的朴警官提出了異議。 “有那個必要嗎? 別到時候忽然……” 他的話還沒說完,江警官揮了揮手。 “不必擔心,我很了解安教授,他也需要一點時間。需要多少時間? ” “一兩天就可以了,當然再給我多一點時間就更好了。” “沒問題,可以給你時間,不過只能給你一兩天的時間,之後再聯繫我。如果到時候再沒有聯絡的話,我自己會找上門來的。” “好! ” 他們跟我握了一下手後走了出去。 我把書房反鎖了起來,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 “是我,開一下門。”妻子的聲音顫抖著。 “你不要進來,讓我自己靜一靜。” “你開一下門,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不想聽。” 妻子不停地敲著門,終於在門外哽咽著哭了起來。 “求求你不要這樣。” “我沒有辦法,只能那樣說。你會逃走的對不對? ” “知道了,我知道了,求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妻子不再打攪我,屋子裡又陷人可怕的沉靜。我把菸斗上的菸灰倒進垃圾桶,又點燃了一縷菸絲。 按照現在的事態分析,警察可以隨時逮捕我,也許他們早已經申請了逮捕證。但是江武宇還是給了我一些時間,這是多麼有把握的行為。 他很清楚,我不能逃走,不,應該說不可能逃走。如果想逃走的話,再怎麼樣也無法逃出他的五指山。他一定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多給了我兩天時間,然後帶著十成把握來逮捕我。 第十一章 窗外仍然下著雨。風已經停止了呼嘯,雨一直下著。今天已經是星期六,也是我和小喜約好出去旅遊的日子。好像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準備的。因為下著雨,所以搭不了帳篷,更不用帶做飯的工具。 我簡單地帶了幾件衣服,拿著一隻小旅行包就出門了。 妻子一直神色慌張,我出門的時候,她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打車來到市裡的時候,才知道出來太早了。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早出門。 一時想不到可以消磨時間的地方,於是索性走進了電影院。 下著雨的日子,電影院裡也不可能有多少人。裡面幾乎都是空座,只是有幾對戀人坐在每個角落裡。我想他們不會像我一樣,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吧。 上映的是一部美國愛情片,但是我似乎什麼也沒看到,眼前一片模糊。 我閉上眼睛想睡一覺,可是怎麼也睡不著。我突然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興趣,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只想閉上眼睛。 這時電影裡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呻吟聲,我睜開眼睛。銀幕上有一對男女正在做愛,兩人全都脫光了衣服,被壓在下面的那個女人正快樂地呻吟著。畫面只限制在兩個人的上半身。 一看到這樣的畫面,我的身體也有了反應。我突然來了性慾。 我開始用手撫摸自己的陽具,並把頭往後仰,然後閉上眼睛。突然間,我想擁有一個女人,於是站起身從電影院跑了出去。 再過一會兒就能見到小喜了。再等一會就能抱小喜了。可奇怪的是我不想抱住小喜,而是想抱住她以外的女人。一個陌生的女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呢? 人真是種琢磨不透的動物。在我這種年齡,竟然無法把持自己,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我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是恐懼和絕望的心情把我帶到那種地方的嗎? 我用傘遮住臉,在狹窄的小道上走著。這裡就是紅燈區。沒結婚之前也來過此類地方,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又一次走在這種地方。 一個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妓女叫住了我。 “叔叔,玩會兒再走吧。” 我看了她一眼,然後快步離開了那裡。 “叔叔。” 妓女再一次喚我。我在轉彎的地方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第一感覺就是她的年齡太小,但是作為一個妓女還算漂亮。 我快速環視周圍。除了這個妓女沒有別人。我快速走向妓女,她笑著說:“跟我走吧。” 她帶我走進一個更為狹窄的胡同,一直走進了一個昏暗的房間。 我的心在狂跳,像一個初次接觸女人的少男一樣。我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妓女則微笑地看著我。 “給我定金吧。”她伸出了手。 “多少錢? ” “你是要多玩一會兒再走嗎? ” “對,我待一會兒再走。” “那麼,給我一萬塊吧。” 我點了兩萬元遞給她。 “哦? 給這麼多? ” 她驚訝地看著我,隨後走了出去。 很快,她又走了進來道:“你坐在那裡幹什麼? 趕快脫衣服躺下來啊! ” 我沒有動彈,她則開始自己脫起衣服。 “你多大了? ”我問道。 “你看我像多大? ” “看起來像十八歲左右吧? ” “十七歲。” 她的上體露了出來。和她的小小年紀比起來,她的身材相當豐滿。可是乳頭卻是干葡萄一樣的顏色,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接觸了很多男人之手的乳房。可皮膚還是很白嫩。 她開始脫褲子。我咽著唾沫,凝視著她的舉動。她一邊催促我,一邊脫下了最後一層身體的遮蔽物。她的身體已經發育完全,是很不錯的身材。 我看了看她的下腹部,有點不均勻,突出來了一些。 “叔叔,你看什麼? ” 她爬上床躺了下來,毫不害羞地看著我。 我忽然覺得懶得脫衣服。 “要不要我幫你脫啊? ” 她從床上走下來,開始一件件脫我的衣服。我一動不動,任憑她擺布著。 她一邊脫一邊念叨著,諸如你怎麼這麼瘦,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之類的問題。我都草草地一一回答了她。 不一會兒我已經被她脫得精光。我跟著她到床上躺了下來。 “給我一支煙。” 我遞給她一支,她點上火塞進我嘴裡。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嘆息著,慢悠悠地吐出白蒙蒙的煙。 她緊貼著我,開始撫摸起我的性器。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 “沒有。” “可是我覺得你有心事。” “是啊! 一大早就來這種地方確實有點不正常。” “哦,立起來了。” 她快樂地說道。我的性具真的在她手裡挺了起來。她認真地撫摸著,像是小孩玩玩具似的隨意擺弄著。 我雖然很興奮,但卻在猶豫,是不是真的要和這個年輕的妓女發生關係? 還是就這樣躺一會兒就走? 那東西已經到了極限。 “你為什麼不上來? 是不是不喜歡我? ” “不,不是的。等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 “你是不是懷孕了? ” 她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接著點點頭。 “幾個月了? ” “四個月了。” 我吃了一驚,無法理解她都這樣了,居然還能泰然自若地接客。 “孩子父親是誰? ” 她搖搖頭:“不知道。”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多麼幼稚。一個妓女怎麼會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呢? 她的身體裡有著無數男人的精液。 那肚子裡的孩子會是誰的種呢? 我的性具已經蔫了下去。她的手也已經離開我的性具。我們的關係像冷風掃過一樣變得冰冷。 “因為這樣才不願意做嗎? ” “不,不是那樣。其實我不是一定要做那個才來的。我是沒有消磨時間的地方才會到這裡來的。你,打算生下這個孩子嗎? ” “不。” “那為什麼不去醫院? 是不是因為沒錢? ” “是沒有錢,但是,也不願意去醫院。” “可肚子會一天天變大,到時候不能再做手術了,你打算怎麼辦? ” “那沒辦法,生唄! ” 她那副無所謂的態度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但我能感覺到她的話語裡有一種絕望的語氣,我能切膚感受到她的絕望。 “我可以穿衣服了嗎? ”她看著我的臉色問。 “行,穿上吧。” 她的臉像受了侮辱般變得通紅。看到她穿衣服,我也起身穿上了衣服。 她穿好衣服後出去了一趟,須臾又進來,手裡拿著兩瓶汽水。 我接過一瓶汽水喝了起來。 “你在這裡干多長時間了? ” “快六個月了。” “你家裡人知道嗎? ” 我又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不知道,家裡要是知道了我就完了。” “那你為什麼過這種日子? 這種生活好玩嗎? ” “不,我很想出去,這裡每天都像地獄。” “那你走不就行了? ” “可以隨便走的話,我早就走了。” 她說欠了這裡的老闆很多錢,還清債務之前,他們是不可能放她出去的。她說債務就是把妓女們捆在這裡的手段。 “你欠了多少錢? ” “一百萬左右。我要是能越早還清那些錢越好,不然會累積更多利息。” “那麼你的意思是不可能離開這裡了? 債務應該是日漸減少,但是你的債務卻會日漸增多? ” “沒錯,我是沒辦法離開這裡了,除非天災地變,或是上帝幫我……” 我覺得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這裡是比監獄還要可怕的地方。在這種紅燈區度過整個青春的女人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暗淡、絕望,只有這一點嗎? 妓女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久了,都不會有別的表情了嗎? 她用無所謂的語氣聽我說著這一切,也用無所謂的表情看著我。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覺得我可憐嗎? 來這裡的每個人都問同樣的問題,問我為什麼過這種日子,今年多大了,怎麼陷進這裡的,往後有沒有機會逃離這裡,可那些人只是好奇心作祟才會問那些問題。現在我都不願意回答了。” “如果有一天得了不治之症,不能再做這種事怎麼辦? ” “那時候應該會被他們趕出去吧! ” “你到底怎麼淪落到這裡的? ” 她咯咯笑了起來,像是早知道我會問這些問題似的大聲笑起來,笑完後把一切經過像說別人的故事似的向我講了一遍。 她的名字叫何由美。她是單親家庭,有五個兄弟姐妹,她最小。她父親是小學老師,在她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因為交通事故而去世。從那時候開始她母親靠做一些零活來養活他們五兄妹,家裡自然窮苦,窮到常常以粥代飯的地步。要活下去,最重要的是吃飯問題。對於一個吃都成問題的家庭來說,自然沒有資格考慮孩子的上學問題。 她的大哥上完高中後成了職業軍人,二哥因為成績突出,做起了家教,所幸的是他的主人看中他是個人才,於是資助他念完大學。兩個姐姐也好不容易上完了中學。 最後才輪到她。她上了中學,但是繳不起學費。因為這個原因,每天她都要受老師的氣,有時連中午飯都吃不到。從此她討厭去上學,討厭過窮日子。 想靠自己的雙手出去掙錢,她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經常曠課。 終於要念完初二的時候,她離家出走了。這個時候的她,還擁有一個少女的叛逆。她在街上彷徨了半天,買了一份報紙,看到招聘電話後就打了過去。然後就稀里糊塗地捲入賣春團伙組織里了。 那GG的內容大概就是這樣:“招聘女服務員,提供吃住,月薪保障50萬元。” 陷人賣淫團伙的她雖然後悔自己的無知,但是已經太晚了。 那天,她被關在旅店內,被兩個青年輪姦,當天晚上就被轉手賣給了別人。 等天亮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釜山的紅燈區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種價格被賣掉的。剛開始的時候,她每天都在哭,每天都想方設法逃出去,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後,她就習慣了,不再做一些徒勞的掙扎,反而想到從中尋找快樂。現在,她連逃走的欲望都沒有了,只是一天天湊合著過活,她說把自己想成是一隻蟑螂會比較舒服一點。 “難道你不想回家嗎? ” “我不想回家,雖然很想念媽媽,可我知道我不能回家。我都這樣了,怎麼回家啊? 而且我再也不想受窮了。” “那你覺得現在的你就不窮苦嗎? ” “不知道,反正這裡是地獄。” “想不想和我去旅行? ”我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啊? 你說什麼? ”她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 “我是問你想不想跟我去旅行? ” 她目不轉睛地看了我一眼後,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怎麼去旅行啊? 我連一步都不能離開這裡,很多人在外邊守著呢! 我出不去。” “要是還清債務不就能出去了嗎? ” “還清債務是可以出去,那你幫我還啊? ”她開玩笑似的問我。 我點點頭:“是,我來幫你還。” “叔叔怎麼幫我還啊? ” “怎麼還? 還錢不就行了嗎? ” “叔叔為什麼為我還那麼多錢呢? ” “沒什麼,只是想給你。” “我是問,為什麼會為我花那麼多錢? ” “我也不知道。” “哈哈,不要再開玩笑了,你快回去吧。你這叔叔也真奇怪,花了錢又不做。” “等我,我去銀行取完錢再回來,就在這裡等我,一小時內回來。” “你不要再騙我了,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她用不相信的眼神看著我。 我沒有解釋,轉身走了出去。 她不相信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我想實現對她的承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這是為什麼呢?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奇妙而又難以理解。 我直接去銀行取了兩百萬元。 當我再次見到何由美的時候,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我讓她把主人叫出來。 “你是來真的嗎? ”由美的聲音顫抖著。 “當然是真的。”我看著她認真地點點頭。 “那你給我看看帶來的錢。” 我把一百萬元的支票遞給她看:“這下相信了嗎? ” “可是叔叔,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她抓住我的胳膊使勁晃著說,“叔叔,你知道你現在幹什麼嗎? 你不是騙我的吧? ” “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想幫你。” “把我從這裡帶走後,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 “處置? 去旅行啊! ” “去哪裡? ” “去海邊吧,安靜的海邊比較好。” “然後呢?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 “接下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也去我該去的地方。” “僅此而已嗎? ” “是的。” 她用困惑的眼睛看著我,接著突然向外面跑去。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健壯中年人。這是一個皮膚黝黑長相兇狠的傢伙。他接過一百萬元後,又找其他理由要求再多付二十萬元,我於是又拿出二十萬元。由美淚汪汪地收拾著包袱。 我和小喜約定見面的時間快到了,但是現在反倒不想去見她了。我想和這個年輕妓女,不,曾經的年輕妓女去旅行。 我們吃完午飯,去了市外的公車站,在那裡上了去忠武市的公車。本來我們是想坐船去的,可是想到小喜可能在那裡等著我,只有坐公車可以避開她。 雨一直不停地下著。 由美坐在我的身邊,緊緊抱住我的胳膊,並不時抬頭看我的臉色。雖然她已經有了自由之身,但對我這個人還不夠了解,所以臉上還是充滿著不安的表情。 “叔叔,你幹什麼工作的? ” 車出發了一段路後,她向我問了第一個問題。 “啊,我是大學教授。” “啊? ” “我在大學教書。” “是真的嗎? ” “是,當然是真的。” “騙我的吧? ” 她搖著頭掐了一下我的大腿。 “是真的。” “那怎麼證明啊? ” “這還用證明嗎? ” 我從懷裡拿出我的工作證給她看。她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僵硬起來。可能對她來說,我這個人一直都是不解的謎。這也可以理解。在她的世界中有很多理解不透的東西存在。我想讓她了解我這個人,我不想在她眼裡成為一個謎。但是我又不能跟她認真地說明什麼,於是閉口等待她的詢問。但她卻一直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我睡著了。 等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由美已經靠在我身上睡著了。但沒多久她就醒了,仍然用那種不安的眼神看著我。 我笑著囑咐她放心睡一覺。 “我睡不著,剛才做了一個夢。” “做了什麼夢? ” “很多男人在追我,我拼命地逃,這時叔叔卻擋住了他們。” “然後呢? ” “他們看見叔叔後都逃走了。” 公車停在了安檢所門前,有個警察走了上來。我有點緊張,但是警察立刻又下了車。 “叔叔今年多大歲數了? ”她似乎只是隨便問問。 “你看我像多大? ” “大概四十歲左右吧。” “猜得很準,我今年四十一了。” “那你結婚了嗎? ” “當然結婚了。” 這時坐在我前面的一個女人回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由美。那是個染黃色頭髮、打扮有點過時的年輕女人。她的旁邊坐著看起來像是弟弟的男人,是個很健壯的人。 黃頭髮女人的眼神讓我感到不安,更有一種不快。看來她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我不得不壓低聲音回答由美的問題。 “你有幾個小孩啊? ” “有一個女兒,在讀小學三年級。” “長得漂亮嗎? ” “不算太漂亮……” 我笑著搖搖頭,由美也跟著我笑。我把嘴湊到由美的耳邊悄悄問道:“你呢,你想成為什麼人? ” “我呀,我想做一個護士。我覺得穿白袍的護士特別好看,可是……” 她沒說下去,而是輕輕地抓住了我的手。我也緊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完全就是一個小女孩的手,柔軟又脆弱。 這時候,前面黃頭髮女人輕輕靠在了旁邊男人身上。 過了一會兒,公車進入忠武午市。黃頭髮女人下車的時候,再一次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時我才看見她身邊那個男人的長相。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長相很普通。但他們的關係看起來也不像是正常關係。他們各自拿著旅行包。 我帶著由美走進了茶房。茶房很安靜,沒有幾個客人。我要了兩杯茶,看了看身邊的由美。 “從現在開始你要跟著我走,而且要很聽話。” “我們去哪裡啊? ”她睜大眼睛不安地看著我。 “我們去醫院。” “醫院? 去醫院幹什麼? ” 我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靠過來。她靠了過來,我抓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們去醫院做手術,你把孩子拿掉。你不能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到處走,總有一天要拿掉的不是嗎? ” “我不要。” 她臉色蒼白,使勁搖搖頭。 “我知道你也許不想去那種地方,誰願意去醫院做手術呢? 但是為了你,必須要去做掉。你現在還是年輕女孩,前途又一片渺茫,再拖著個孩子,可怎麼辦呢? 把孩子打掉,你才能自由地生活,帶著孩子還能做什麼呢? ” “不要,我不想去醫院。” “你自己好好想想再做決定吧,我這都是為了你好,跟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我不能這樣由著你。” “可是老師,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要幫助我? ” 她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她還是不太相信我。我能理解她的這種心情,到現在她對我確實沒有多少了解。 她不能理解我,更不可能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即使我對她說明,她也未必會相信我。 “為什麼要幫助你? 我也不知道。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去醫院的費用由我來負擔,所以趁這個機會還是去醫院把孩子做掉,只要一會兒就過去了。” 她仍然搖頭,但已不是剛才那種頑強的態度。 “如果你要是生下這個孩子的話,因為沒有父親不能上戶口,不能上戶口的話,以後長大了也不能上學,什麼都幹不了。而且你還要掙錢養活孩子,你以為生孩子像養活小狗那樣簡單嗎? 你的一生會因為那個孩子而吃盡苦頭。” 我們之間持續著沉默。她的視線落在地上,兩隻手臂交叉著,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著我:“但是太對不住老師了啊。” “有什麼對不住的? 不要有那種想法。我只是很單純地想幫助由美你,這樣我也會很高興的,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老師,你希望我為你做點什麼呢? ” “我什麼都不需要。” “那你為什麼這樣幫助我? ”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不是為了從你身上得到什麼才這麼做,所以你盡可以放寬心。” “我想去了。” “你是說你想去醫院嗎? ” 她點點頭。 我們走出茶房,找了一家婦科醫院。雖然我很不願意去那種地方,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走廊的椅子上坐著的人們都看著我和由美。我把由美送到接待窗口,然後走到另外一條走廊上等她。我不想和那幫打胎的女人坐在一起。 “我是來做手術的。”我聽見由美的聲音。 由美在一張卡片上填寫著什麼,然後遞進接待窗口裡。過了一會兒她走進了等待室。 終於輪到她了,護士叫她的名字,她走進了診查室。同時,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看起來像是被拖進屠殺場的羔羊。我往等待室看了一眼,裡面已經沒有多少人。我走進去坐到沙發上點了一支煙。 過了將近一小時,護士向坐在等待室的我喊:“手術結束了,你去恢復室看看吧。” 我急忙走進恢復室。那裡躺著四個女人,好像都是做流產手術的。由美也躺在她們中間,我沒有走進去,而是遠遠地看著她。 “沒事吧? ” 由美帶著虛弱的笑容點了點頭。雖然已經眼淚汪汪,但是看著我的眼神顯得很安定。那是好不容易走過艱苦歷程才有的表情。我關上門,回到等待室,等待她出來。 一個小時後由美出現在我面前。 “醫生說我得好好休息,一定要吃好,才能養好身體。” 我支付手術費後,牽著由美的手走出醫院。 “我們去海邊找一個房間在那裡養身體,怎麼樣? ” “好! ” 她的臉色蒼白,連走路都顯得吃力。 我們打車去了延安的一個旅店。我想起小喜跟我說過的那個叫水島的地方。小喜說那裡還沒有開發,人也少,而且很安靜。我想帶由美去那裡呆幾天。 我想到了小喜,她現在一定氣炸了。不會還在碼頭等我吧? 可能在街上遊蕩,要不然就是回家了,並氣得直跺腳。也一定往我家打過電話。 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不對她守約,而帶著由美,做出這種奇怪的事情。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由美比小喜更需要我。她需要別人的幫助,肚子裡的孩子也需要打掉。 可是小喜沒關係,她是富豪家的女兒,現在她最多因為我的失約而生氣罷了。 碼頭沒有去水島的船,我估計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水島這個地方。 終於找到一個知道水島的中年男人,他是開船拉客的生意人,當然也是違法拉客的商販。他說給五萬就能把我們帶到水島,我跟他砍價到四萬元,然後跟著他走向停船的地方。 他的船就停在離碼頭兩百米遠的地方。那是一艘小船,船中間放著一張椅子,船上面罩著塑料帳篷。我們坐在帳篷里,正好可以避雨,但卻避不開海上呼嘯的風。 我和由美冷得緊緊靠在一起。 船正打算出發的時候,一對男女呼喊著向這邊跑了過來。 “等一等。” 居然是在公車裡的黃頭髮女人和那健壯的中年人。 “這船去哪裡啊? ” 女人氣喘吁吁地問。 “去水島。”船主人邊解纜繩邊說。 “水島是哪裡? ” “從這裡坐一個半小時就到了,那裡人比較少,是安靜的地方,人也熱情好客,景色也不錯,而且海鮮很便宜,要去的話就上船吧。” 那船是我租的,可是主人連問都沒問我,就打算做別人的生意。 他們猶豫著要不要坐。 我對船主說:“我說夥計,這船是我租的,憑什麼還帶別人? ” “反正都是去,而且也不是沒有位子,對你也沒什麼大礙啊! 我也想多掙點。我這生意也不好做,你多擔待一些吧。” 船主人說得頭頭是道,雖然我感到不快,但是懶得再跟他廢話。 他們上了船,他們,特別是黃頭髮女人看見我後嚇了一跳。可是驚訝之後馬上笑容滿面坐到我們對面。這個女人看起來還沒有三十,穿著牛仔褲和紅色襯衫,不時瞄我幾眼。男人則一臉的焦慮,自顧自看著大海抽菸。 船出發了,穿過幾個島嶼後,滑進茫茫大海之中。我不想看對面的兩個人,於是望著大海。 由美可能感覺很冷,緊緊貼著我。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結果自己冷得直哆嗦。 “水島這個地方怎麼樣? 好嗎? ” 黃頭髮女人突然問我。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你是第一次去嗎? ” “是,第一次去。” 男人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剛才也是坐公車來的吧? 從釜山來的公車? ” “是的,沒錯。” “我好像在車裡見過你。” “哦,是嗎? ”我裝作不知道。 “如果到那裡以後覺得不好怎麼辦啊? ”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過了頭。 黃頭髮女子湊到我們面前,向由美遞過來什麼東西,是魷魚須子。由美說不吃,但是她堅持把那魷魚須子放在了那裡,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位子。由美低頭看了一會兒放在自己膝蓋上的魷魚須子,拿起來遞給我。 “你吃吧,我不想吃。” 我知道她剛動完手術,不可能有胃口,於是撕開魷魚須子扔進嘴裡嚼了起來。 “小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 黃頭髮問由美,眼睛卻看著我。她似乎在想方設法跟我們套近乎。我沒搭理她,她見無人回應,也不再說話。 一小時三十分鐘以後,船到達了水島。 那是一個很小的島嶼。水邊聚著幾處不大的房子,孩子們站在屋檐底下,看著我們下船。孩子們向我們揮揮手,我也向他們揮揮手。 村子前長著一棵老松樹,松樹旁邊是一片沙灘。雖然小,但這裡確實風景迷人,沙子也特別細。村子裡只有五戶人家,所以不可能有什麼旅館。 島嶼的主人們看著我和黃頭髮,上下打量著我們。我叫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媽,跟她說想要一個房間休息。她很高興地帶著我們來到了她的家。 黃頭髮則跟著另一個島民走了。 我們走進大媽家的一個小房間,那是一間開門就能看見大海的屋子。 我向女主人指了指由美,說她身體不舒服,請她把房間弄暖和一點,我可以多給她一點錢。 天很快就暗下來了。我們吃了女主人準備的晚飯。雖然幾乎全部是海鮮,但是能感覺到女主人是很用心的,口味非常好。由美也吃了一大碗飯。 吃完飯,房間也開始暖和起來。我讓由美躺在溫暖的炕上。 她需要休息。因為這裡長期沒有電,屋子裡只點了一盞石油燈,那麼一點光亮,只夠讓人看到眼前的東西。 女主人對此感到抱歉,但是我覺得這石油燈比電燈好。因為暗暗的燈火,屋子顯得更加舒服。由美也說更喜歡這盞石油燈。 我脫下衣服躺在由美旁邊。 我躺在那裡抽著煙,海浪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過這麼安寧的夜晚。 “我感覺房子馬上要塌下來似的呢! ”由美害怕地說道。她指的是海浪聲。 我們坐船來的時候,海浪還沒有這麼大。可是隨著天黑下來,海浪比剛才更加猛烈起來。 我特別喜歡溫暖的炕,便鑽進了被窩裡。由美和我貼在一起,我緊緊地抱著她。 由美忽然哭了起來。我沒有勸她,由著她哭。可能是想起打掉了自己的孩子,還有就是想起對未來的恐懼和彷徨吧。 “老師,謝謝你。” 哭了半天,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仍然緊緊地抱住她:“不要哭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我們看看海浪吧。” 她說著打開了房門,風呼嘯著吹了進來。 “你的身體不適合吹冷風。” “沒關係。” 我們在被窩裡只露出頭看向大海。 我們看見浩淼的海浪在黑暗中洶湧澎湃,它突然覆蓋在海灘上,瞬間又消失在黑暗中。 在遠處的黑暗中,有比這黑暗更加可怕的巨物高高升起,馬上又變成白色光亮跌落在沙灘上,接著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 “我害怕! ” 由美翻身躲進我的懷抱。我看著大海,緊緊抱住懷中的由美。 我感覺我和大海互相感應著。很久沒有跟大海這麼靠近了。 不,這應該是頭一次吧。我感覺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隻小蟲子,漸漸地被卷人海浪之中。很快,我成了大海的一部分。然後我成了大海。我變成海浪高高升起,突然降落。 由美在我懷裡探出頭,看著我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過兩三天再回去。” “回去以後怎麼辦? ” “回去以後……回去以後該怎麼辦呢? ” 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要不我們就住在這裡不要回去了,我不想回去。” 其實我也不想回去。 過了不知多久,我被什麼人搖晃著醒了過來。是由美。 “不要再睡了,快起來吧! ” 由美的身體冰涼。好像自己去過海邊了。 “我們去海邊散步吧? ” 我開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已經亮了,藍色的天空沒有一點雲彩,晨光照耀 著沙灘。經過一晚上的風雨,天氣轉晴了。大海像冰面一樣風平浪靜,水平線的那頭有幾艘船兒游戈著。 我快速穿上衣服走了出來,我想拜託女主人煮一碗海帶湯,沒想到她笑著說,海帶湯已經煮好了。 我和由美來到沙灘上。有一對男女正在散步,就是昨天和我們一起坐船來的那個黃頭髮女人。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看到他們破壞了心情。 黃頭髮看見我們後,笑著向我們點點頭。 “你好! ” 我也勉強笑著向他們點點頭。可是那個男人卻皺著眉頭把臉扭向了大海。他似乎對我也充滿敵意。 由美一邊走著一邊揀貝殼,每當揀到漂亮的貝殼,都會跑過來向我炫耀一番。 現在已經看不出她是個妓女,倒像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我不得不驚訝於她的這種改變。 我們終於走完了沙灘。沙灘盡頭有一個小山坡,小山坡上有一條上山的小道,一棵高大的松樹孤獨地面向大海聳立著。 我牽著由美的手走上小道。大約十分鐘後,終於走到老松樹下。 老松樹的周邊是一片寬闊的空地。我們坐在老松樹前面看大海。如詩如畫的海面上,散落著幾個小小的島嶼,船隻們緩緩滑過,海鳥們自由翱翔。 這時由美唱了一首歌。她的聲音驚人的好聽,聽著她的歌聲,我躺在那裡抽了一支煙。 由美唱完歌,告訴我她肚子餓了。 “我們先回去吃飯吧,吃完飯再來。” 我們看向山坡下面,下面是一片海灘,一片雪白的海沙。只有站在這裡才能見到的海沙。 我們回到住處,吃了早飯。那真是一頓美味的早餐,可以隨便吃海鮮。由美把飯泡在海帶湯里,轉眼就吃了一碗,還吃掉了我分給她的一點飯。她有這麼好的食慾,讓我很是高興。 等我們吃完飯走出來時,太陽已經非常毒辣。我們爬上了小山坡,在一棵松樹下面坐了下來。由美繼續唱歌。她會唱很多歌。 她說都是上學時學過的歌,但我都很喜歡聽。 太陽很快照到了我們,我們不能再坐下去了。我向由美指了指位於反方向的沙灘。 “要不我們去那裡? ” 我的話還沒說完,由美已經跑了過去。那裡是一片小小莊園般的地方。我們躺在那裡消磨著時問。 我不時地下水游泳。由美的身體還沒恢復,所以不能下水,她看起來十分著急。 海上沒有海浪,所以我遊了很遠。 我回到海灘上,枕著由美的腿,很快就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成了一個奴隸,腳上拖著鐵鏈在挖地。 我感覺自己慢慢陷了進去。我的頭頂是火辣辣的陽光。我流著汗,挖啊、挖啊,頭頂的天空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圓。等我深深地被埋進地洞,洞口出現了一個人。 “你在幹什麼? 還不快挖? ” 他高高在上,向我吼叫著。因為他的背後有太陽光,所以看不清他是誰。可聲音竟是江武宇的聲音。 我求他救救我。江武宇卻說,不挖好就沒有辦法活命。可我已經精疲力竭,手上起了泡,嗓子幹得發疼。 我又聽見江武宇向我喊著什麼,這時從上面開始掉起了沙子。 我再也看不見江武宇了。我的視線完全被沙子遮住,我漸漸被巨大的黑暗吞沒…… 我驚叫著醒了過來。由美正在搖晃著我。 “老師,你快起來看那邊,快看那邊。” 我欠起身子,看向由美指的地方。 黃頭髮男女正在我們的上游,就是剛才我們坐著的地方,也看著我們。 我起身的時候,他們又消失了。我感到心情很不快,他們像影子一樣跟隨著我們。 第二天也很晴朗。我們又去了昨天的那個小山坡。由美的身體和心理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 第三天,從早上開始就特別熱,我和由美吃完早飯又走向那個小山坡。我們在海灘上躺著,消磨時間。 由美因為身體的緣故沒有游泳,我偶爾下水,通過游泳來解熱。 那天中午,吃完女主人準備的飯盒後,感覺有點昏昏欲睡,於是枕著由美的腿睡著了。 但是睡到一半就被由美叫醒了:“他們又在看我們呢! ” 我騰地一下坐起來,看向松樹那邊。 黃頭髮女人和那個男人果然站在前方看著我們,可是這次他們的態度跟以前不太一樣。他們說著什麼話,女人用手指了指我們。 “你們上來吧,兩位都上來吧。”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銳利。 “有什麼事嗎? 幹什麼啊? ”由美生氣地問她。 “你們上來就知道了,快上來吧。” 黃頭髮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兇狠,男人在一旁抽著煙。 由美抬頭看向我:“讓我們上去呢! ” 我抬頭向他們喊:“有什麼事嗎? ” “你們快上來吧,上來不就知道了嗎? 安東九,你快上來,帶著那個女孩一起上來。” 這是命令的語氣。 我驚得差點魂飛魄散。那女人怎麼知道我名字? 一種不祥的預感傳遍我的全身。 我慢慢站起來穿上了衣服。 “你要上去嗎? ”由美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問。 “上去看看吧。” 我們上去的時候,他們的表情已經不像前些日子那樣,男人和女人都用一種冰冷的眼光盯著我。那個男人始終皺著眉頭,這會兒眉宇之間的溝壑似乎更加深了,他的表情讓我想到了朴警官。 “安東九,看樣子這幾天玩得很好啊! ”女人說。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 “現在該是跟我們回去的時候了,玩了這麼長時間也夠了吧? ” 我好像明白他們的意思了,但還是不敢確認。 男人終於吐掉嘴裡的菸蒂:“我們是警察,這是我的證件。” 他從腰上取下了什麼東西,終於,他拿出一副手銬,銬住了我的手腕。 手銬在陽光下發出異樣的光芒,這時由美走到我們之間。 “天啊! 不行! ” 我向由美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由美後退了一步。 “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幹什麼? ”她哽咽著問。 “這個人是殺人犯。”黃頭髮女人說道。 由美衝上去試圖扯開黃頭髮女人,不料女人的頭髮被整個拉掉了。 那是一頂假髮,他們為了追蹤我才扮作了一對戀人。 “能給我一支煙嗎? ” 我笑著問男人。男人表情木訥地遞給我一支煙。我用被銬住的雙手接過煙,塞進了嘴裡,男人為我點上了火。我抽著煙打量由美。 由美淚眼汪汪地看著我,既有憐憫,又有不安和恐懼。 我不知不覺地搖了搖頭。 我想告訴她我沒有殺人,但最終沒有開口。但我的眼神里寫滿了那句話。 我抽著煙看向茫茫大海。往後再也不能看見大海了。我感覺大海輕輕地擁抱著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海的空氣。海水的鹹味兒在我的肺部慢慢融化。我想跳進大海里。中年男子大概發現了這點,走過來使勁抓住我的手。 “走吧! ”他威嚴地說著。 一直站在旁邊發著抖的由美跑過來,緊緊抱住了我。 “不,不行,你不能走! ” “小姐,你也跟著來吧,你有賣淫行為。” 黃頭髮女人捉住由美,不由分說。走下小山坡,我問能不能摘了手銬,男人搖了搖頭,但他解開了一隻,銬到自己手腕上。於是,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被銬在一起。 “對於一個殺人犯,不能不用手銬。”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粗魯地說道。 由美哭哭啼啼地跟在我後面。我告訴他們,由美沒有犯任伺錯,讓他們放過她。但他們都默不作聲。 照顧我們三天的女主人驚訝地看著我。我向她再三感謝後,支付了兩倍的住宿費用。 女主人收下錢,仍然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們上船後,她一直在那裡揮手,直到我們消失。 在船上我向他們詢問關於江警官的消息。 “江警官辭職了,收到你的逮捕證以後就辭職了,所以由我來接手你的案子。” 這個消息讓我很驚訝。 我沒再問關於他別的事情。一想到他以這種方式來回應曾經的承諾,以前對他的所有不快都消失了。 回到釜山,我被帶到警察局,隨後送到了拘留所。在那裡,我跟由美分了手。她已哭成個淚人兒,說她永遠不會忘記我。 晚上,我被叫了過去。把我從水島帶回來的警察開始詢問我一些問題。 “別的都已經結束了,只有一點還不清楚,那就是殺死吳世蘭的動機是什麼? 你必須得說出來,我想現在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不耐煩地說道。心裡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其實關於這一點已經不重要了,吳世蘭不是已經死了嗎? 警察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吼道:“有這樣回答的嗎? 讓我看著辦? 你是耍我? 是不是想好好清醒一下? 你最好現在好好跟我說。說! 為什麼殺死她? ” 我感覺很煩,隨著時問的推移越來越煩躁不安。 終於我說了無心的謊話:“因為煩她才那麼做的。” “因為煩她才那麼做的? 什麼意思? ” “她的鋼琴聲太煩人了! ” 警察不可思議地向我靠近,睜大眼睛逼視著我。 “真的嗎? ” “是的。” “鋼琴聲有多煩人? 這是殺人的理由嗎? ” “真的很煩。她就生活在我們家樓上,因為每天晚上彈鋼琴,讓我無法入睡,所以一生氣就把她殺了。”我想像著吳世蘭的樣子,這樣說著,心裡反而有一種解脫和嘲弄的快感。 警察難以置信地歪著頭看我。但從他的表情我能看出來,他有著趕快了結這個案件的焦慮,所以沒有對我的理由抱有任何疑問,只是補充了一句:“你的精神狀態正常嗎? ” “你也看到了,我很正常。” “幸虧正常。”他如釋重負。 就這樣,我的殺人動機被確定了。 第十二章 人們稱這起案件叫“鋼琴殺人事件”。聽到這句話後我在內心苦笑了一聲。鋼琴殺人事件,知道實情的人聽到了一定會笑掉大牙。 “鋼琴殺人事件”成為了各大報紙雜誌的頭條。最近沒有什麼大新聞,它們逮著了這個機會,就大張旗鼓地報導。他們以我“煩鋼琴聲音”的自白為主題,還把這件事選載在社會新奇事件一欄里。 很明顯,“鋼琴殺人事件”帶給人們的刺激還是蠻大的。不知道新聞媒體是不是故意添油加醋了,不僅廣播和電視上有關於這次事件的報導,社會各方面的專家們還被召集到一起,對這件事進行了一次研討。 我被送到警察局的拘留所時,教導官經常會送來報紙,所以每天都能看到關於我的報導,以及人們對這件事的評價和看法。由於我的職業原因,這件事情的噱頭顯得更大了一些。大家都為一個大學教授因為討厭鋼琴聲而殺人的事實驚訝不已。 一個某大學著名的心理學教授對這件事的評論是:這是一個文化人卑劣心理病態的發作行為,往後這種事情還會發生,所以現在的知識分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 一個女性團體的名流也如是說:一個大學教授因為討厭鋼琴聲而殺人,把人命當作兒戲,這種行為實在是讓人鄙視。 我看著他們的評論忍不住笑了出來。 拘留所里悶熱得讓人難以忍受,更重要的是裡面關著其他人犯,跟他們相處一室,幾乎讓我瘋狂。 有一天我實在無法忍受,於是叫來獄警:“你把我挪到單人房吧,要不然還會發生殺人事件! 我是因為討厭鋼琴聲而殺了人,可是來到這裡,覺得更煩。所以如果不把我送到安靜的單人房,這裡還會有更多的人被我殺死! ” 獄警顯得非常驚恐。 他告訴我稍等一會。不到一小時,我便被轉到單人房。單人房雖然仍有些悶,但是感覺舒服多了。看來我要試著適應這裡的環境了。 監獄裡有很多蟲子。我想起由美說過的話,把自己想像成了一隻蟑螂。一兩天之後,我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隻蟑螂,這讓我舒服了不少。 有一天妻子來看望我,她一見我就流下了淚水。她用左手寫下什麼交給了我,那是個叫裴太浩的人名。 “我請了一位律師。”妻子說。 “沒那個必要,別白費力氣了。” 妻子是左撇子,其實一對夫婦都是左撇子的情況很少見。 妻子幾乎不敢抬頭看我,只是不停地哭:“我討厭你,討厭吳世蘭,當我無意中發現了你們的事,我就發瘋了,所以我把吳世蘭……” 我舉手制止了她。 “算了,我不想再聽那些話,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應由我來負責。你是不是害怕我會把事情說出去? ” “不是,不是那樣的,我也想過認罪,我只是因為美林才會把事情推到你身上。” “因為美林? 說得也對,美林跟你在一起總好過跟我在一起。” 這是事實。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媽媽比爸爸重要。我知道這一點,但這不是全部理由。 妻子害怕我說出實話,但我絲毫沒有想脫罪的想法。在這一點上妻子並不明白我。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對於我來說,活著也並不快樂。 “往後不要再來看我了,我也不想再看見你。” 和妻子的第一次會面,就這樣結束了。 之後妻子又來了幾次,可能是為了查看我的反應,但是我都沒有見她。 之後來找我的人是小喜。我向小喜道歉沒有守約,小喜眼淚汪汪地說可以理解我。 我問了大學裡學生們的反應,她說學校里鬧得沸沸揚揚,學生們一沒事就會說起這件事。她目不轉睛地看了我一會兒,問我是不是真的因為討厭鋼琴聲才會殺人,我點點頭。小喜的臉色變得煞白,轉身匆匆離去。 之後她再也沒來見過我。 第三個來看我的人是妓女出身的何由美。由美只是不停地哭,她哭著說自己將會成為法庭上的證人。 後來才知道,她因為賣淫行為,現在也在拘留期間。法庭為了讓她成為證人,而應允我們會面。 我告訴她,在證人席上一定要如實述說。她說她一定會的,但害怕對方不相信她。對方,指的是法庭。由美說一定會等到我出來,到死都會等我出來。我笑著說,沒那個必要。 由美常常來看我,一開始我不希望她總來找我,漸漸地,看不到她反而有點想念了。 開庭的前兩天,律師跑來找我,正是妻子委託的裴太浩律師。 他長得很胖,光禿禿的額頭,帶著金邊眼鏡,我第一眼就很不喜歡他。 他一開口就道,只要免死刑就已經是很不錯了,接著像是說故事一樣毫無誠意地和我搭話。 他問了我幾個和起訴有關的內容,我說這些都是事實。 最後他問我,是不是真的因為討厭鋼琴聲才會殺了人,我也回答說是。 “關於這件事,幫你找到可以減輕罪行的理由很難。你的證詞十分不利。殺人應該有適當的理由,但是你卻沒有。因為討厭鋼琴聲而殺人的事實對你來說更加不利。對這樣輕視生命的犯人,審判會更加嚴厲。所以我想,就說你的精神狀態有問題,我們只有抓這一點。我們可以對聲音的公害和這個聲音對你精神的影響作一個科學上的驗證,然後就以這個聲音影響著你本來就不好的神經為由,導致你一時衝動殺了人。如果用這種方式辯護的話,可能對你有利。” 我笑著說,像你這樣的人不必給我做辯護,他的臉色馬上僵了起來。 兩天後,終於到了審判的日子,我戴著手銬被帶進法庭。 審判廳里坐滿了人。我一進法庭,所有的照相機閃光燈都忙活了起來。我被照得頭昏腦漲,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看來這件事在社會上的影響的確巨大,我儼然成了社會的焦點。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試圖找到熟悉的臉龐。我看見了妻子,也看見了小喜。由美的臉也進入我的視線。此外,還有我的很多學生和同僚教授們。 這時,一個人衝過來,勒緊我的脖子,獄警們跑過來扯開了他。 那是巴意任,他用我聽不懂的話嘶叫著,隨後被拖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法官們走了進來。人們集體起立,法官坐下來,其他人也跟著坐下。整個審判廳里威嚴而莊重。 首先,法官詢問我的個人資料,確認了我的名字、地址、籍貫、年齡,隨後向公訴人那邊點點頭。 公訴人開口之前,獄警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站起來。我懶得動,坐著毫無反應。法官和公訴人們都坐著,憑什麼我自己站著? 獄警慌張地瞪著眼睛,催促我快點起來,但是我堅決地搖了搖頭。 公訴人生氣地瞪了我一眼,但他還是妥協了,朝獄警點了點頭。 公訴人是個年輕人,雖然已經成人,但臉上還透著一股稚氣。 看他那張臉,就知道這是一個沒經受過人生打擊的無知青年,可能是大學畢業後直接成為公訴人的。想到由這樣一個人來決定我的生死,感覺真是不可思議。我被囚禁著,只能任由這些小猴子鞭打。 我從認識吳世蘭開始一一說明。公訴人對我和吳世蘭的偷情關係問得非常仔細,仔細到我都不好意思回答的程度。但是每次我只能如實回答,旁聽席上的人不時地傳來鬨笑。 公訴人對我的行為進行了批判,他認為,一個大學教授做這種事是道德的墮落。他把我說成是個最無恥、最卑鄙的犯人,在道德上已經墮落至極,才會和樓上的女人有染,到最後終於殺死了她。 他如是說:“這是剛開始就安排好的殺人事件。他為了殺死吳世蘭,故意跟她接近,終於與她發生肉體關係後,一直在等待殺死她的機會,最終按計劃殺死了她。” 大廳里是一陣沉重的沉默。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指著我再次進行批判。 “更可憎的是他的殺人動機。知道他殺人動機的人都會唏噓感慨,作為一個教授,怎麼能這樣輕視人的生命? 他確實是以不可思議的動機殺死了吳世蘭。下面,我們要聽聽他為什麼會殺死吳世蘭。” 說完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惡狠狠地問道:“被告為什麼要殺死吳世蘭? 請說說理由,說說殺人動機。”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副亮鋥鋥的手銬看起來像是玩具。 “我問你殺人動機是什麼? 為什麼殺了那個女人? ” 公訴人突然大吼起來。 “我煩鋼琴聲才殺死她的。”我無所謂地回答。 瞬間,安靜的室內又開始騷動起來,人們發出了驚訝和嘆息聲。 “你是說因為鋼琴聲,是嗎? ” 我微笑著點點頭。 “不要點頭,請你回答,是因為鋼琴聲才殺人的嗎? ” “是的,沒錯。”我清晰地回答道。 公訴人轉過身,看著眾人以及法官。 不知哪裡飛來的蒼蠅在法官的頭頂嗡嗡叫著飛來飛去。法官揮手趕著蒼蠅,這一幕看起來很滑稽。 “大家都昕到了,他是因為煩鋼琴聲才殺死了吳世蘭。他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但是他的臉上找不到一絲後悔,反而在得意地笑。 在這種人面獸心之人面前,我們還能怎麼樣呢? 除了氣憤,還是氣憤。” “那個狗雜種,是不是神經病啊? ”旁聽席上的一個男人大聲罵道。 我不希望別人把我當成精神病,我開始害怕被人誤會是精神病,我想說的是,我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 妻子走上了證人台,她已經不再哭泣了。我一直看著她的臉,但是她卻故意避開我的眼神。 公訴人不停向妻子詢問著對我不利的問題。每當這時,她都會用很小的聲音回答。不回答的時候便點頭示意。 “夫人知道被告和吳世蘭之間的事情嗎? ” “不知道。” 妻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 我不再看她,開始看法官趕蒼蠅的樣子。 “事情發生以後才知道的嗎? ” 妻子點點頭。 “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你都幹什麼了? ” “我睡覺了。” “那麼你不知道丈夫去了應急門? ” “是的,不知道。” “你平時也覺得吳世蘭的鋼琴聲吵人嗎? ”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是的,我也那麼覺得。” 妻子說了那麼多,這是第一句對我有利的證言,也是最後一句。 公訴人拿出一塊碎了一半的磚頭問妻子:“記得這塊磚頭嗎? ” “是的……”妻子點點頭。 “吳世蘭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這塊磚頭在哪裡? ” 大廳里又陷入了沉默。 “請你告訴我。”公訴人再一次詢問。 妻子看了我一眼,終於說道:“在我們家的陽台上。” “你把這個拿到哪裡去了? ” “我拿到了書房,為了墊書房裡的花盆。” 公訴人得意洋洋地轉過身看著法官,然後又拿起一塊磚頭問:“這是在吳世蘭被殺害的房間裡找到的,這裡還沾著血和頭髮。下面我把這兩塊磚頭合二為一。大家看看,正好對上。這磚頭原來是一塊,但在某種撞擊下被一分為二了。” 那隻蒼蠅終於飛到法官的鼻頭上,法官無奈地揮著手。那手白得像女人的手。他的視線和我的視線對上,他像是怕被我看笑話似的馬上轉移了視線。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因為我的笑聲,大廳里又一次騷亂起來。法官注視著我,公訴人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 公訴人後來說的話我都沒聽進去,雖然他聲音很大,但是我不想再聽他的廢話,也根本聽不進去。 證言即將結束的時候,妻子突然哭了起來。因為她哭得太厲害,公訴人只好結束了問話。 妻子哭著走下證人台。下一個被叫上來的是何由美。 一看到由美,我開始緊張起來。我覺得讓她站出來是很殘忍的事情。 “你的職業是什麼? ” 公訴人故意從她的弱點開始問起。 “我沒有職業。”由美看著我,用很肯定的語氣說。 “現在是沒有職業,但是我知道不久前你是有職業的。請問你以前是做什麼職業的? ” 由美僵硬的臉慢慢低了下去。 我生氣地瞪著公訴人。 公訴人又一次催促由美:“為什麼不回答? 你現在因為賣淫活動而身陷拘留所不是嗎? 不久前你還在紅燈區賣淫,不是嗎? ” 由美的頭低得更低了。 我忍不住站了起來,向公訴人怒吼道:“這跟本案有什麼關係? ” 旁聽席上一陣騷亂。法官說道:“被告請安靜。如果再這樣,將讓你退場進行審判。” 我只好坐了下來。 由美開始哭。 “不要哭,快回答問題,你是什麼時候、怎麼認識被告的? ” 由美哭著把一切經過說了一遍。 “也就是說,你是在紅燈區遇見被告的? 那天早上,被告出現在紅燈區? ” 由美點點頭。旁聽席上又一陣騷動。 公訴人已經成功地把我說成是個淫蕩的男人。 “你們從紅燈區見面後去了哪裡? 去了你房間嗎? ” 由美點了點頭。 “一進屋被告就付錢了嗎? ” 公訴人用手指著我問由美,由美點了點頭。 “支付了多少? ” 由美回答說是一百二十萬元。 旁聽席上傳來了很大的唏噓聲。 “你們在房間做了什麼? ” 由美低著頭沒有回答。 “發生關係了吧? ” 由美劇烈地搖頭。她這是第一次搖頭。 “沒有,我們沒有發生關係。” “為了發生關係才會去紅燈區,才會付錢,可是你說沒有發生關係? 誰會相信呢? 不要說謊了,說謊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知道嗎? ” 可是由美仍然搖頭。 “你們從房間出來以後去了哪裡? ” “老師向老闆支付了一百二十萬以後,把我帶出了那裡,然後一起去了忠武。在忠武……”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我知道她擔心說出去婦產科醫院打掉孩子的事。 “到忠武以後去了哪裡? ” “去了水島。” “去那裡幹什麼? ” “沒做什麼,只是在那裡玩。” “在哪裡住的? 睡在哪裡? ” “住的民宅,要了一間房,白天在海邊消磨時間……” “在那裡呆了多長時間? ” “三天。” “好了。” 由美好像還有話要說,但是公訴人不打算再聽,他告訴由美可以下去了。 “我有話要說,請給我一點時間。”由美站在那裡不走。 “到此為止,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下去吧。” “不,我尊重老師,我喜歡老師。” “這可真是美麗的愛情。” 公訴人吊兒郎當的態度引來旁聽席上的爆笑。 “如果不是老師的話,我到死都不可能走出紅燈區,我……” “知道了,知道了。” 公訴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可是由美仍然站在那裡,不打算下去。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她此刻看起來十分無助,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人們已經不再聽她說的話。旁聽席上陣陣騷亂,獄警急忙拉她。她號啕大哭著離開了。 我忍住了想大罵公訴人的衝動。 公訴人乾咳了幾聲,又開始了他的發言。 “大家都聽到了,安東九在成為嫌疑犯後,去了紅燈區。至於為什麼去了紅燈區,我想沒必要再向各位講述了。已經窮途末路的他支付一百二十萬元把賣身女何由美從老闆那裡帶了出來,為了得到最後的愛情……”公訴人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他寧願用錢買妓女,然後為了逃避逮捕,帶著這個女人去了一個島嶼……” 我驚訝於他豐富的想像力。這場審判讓我覺得很漫長。之後的話我都沒聽進去。蒼蠅開始向我這兒飛來。 這次換成了法官用好奇的眼神看我。蒼蠅落在我的鼻尖上,讓我好生痒痒。我的手不能動,為了趕走這隻蒼蠅,我只能動一動鼻子。法官看著我的樣子忍住了笑。當我看他的時候,他又恢復了威嚴的表情。 終於公訴人說了一句:“我說完了。” 公訴人說完後,像完成任務似的,抬起腦袋,傲慢地走下了場。 那是勝利者的姿態。 接下來輪到辯護律師說話了。辯護律師像是犯了罪似的貓著腰,好不容易才開口:“被告承認因為討厭鋼琴聲才殺死了吳世蘭。被告的家就在吳世蘭的樓下,所以鋼琴聲顯得特別大,這對被告的休息造成影響是不爭的事實。如果只聽到被告說因為鋼琴聲煩人才殺人的話,我們一定會覺得這個殺人動機實在是不可理喻。真的是因為鋼琴聲煩人才會殺人的嗎? 我們應該好好想一想噪音公害這個問題。 我在這裡,先對公害簡單解釋一下。我們現在生活在噪音的公害之中,不論白天黑夜,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足以造成殺人事件。”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高度發達的現代文明造成很大的噪音問題,每天都有增加的趨勢。噪音不僅讓人的神經日漸衰弱,還危害著人們的健康。我在這裡向大家介紹幾件噪音帶來的殺人事件。”他拿出一堆資料在眾人面前亮了亮,說道:“這是數年前在美國紐約發生的一件事情。有一天下午,公寓附近的一群少年喊叫著玩跑步遊戲。可是這時候二樓的窗戶里響起了槍聲。正在玩遊戲的一個黑人少年倒在血泊中。開槍的也是個黑人。被警察逮捕後,他說了這樣的話:他是夜問工作者,所以白天需要休息。可是少年一直在那裡吵吵鬧鬧,使他無法入睡,所以一生氣才會開了槍。這件事情雖然是一件很極端的案件,但也向我們證明,噪音的日益嚴重給人們帶來的負面影響還是很大的,這就是明顯的例子。 噪音很容易激起人們的暴力行為。研究表明,噪音容易誘發心臟病或其他身體疾病,這都是有科學證據的。,,辯護律師說完向公訴人那邊瞄了一眼。 公訴人仰過身子,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他是在睡覺還是在想事情。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故意迴避。 辯護律師看著桌上的資料,繼續像一個小學生那樣念了起來。 那是一堆為了辯護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資料。 辯護律師必須知道事情的真實情況,可是連他都以為我是因為煩鋼琴聲才會殺人的,真讓我啼笑皆非。 “公害有很多種。人們對別的公害都很注意,但是惟獨對聲音公害不太在意。因為人們都覺得,聲音公害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其實聲音公害是所有公害中最難以戰勝的公害。但是我們每天被各種噪音公害所困擾,比如車聲、施工的聲音、教會裡傳來的話筒聲、警報聲、廣播聲等等。我們所知道的或不知道的聲音不停地傳進我們的耳膜,這些聲音正折磨著我們的神經系統,因此我們的精神世界開始荒廢。有研究表明,精神狀態比較靈敏的人,會因為受不了這種噪音而失控並引發暴力。不幸的是,人的耳朵不能自由地開啟。我們的耳朵不管願意或不願意,總是得聽到各種噪音。 我在來這裡之前,見過著名的神經科醫生,了解了關於噪音的種種危害。那位神經科醫生說,每天生活在噪音或是過度傾聽噪音的人,會出現心臟的律動增加、眼睛的瞳孑L 及動脈血管收縮等很多臨床問題。很早以前澳大利亞神經科醫生就指出過,噪音會誘發不安情緒……” 在一堆廢話之後,辯護律師終於說道:“被告因為每晚震動天花板的鋼琴聲無法入睡,因此患上失眠症,也開始憎恨彈鋼琴的人,終於產生了殺人的衝動。殺人時的被告,就是精神不穩定的發作狀態。最後,我還想說一句,被告在殺死吳世蘭之前,就已經知道她只剩下6 個月的生命。她得了子宮癌,只剩下6 個月的生命。在這種狀態下,兩人發生了關係,隨後兩個人中一個人以被告、另一個以被害者的身份來到這個法庭。 我覺得這是很值得讓人深思的事件,我希望有一個公平明智的判決。”我的律師終於不知所云地結束了發言。 我感覺有點困了。裁判長發言說,十天後再次開庭。說完站起來走了出去。 我再一次被獄警帶出法庭。一出門就聽到有人叫著我的名字。我抬頭看到了江武宇焦慮的眼神。我微笑著向他點點頭。 他穿過人群,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角說:“對不起,我也沒辦法。” 我十分理解他。我剛想告訴他沒關係的時候,獄警把我拉走了。 我正要上車,傳來女兒美林的聲音。 美林一路叫著爸爸向我跑來。 我很想抱抱她,但是我的手被銬住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輕鬆地抱她了。 美林抱著我的腰哭了起來。 我忍住想哭的衝動,安慰著美林:“美林,大家在看我們啊! 爸爸過不多久就能出去,在那之前,一定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健康地生活。來,不要哭了。” 可是美林仍然哭泣著,全然不聽。 獄警也無可奈何地站在那裡。 我瞪向不遠處的妻子,我怨恨她帶孩子來這種地方,讓孩子看到我這副狼狽的樣子。我咬住嘴唇,忍著眼裡即將滾落的淚水。 妻子面無表情,走過來勸開了美林。 我被獄警帶進了車裡,坐在車窗邊向哭泣的美林揮手。但我忽然想起自己的雙手有一副手銬,立刻又放了下來。我看見美林哭得很厲害,她長這麼大似乎從來沒有這麼哭過。 我突然又看見了小喜。她站在人群中,用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我。 我抬頭看了看車窗外的藍天,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 車發動的時刻,我默默地向過去的一切告別。 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公訴人建議判處我死刑。 他在判處我死刑的時候,沒忘記說我是最為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在此之前,神經精神科的醫生為我做了鑑定,鑑定結果是一切正常。幸虧如此,我想。 幾天後法官宣判,判處我死刑。 各新聞雜誌像等待已久般地紛紛給予了報導:“鋼琴殺人事件”的犯人已被判處死刑。 在判處我死刑的時候,法官問道:“還有沒有話要說? ” 我想了想,沒什麼想說的。現在的情形,已沒有必要說出我的遺言。所以我告訴他無話可說。 宣判的第二天,妻子來看我。我一直沒有見她,但因為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我見了她。而且我有話要對她說。 “忘了我吧,這件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已經結束了。好好養大女兒。你趁年輕找一個不錯的人再婚吧。” “不,還有時間上訴,你還是有希望活下來的。” “即使不是死刑,我活著跟死了還有什麼區別? 不是死刑就是無期。不要擔心我,我很好。多為自己以後想想。” 我希望妻子能再婚,所以跟她說了很多遍。那天妻子是哭著回去的。 轉眼夏天過去了,已是初秋。由美忽然又來找我。她剛剛從拘留所里出來不久。讓我意外的是,她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錢給我買吃的。 雖然她沒有說什麼,但是我知道她又去紅燈區賣身了。 我向她發了一通火。平生向一個女人發那麼大的火,好像是頭一次。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我不想再看見你這種女人,不要再找我,骯髒的東西。你以為當時我帶你出來是因為錢多了沒處花嗎? 不要臉的東西,滾,馬上給我滾! ” 我大聲吼叫著,由美哭著回去了。 可是幾天後她又來了。她說她已經從紅燈區出來了,她現在已經成為一個飯店的服務員。我聽完笑了起來。 之後的每天她都來看我。雖然我勸她不要再來,但她每天都堅持如此。 不知不覺,每天等待由美的到來成為我生活中惟一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而妻子再也沒來找過我。 我的案件被上訴到高等法院——死刑犯還需經過大法院的終審。 可是我已無法忍受漫長的監獄生活,我仍然被監禁在單人房裡。 一轉眼就到了冬天。 透過小窗戶,我看到了第一場雪。也就在那一天,我接到了死亡通知。 高等法院也下達了死刑的判決。 其實,大法院只是確認高等法院判決的一個步驟罷了,這一點我早已知道。雖然被兩次判了死刑,可到現在還是不敢想像。我的脖子即將被懸掛在繩套里,死亡的影子慢慢向我靠近。 那天早上,我無意中從破碎的鏡片裡看到自己,嚇了一大跳。 不敢相信自己已瘦成這樣,本來就乾癟的臉現在已經近乎骷髏。 我在自己的臉上的確看到了死亡的影子,也能看到自己的不安。 我就像一隻蟑螂那樣,屈辱地活著。 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大法院的終審判決下來了。那是執行死刑的判決。 奇怪的是,這個判決倒使我心裡踏實了。 長久以來的不安和焦慮,此刻已經無影無蹤。那天晚上,我終於睡了個安穩覺。現在剩下的只是迎接死亡的到來。 一個禮拜後,妻子跑來找我。 “這樣還是比較好,我還擔心要是無期的話,這漫長的歲月我該怎麼度過? 想想都覺得可怕。我得先走了,對不起,一定要好好養大我們的女兒。家裡的財產是沒多少,你都看著辦吧。” 妻子哭著,終於說出了她來的目的:“我們離婚吧。” “離婚? 有那個必要嗎? 我馬上就要死了。” “可是我不要,我不要那樣。”妻子吞吞吐吐地說。 我馬上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沒錯,妻子不想成為一個死刑犯的妻子,這意味著她會成為一個寡婦。顯然,她不想以這樣的身份再婚。 “好,如果你希望這樣,我答應你。” 我馬上同意了她的要求,怪都沒怪她。我覺得應該這麼做。 妻子離開後,由美又來找我。 讓我意外的是,由美說,她想和我結婚。 我吃了一驚,隨即搖頭告訴她絕不可能。 “我是馬上就要上刑場的人,為什麼想這種傻事啊?” “我想做老師的妻子。” “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我馬上就要死了,不要想那些了。” 聽到我的話,她哭得非常傷心。因為真心愛我,所以希望在我死前成為我的妻 子——這也是她今天來找我的目的。 “我什麼都不能給你。” “你這是什麼話,你以為我還盼望從你那裡得到什麼嗎? ” 我很感動,甚至流下了眼淚。我答應了她的請求。就算是完成她的心愿吧。 我跟妻子的離婚手續辦完的同時,也和由美舉行了婚禮。說是舉行婚禮,其實沒有正式的儀式,只是在資料上註明我們成為合法夫妻而已。我們連手都沒有牽一下,新婚旅行之類的事更是想都不用想了。我們只是彼此看了一會對方的臉,然後像夫妻那樣吻別。 但由美還是一副幸福陶醉的表情。我是對她卻毫無丈夫的感覺。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她還是那個小女孩而已。 可是她卻不一樣,她真的像我的妻子一樣天天來看我。 有一天我忽然覺得,她的確是我的妻子。我應該叫她老婆。 我的老婆每天都來看我。我們的事情也被報紙上誇大報導了一番。 “鋼琴殺人事件的犯人跟妓女結婚。” 雜誌和報紙以這樣的題目大張旗鼓地宣揚著,而且對我和由美崇高的愛情不惜讚美之詞。 和由美的婚姻使我從蟑螂重新變回了人。每一天過得十分充實,我甚至希望這種情況永遠持續下去。 我開始希望好好活下去。但是一到晚上,死亡陰影便開始折磨著我。我開始重新考慮關於生死的問題。 有一天,老婆來找我的時候,我向她說出我想活下來的強烈願望。 “老師,你不會死的。” 由美哭著安慰我。那天晚上我睜眼到天亮。我開始恐懼死亡。 我經常會被獄警的腳步聲嚇一跳,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把我拉到刑場。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 小窗戶外面,春天的氣息很美妙,這讓人特別想念外面春風和煦的景色。 我想活下去。如果可以活下來的話,一定會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重新活一次。我心中默念著。 有一天我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 這不是死亡的禮物,是生的禮物。總統減輕了我的罪行,把我從死刑減刑為無期。總算是撈了一條命。 獄警在告訴我這個消息時,這樣對我說道:“你的運氣真好,娶了這麼好的一個妻子。” “什麼意思? ” “總統通過報紙知道了你們兩個結婚的消息,十分感動。你的妻子據說給總統寫了一封信,求他賜你一一條命,那是一篇感人肺腑的信。總統感動地說,為了這個女人,不能讓你死。” 那天,由美來找我,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哭著。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我會等你的,我會一直等老師出來的。你出來之前,我一定會好好掙錢,好好活著。” 南美說了一句充滿希望的話。 在她面前,我忽然非常慚愧,也非常感激她。是她救活了我,是她的愛情救活了我。 我終於明白愛情的力量是多麼偉大,就算我永遠不能被釋放,在監獄裡度過餘生,依然會樂觀地等待明天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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