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你們只管逮到兇手。我不會擋你們的路的。”吉米起身離座,向妻子伸出一隻手。“親愛的?”   懷迪說道:“馬可斯先生。”

  吉米引著妻子起身,一邊低頭看向懷迪。  “樓下有一名州警會開車送你們回家,”懷迪說道,一隻手邊往皮夾探去,“如果你又想到任何事情,隨時打電話給我。”

  吉米接過懷迪的名片,隨手塞進褲袋裡。  站起來後,安娜貝絲看來就沒那麼穩了;她晃晃悠悠地倚著吉米站著,仿佛她兩腳都已化為液體。她將自己與吉米的手都捏得發白了。  “謝謝你們。”她輕聲對著西恩與懷迪說道。  西恩看得出來,這一天下來的起伏煎熬終於攀上了她的臉、她的身體,終於開始沉沉地把她往下扯拉擠壓。明晃晃的燈光無情地映在她臉上,西恩以為自己已經看得到她幾十年後的模樣——一個讓人世風浪在她身上同時留下智慧與傷疤,卻依舊傲然挺直背脊、叫人難以忽視的女人。  西恩不知道這些話是從哪冒出來的。在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劃破冰冷的空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開了口:“我們會抓到殺死凱蒂的兇手的,馬可斯太太。我們一定會的。”

  安娜貝絲的臉瞬間皺成一團,隨即又恢復平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點點頭,倚著丈夫的身子微微地晃動了一下。  “嗯,狄文先生,那就麻煩你們了。”

  再度開車穿越市區時,手握方向盤的懷迪問道:“那什麼上車沒上車的到底怎麼回事?”   西恩說道:“什麼怎麼回事?”

  “馬可斯說你們小時候差點上了什麼車的事。”

  “我們……”西恩右手往前探去,調整過後視鏡的角度,直到他可以看到後頭成排閃閃爍爍的車燈,一個個霧蒙蒙的黃色光點,在迷茫夜色中明滅跳動。“我們,媽的,呃,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吉米,還有那個叫做大衛·波以爾的男孩,在我老家前面的路邊玩。我們那時差不多幾歲——十一歲左右吧。總之,後來就來了一輛車,然後大衛·波以爾就被帶走了。”

  “綁架案嗎?”

  西恩點點頭,目光依然流連在蜿蜒晃動的黃色燈河上頭。“兩個傢伙假裝是警察。大衛被騙上了車,吉米和我沒有。大衛失蹤了四天,後來自己設法逃了出來。現在聽說也還住在平頂區。”

  “他們後來逮到了那兩個王八蛋嗎?”   “一個車禍死了,另一個一年後也被逮了,後來沒多久就在獄中上吊死了。”

  “媽的,”懷迪說道,“我真他媽的希望有這麼一座島,就像那部史提夫·麥昆的老片一樣——有沒有?就是那部裡頭所有演員說話都帶個法國腔,就他頂了個法國名字卻還是照演他的史提夫·麥昆。片尾他用椰子殼綁了個浮筏,從懸崖跳下去逃了出來那部啊?看過嗎?”

  “沒看過。”

  “真是部好片。總之,我要說的是,他們應該弄座島,專門就關押那些雞姦犯和戀童癖的王八蛋。完全與世隔絕,人犯只進不出,至於食物飲水就一星期空投個幾次算了。第一次?操,照樣判個無期徒刑扔到那島上去。很抱歉,我們就是不能負擔把你們放出來再去毒害世人的危險。因為這種病是會傳染的,你知道嗎?你會這麼做通常就是因為當年有人對你這麼做。就像麻風病一樣,一個傳一個,沒完沒了。所以我認為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把他們都扔到哪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以絕後患。這樣一來,社會上這種人就會愈來愈少;幾百年後,等那些變態全都死光了,再把整座島賣了改建成地中海俱樂部之類的度假村就行了。以後的小孩就只會在傳說中聽到這些人——呃,這些進化前的人類——的故事,就像現在的小孩聽鬼故事一樣。”

  西恩說道:“媽的,您老大是吃錯了藥還是怎樣,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深度起來?”

  懷迪扮了個鬼臉,將車子轉上了高架快速道。  “你那個老朋友馬可斯,”他說道,“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一定蹲過牢。你知道嗎,蹲過牢的人身上總還會有什麼部位就是放鬆不下來。通常就是肩膀。不用久,就說兩年吧——整整兩年裡面的每一天、每一天裡面的每一秒,你都戰戰兢兢提防著有人會從背後偷襲你,防成了習慣之後,你這輩子就再也沒法真的放鬆下來了。”

  “他剛剛才失去一個女兒,你可別忘了。壓在他肩膀上的或許是這件事。”

  懷迪搖搖頭。“不對。這件事現在還在他的胃裡。你看他一直會突然皺眉頭沒有?那是喪女之慟沉澱在他胃裡,在那裡發酸翻攪。這我看過不知多少次了。可說到肩膀呢,那就一定是蹲過牢沒錯。”

  西恩將目光自後視鏡上移開,茫茫地望向高架道上對向車道的漫漫車河。一對對子彈似的眼睛,朝他們射過來,倏地又與他們擦身而過,再沒入了夜色之中。他感覺這整座城市緊緊地朝他們圍上來了:那些摩天大樓、那些廉價公寓、那些辦公大樓、那些停車塔、那些運動場酒吧夜總會和教堂。他知道沒人會在乎這片燈海中偶爾有哪一盞燈突然熄掉了。新點上的燈亦然,沒人會注意到的。但它們就是兀自亮著、閃著,明明滅滅地擺動著搖晃著,直直地瞪視著你,就像此刻——他與懷迪兩人棲身於這輛小車內,成了車河中的一組紅與黃的小光點,一路與無數同樣的黃紅光點交會了再錯開了,閃閃爍爍搖搖曳曳的光束,一遍遍划過又一片庸庸碌碌的周日夜空。  划過夜空然後往哪裡去?  往燈火闌珊處去呀,傻子。往燈火闌珊處去呀。  午夜過後,在安娜貝絲與女孩兒們終於沉沉睡去,而早些時候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的瑟萊絲——安娜貝絲的表妹——也終於在沙發上躺平了後,吉米便踱下樓去,坐在他們與住在同一棟樓里的薩維奇兄弟共享的前廊階梯上。  他帶著西恩的棒球手套,雖然他的拇指早已塞不進去、勉強套上了也只塞得下他半隻手掌,他還是戴著它,坐在那裡,凝望著四線道寬的白金漢大道,靜靜地把玩著一顆棒球。皮革刷刷摩擦的聲響似乎總能安撫他體內的某些東西。  吉米一直都喜歡在夜裡獨坐於此。對街的一排商家早已熄了燈,暗蒙蒙的一片。白天熙攘嘈雜的商店街到了夜裡總會籠罩在一片奇異的靜默中,某種獨特詭異的靜默。瀰漫在日光下的那些聲響從不曾走遠,只是暫時被收放起來、仿佛被吸入了某副巨大的肺葉中,而巨人屏息等待,等著天光一開便要再將這些聲響釋放出來。他信任這片靜默,也願意擁抱這片靜默,因為他知道,靜默只是暫時俘虜了聲響,遲早總會將那些熟悉而溫暖的聲響還諸大街。所以吉米怎麼也無法想像鄉間的生活:在那裡,靜默本身即是一種聲響,而寂靜竟成了如此脆弱、一碰即碎的東西。  但他確實喜歡這片靜默,喜歡這種蠢蠢欲動的平靜。這一夜到剛才為止始終充滿種種聲響,種種激烈的聲響,他老婆他女兒的嚶嚶啜泣、悲嘆與哀號。西恩·狄文派了兩名警探,布萊克與羅森索,來家裡搜查凱蒂的房間。他倆目光低垂,不斷低聲道歉,一邊仔細地翻查過房裡的大小抽屜與床底,而吉米只希望他倆能閉嘴,他媽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愈快結束愈好。最後,除了凱蒂內衣抽屜里的七百元現鈔之外,他們並沒有找到任何不尋常的東西。他們讓吉米看過那疊嶄新的鈔票,以及她那本印有“已註銷”鋼印的銀行存摺——最後一筆存款是在星期五下午被取走的。  吉米沒有答案。他也很意外。但這一天下來,再多的意外也很難再動搖到他了。  “我們隨時可以宰了他。”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