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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弱少年羞紅了臉,卻仍是不讓,苦苦哀求,我知道不光這回是我爹的錯,回回也是。不敢請各位叔叔息怒,只求叔叔們看在我早死的娘份兒上,再饒了這一遭兒。我給你們做牛做馬,但有事兒儘管吩咐我,哪怕一輩子也成,絕不敢要你們一分一厘的錢。說著不停地磕頭,直磕得鮮血直流。

  眾人臉上都不忍了。為首的連忙扶起少年,無奈道,罷了,帶你爹回去吧。再有下回,當真不饒了。回過頭將醉漢子拽過來,警告道,你個殺千刀的,就是看你兒子,也該積積德了。說罷領著眾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文弱少年喜出望外,對著眾人的背影謝了好久。然後扶起跌坐在地的醉漢道,爹,你以後莫喝這麼多酒了,酒多誤事兒。見醉漢兩腳打圈圈兒,便默默地扶好他。一點怨色也無。

  一直安靜旁觀的落魄少年突然氣血上涌,一把抓住文弱少年道,你還叫他爹做甚?似這般禽獸不如之人,壞事做絕,又害得你這樣苦,有哪一些兒還配做你爹?說著說著竟自涕淚縱橫,雙眼中儘是痛苦絕望。

  文弱少年驚得一怔,見這人竟說得有如切膚之痛,比他更明了其中滋味一般。淡淡笑道,這位哥哥言重。我聽說仁者雖怨不忘其親,雖怒不棄其禮。沒有我爹,何來有我?何能有愛有恨,嘗遍諸般煩惱愉悅?便連虛空中一絲浮氣也不是。即便我嘴上不叫他一聲爹,我和他的血脈卻息息相聯。如何斬得斷?再有,我爹對別人雖有虧欠,對我卻極好,只比別人爹娘疼得多,不會少。只為這個,別人盡可以怨他棄他,獨我不能夠。說罷,便扶著醉漢走了。

  落魄少年怔怔地看那對父子相互依偎著越走越遠。少年的一席話每個字都深深鑿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也曾有人把他自小捧在手心兒里,最後更捨命救他。他思來想去,連對那人的恨也淡了,只覺心痛如絞。忽然失聲痛哭。

  六十二這時,一個花子大笑著朝那少年奔去,口裡唱著一首不成調兒的歌兒:

  哭一場,哭的是滿目繁華盡成埃。

  笑一場,笑的是世間浮塵終須艾。

  悲一場,悲的是聚短離長生死恨。

  喜一場,喜的是脫胎棄骨逍遙來。

  尾聲

  他在風雪中靜靜地看那斷壁殘垣,無悲無喜,只覺悵惘。

  漸漸的,風雪呼號中,傳來紛亂地踏雪聲。他轉頭一看,卻見一個發須皆白的老兒一手挽著一籃祭拜用的酒食,另一手攙扶著一個花白頭髮的婦人緩緩走來。

  走得近了,那兩人俱是一驚。老兒緊走上前將他上下打量,顫了半天,倏然跪下道,小少爺!語未盡,淚先流。

  婦人蹣跚著上前,也顫巍巍地哭道,真是小少爺!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沈忠找了你多少地方,還以為……

  老兒又哭又笑道,二奶奶,小少爺如今回來就是好的,還說那些做什麼?看他不僧不道甚是腌臢,驚疑道,小少爺,你這是?

  他但笑不答,只說,這些年,苦了你們了,往後莫要再找沈慈了。他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老兒大驚,婦人卻似明白了些。老兒見他要走連忙去拉他,卻見一陣碎玉亂舞,再睜眼時,他已飄忽數丈之外,於一片白茫茫世界中若隱若現幾回,便消失了。

  他並沒有離開青柳鎮,而是循著一股沖天怨氣來到了郊外的一家廢棄已久的院子。

  那院子,二十年前,師父曾帶他來看過。

  他問師父,為何不超度其中怨靈。

  師父搖頭道,此間冤孽非法力能度,沈家造的孽也只有沈家血脈可解。

  他便有些心驚,問,如何能解?

  師父說,非在此時,總有一天,你自己便會明白,那時你自會來解。

  如今他明白了。

  他走進院子,找到那間地下室。古樸的銅鏡依舊被供放在桌上。四周都是灰濛濛,厚厚一層積灰,只有它光亮如洗。沈家在這室中取了多少性命來熬那長生湯,若非這邪物,早已被冤魂索命。

  是時候,該超度那些被禁錮已久的冤魂了。

  他取下身上的寶衣振臂一揮,那寶衣便散出道道金光遍布通室,化作咒文滲入屋頂、牆壁和地下,將整個地下室封印起來。他拿過銅鏡盤坐在地,輕撫了撫鏡面,只聽鏡中忽傳來野獸的嘶吼,震天坼地。

  好個邪物!

  心中卻無懼無畏亦無憂。他將邪鏡放在地上,屈指一彈,聽得叮噹一聲脆響,如金石相擊,稍頃,便傳來喀喀嚓嚓的開裂聲。當一道裂痕縱貫鏡面時,仿佛打開了鬼門關,無數的冤魂厲鬼洶湧而出。

  它們非是女子即是嬰兒,滿目怨恨的紅光,濤天巨浪一般將他淹沒。它們瘋狂地啃齧他,一條條皮肉被鮮血淋漓地撕開。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因知道它們是一群被仇恨煎熬了多年的餓鬼,只有沈氏一脈的骨肉可以解化它們沖天的怨恨。

  而這身血肉恰是他與這塵世最後一點牽扯。他靜靜地閉目,卻不知道眾鬼中有一個只在後面看著。那是一個二八年華清秀脫俗的女子,左耳上一顆米粒大的紅痣。她哀淒地望他被一點點地生吞活剝,淚流滿面。

  非是不想喚他,然而他已不在這俗世中,何必再牽扯他來經受又一番苦痛。她在鏡中鎖了二十餘年,能這樣見他一面,已足夠聊慰來生。

  她平靜地閉上雙眼,超度的金光開始籠罩她的身體。她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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